第四十四章婚事
柳一江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黑乎乎的屋顶，想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
但他办不到，一刻也办不到。
迷糊之中，他总看见屋顶上时隐时现着一张老脸——是已经不在人世的“药怪”的那张脸，老友怒视着他，那双本来充满友情的眼里，现在却朝他射映着意想不到的怒火，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赶紧用棉被捂住脸，但耳朵又响起了一个浑浊而忿怒的喊声：“柳一江———还我性命——还我性命——还我、、、、、”
“啊、、、、、”柳一江的心里再绝望地哀叫着。
“她爹，你快醒醒！”是妻子欧阳冰倩在推他。
“我醒着呢！”柳一江没好气地对着欧阳冰倩发火道：“你是不是也想我死呀？”
欧阳冰倩不理柳一江的气话，而是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床头桌上，才强打精神哭着说：“都快五六天了，也不好好吃饭，这样你真会死的，可如今这个家，你能这样安心的死去吗？”
话不在多，只要说在要紧处，就会有奇迹出现。
柳一江被妻子的这一句话说动了心，这个家，是什么样的家呢？为了这个家的存亡和未来，他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用不着更多的劝说!
柳一江自己慢慢挣扎着坐起来，接过妻子递上的饭碗，一口一口地强迫自己往下咽。
“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啦!”柳一江边吃边说着：“对了，浩宇和雪萍在干什么呢？”
见到柳一江张口吃饭，欧阳冰倩不由的笑道：“老头子，你现在生病了，就别替孩子们操心！”
“废话，我是她爹！”柳一江一下怒道。
见到丈夫发怒，欧阳冰倩一下又哭了，说：“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是当爹的人了呢!这几天浩宇和雪萍两人总在药铺里嘀嘀咕咕，我不知他们说什么？”
“那你没去偷听偷听吗？”
“老不死的，你这哪象当爹说的话？”欧阳冰倩白了他一眼，认真地说：“老头子，现在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孩子们都成人了，说不定那天会做傻事！”
“是不是你发现什么了？”
“还没有!”欧阳冰倩说，“我说还是趁早让他们成婚，害得这样提心掉胆的。”
柳一江停下筷子，扭头望着妻子，问道：“你还是要把萍儿嫁给浩宇，对吧？”
欧阳冰倩点点说：“老头子，也怪我没本事，我要是给你生个带把儿的，何必这么让人操心呢？再说，浩宇也是咱们把他养大的，和自己儿子差不了多少，再说，我看萍儿也很喜欢他。”
“别说了，这事我还没想好呢！”
欧阳冰倩没再往下说，以免再勾起丈夫的火气，她抿嘴笑道：“不说了，那你快吃吧！”
柳一江又吃了一口饭，冷不了地问道：“唉，怎么没看见苏聪了？”
“我都三四天没见他了！”
“什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欧阳冰倩不想说，但躲不过丈夫那目光的追逼，只好说道:“我说老头子你呀，净操闲心！苏聪和那年将军都出去了，我看是有事！”
“哎呀，你也不去打听打听！”
欧阳冰倩说：“孩子们的事，我不多嘴，你要放不下心，自己到东屋里去问柳兰芝，她或许知道原因。”
“你、、、、、真没用！”柳一江一怄气，把饭碗马上就塞给了妻子。
等妻子欧阳冰倩走后，柳一江实在躺不下了，他披上那件年轻时穿过的虎皮坎肩，下床围着屋中的火盆不停地转。
想一想，他这一生中，没有想到的事实在太多了，他曾以为，人老之后，操心费力的事会少点，他把店面交给徒儿，家中有妻子操持，他会悠闲自在地和觉明和尚谈天下棋……
可是，苍天弄人，不给他自由。
如今，他的家门之内已成了多色体，逼着他不能不多愁。
他喜欢徒弟罗浩宇，是从心里喜欢。
他喜欢侄儿苏聪，是一种推辞不掉的责任。
他喜欢女儿，是骨肉相连之情。
但只有一个女儿，怎么办呢？虽说人老眼花，可他并不瞎，早已看出，萍儿眼里装着浩宇，她爱着罗浩宇，徒儿的所作作为，也使他十分放心，把女儿嫁给罗浩宇，他打心眼里愿意。
可他一直不松口，确实为了苏聪。当年他将师兄的儿子找回来时，曾在师兄灵前发誓，不只是把苏聪培养成人，还要给他娶妻生子，传留后世，当苏聪艺满离开他时，在山上作义盗多年，被江湖武林中的人们称为“黑鹰刀客”。
那些年，一是苏聪年纪小，二是没机会实现许诺。他原想苏聪重回鸡鸣山时，会有妻有子，可事实却叫他失望，苏聪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他曾考察过苏聪的行为，出奇的是他浪迹江湖，却不近女色，这不能不使柳一江暗中赞叹称奇：“好，是条汉子，跟他老人一样！”
就因如此，他觉得苏聪更该有个好妻子，他这当师叔的，也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
再想想吴剑锋，不、是年羹尧，除了仇恨，已经没有别的感情了。
他曾再三思考，年羹尧的存在，便是他洗刷不掉的耻辱，他应该首先把这条恶狗赶出鸡鸣山……
然而，现在的他没有这个力量了！
“老天呀！我老了吗？不中用了吗？”哀鸣之余，他抬头看见了墙上悬挂着的那柄宝剑。
“师父——师兄——你们在何处呀，为什么不说话啊！师父——师兄——你们怎么不帮帮我——”
就在这时，门帘动了一下，钻进来了一个小孩。
“爷爷——”阿华双手抱着个小木马，穿着厚厚的皮袄，像个小熊猫，他冻得小脸发紫，嘴皮直打哆嗦。
“小华，你、、、、、”柳一江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来，将孩子搂在怀里，一边抚摸着他的小脸，一边责怪地说：“你不陪妈妈在一起，到这里干什么？”
“阿妈说让我找爷爷陪我玩，阿爸去打仗，杀了不少的汉人，让我跟爷爷也学高深武功，象阿爸一样骑马打仗，杀汉人、、、、、、”
阿华见柳一江抱着他，不由的兴高采烈地讲着。
“混蛋！你给我滚！”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咆哮，把孩子的话打住了，吓得“哇”地一声哭了。
“哎哟！我的天呀！”欧阳冰倩赶来，先搂着孩子，埋怨道：“欺负小孩算什么好汉？一口一个爷叫着你，孩子又怎么得罪你了？”
“你快把他赶出去！”
欧阳冰倩拉着孩子来到屋外，柳兰芝已经赶来了。
“阿华别哭，阿华是奶奶的好孩子！”柳兰芝一边给阿华擦泪，一边哭着说：“爷爷很喜欢你，只和你闹着玩的！”
“唉，这是什么日子！”欧阳冰倩愁苦着叹息。
柳兰芝笑着安慰道：“婶娘，别难过！总有一天，天下会太平，人人都会过好日子的！”
欧阳冰倩不再说话了，她心里在盼望着这一天。
清兵的到来，给鸡鸣山的人们也带来了灾难，但龙潭寺里的木鱼声却依然悠悠地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