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出家
屋里,柳一江还是照样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似梦非梦。
柳雪萍身穿孝服,呆呆地守在母亲灵前。
白烛在夜风中摇晃,她的心也在这灯影中飘忽不定,突然袭来的灾难,将她击昏了。母亲的横死,曾激发起她要复仇的雄心,眼泪哭干之后,才知道自身力量的渺小,茫茫黑夜之中,她既不知仇人在何处,也没能力将凶手擒拿到手。
浩宇哥在何处?苏大哥在何处?吴大哥和柳兰芝嫂子在何处?她不止一次地向门外张望、寻找,但除了窗户上倒影的人影外,天和地是一片孤寂的。
已经是夜深了。
她跪在地上闭着眼,似乎看见娘就坐在面前,正冲她微笑哩!是的,三天前还这样笑着对她说:“萍儿,等大年过后,就给你和浩宇办婚事!”她日夜盼望的话,终于从娘嘴里说出来了。
她压不住心头的喜悦,又惊喜地问:“娘,我爹答应啦?”
娘说:“不要管他的事,你是娘的心肝,娘给我做主!”
她一半害羞,一半高兴,将头扎在娘的怀里、、、、、、、
“娘——”她睁开眼,现实中没有娘那慈爱的笑脸,看到的是白森森的灵牌!
“娘——娘——”柳雪萍又是一阵撕裂心肺的哭喊——
夜色,被哭声撕碎了,但又很快复合在一起。
“咚”一声沉重的撞击,把柳雪萍的哭声惊停了。
她慌忙用含泪的眼睛在身旁寻找,只见灵前还趴着一个黑呼呼的人——看不清面目,胳膊、腿还在哆嗦着。
她正要呼叫,身后冒出了柳兰芝。
“嫂子——”柳雪萍急忙回身抱住柳兰芝不放。
“小妹,别怕!”柳兰芝说着,用手指了指。
这时,柳雪萍才抬头看见,苏聪、罗浩宇、年羹尧这几个人,呈一字形站在娘的灵堂前,他们全都冷着脸,但没有泪水。
地上躺着一具没头的尸体,柳雪萍猜不透这深更半夜要干什么。
“嫂子,他们要做什么?”
柳兰芝在柳雪萍旁边也跪了下来,拉她一把,轻声说:“你的几个哥哥要祭灵!”
果然,年羹尧朝前迈了一步,双膝跪倒在灵前,接着,苏聪和罗浩宇也同时跪下了。
“婶娘——”年羹尧一声呼喊,犹如撕心裂肝般的痛。
他跪行一步,哭着说:“婶娘,是侄儿不孝,害了你老人家呀!侄儿有罪,罪该万死!婶娘你老的英灵不散,快快惩罚侄儿吧!”
夜风,在门外呼啸,烛火左右摇晃。
年羹尧跪在地上好一阵,泪水已流过了腮帮。
“婶娘,害你的凶手是范一统,侄儿已经为你报了仇,仇人的尸体就在你面前,婶娘,你睁开眼看看吧!”
又是一阵沉寂。
柳雪萍偷眼一看,那具无头尸体,果然是范一统那狗东西的,想到那天夜里的情景,她十分气怄,伸出手就要去撕碎他——柳兰芝从后面拦住了。
“婶娘——”年羹尧继续对着灵位诉苦:“侄儿原想报答救命之恩,不料大恩未报,反害了恩人,实在痛悔难忍,如今,侄儿别无奉献,特将仇人的心剜出来,血祭你老人家!”
“啊——”柳雪萍一听“血祭”二字,吓得缩进柳兰芝怀里,不敢看了。
一切完毕了,年羹尧依然跪在灵前……
第二天,天荒坪大药铺的柳一江家出大殡,顿时轰动了鸡鸣山这个小地方,人们都想在送葬的队伍中,看一看柳一江的那个“大清儿子”和“大清儿媳”还有一个“大清孙子”。
可惜,除了披麻戴孝的苏聪和罗浩宇,就没有别人了——人们失望了。
就在出殡的当天晚上,年羹尧一家搬出了药铺,迁到了大清兵营去了。
柳一江、苏聪、罗浩宇都躲在屋里,权当什么都没看见,只有柳雪萍抱着阿华送出门来,又拉住柳兰芝的手流泪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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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天荒坪小镇,柳一江的药铺又一次关门了。
自从欧阳冰倩遭害之后,这个家像被突然失去了支柱,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年羹尧和妻子搬走了,给这个家留下了安静——是一种带有死气的安静。
柳一江的心冷凝了,象一团春风化不开的冰块,他不说不哭不流泪,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沉寂中期待着什么。
罗浩宇也无心替师父撑门面了。关门之后,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为这个破败的家中的人操吃操喝。
除此之外,他与师妹经常上街买菜,他们双出双归,庄肃中夹带喜悦,喜悦中掺和警惕。
对此,柳一江无心察问,只是苏聪的眼睛里快要冒血了。
“师叔,重孝之内,他俩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您老看得下去吗?”
苏聪不敢正面进击,只好从侧面试探。
柳一江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份?你也不要激动,我心中有数。”
他心中到底有什么数,没对苏聪讲明,也许是还没有算计好,还是不到时候呢?
天荒坪小镇的丧事,是以“七七”为限,就是说人死之后,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便能升天而去,家里人便不再悲伤,自然,“七七”这一天,全家人在亡者的坟头上举行隆重的祭奠。
欧阳冰倩的坟墓,就在镇外不远山坡上的一片树林中。
这里秋风渐凉,鸡鸣山在秋风中悄悄地脱去绿装——山秃了,树叶也掉了,就是石头也变得默默无言,大自然就是这样顺着规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安态走过了千百年。
秋风,从鸡鸣山深处钻出来,呼啸着掠过无叶的树枝,在一片坟包中着卷起落叶跳舞。
柳一江带领着儿女们,在妻子的新坟前摆设供品点燃了香烛,又烧完了纸钱,三个孩子跪在坟前行过磕头礼——一切仪式都结束了。
“师父,该回家了!”罗浩宇拉了拉柳一江的衣衫。
柳一江一直停在妻子的坟前,半眯着眼,那目光能够穿透层层泥土,仿佛看到妻子的容貌,也看到几十年的恩爱。
“倩妹——”柳一江嘴唇蠕动着,像五十年前那样呼唤,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你慢走一步,再回头来看一眼吧!我和你的孩子们都来了,如今,我要把孩子们都安排妥当,当着你的面,也好让你的心远走。”
祈祷完毕之后,柳一江缓缓地转过身来,他面对着三个曾经得到欧阳冰倩母爱的孩子,渐渐睁大眼睛,努力从悲痛中挣脱出来,想要保持着一生积荡起来的威严。
“你们都听着——”他的心在颤抖着,但声音却坚强有力。“大清天下已稳,大部分黎明百姓已过得安泰,鸡鸣山本该安宁,只因一个年羹尧,才弄得家破人亡,他明是报恩,暗地里却筑固势力,招兵买马,为以反谋反天下而居住于此。我若年轻,还得横刀路马,杀此反贼。可惜我老了,没什么用处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今日在此与你们说个清楚。以前,我总拿清人当仇人看,却不料,象汉人中范一统这类狗东西比清人更坏。唉,我在江湖中,一辈子都自作聪明,老来才知糊涂一生。我曾想了结自己的死生,图个万事清净,但我不能现在死去,那不是男子汉的作为。一来我要活着看看世道变迁,善恶归宿,二来还要顾及你们的脸面,我已打算好,去龙潭寺出家为僧,与觉明大师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