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呢,就先说我吧。我本来是有名字的,据说是我出生后父亲给我起的,具体是什么我不得而知,后来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他起的,在这之前,我叫哑女。
我和李狗蛋不同,我属于这部小说。我是这部小说出现的第一个人物。我出生在大山之中,本应该和祖祖辈辈一样在大山之间生活,直到终老,但是事实偏离里本应该的轨迹。我不是女主角,虽然我一度想成为女主,好多事,好多人,不是想就能够得到的。
在我一岁多快两岁的时候,母亲生弟弟难产,谁都没有保住。像我这样克母,克兄弟姐妹的人,在寨子里被称为不详的人。奶奶把我带到五岁,也撒手人间。
继母过门后为我生得弟弟三人,我们这里闭塞,没有什么计划生育的说法,每家的孩子都很多,所以穷成了普遍现象。
为什么我叫哑女,因为我直到奶奶去世还不会说话。模糊的记忆里,奶奶也并不是很慈祥,对我很冷淡,只是给我吃穿。
好像在大家的脑海里,这样一个女孩,从小失去母亲,和奶奶长大,还有继母,肯定是特别受欺负,受继母虐待,受弟弟欺负,受外人欺负。其实并不是,人们只是对我无视,于我远离。老人们会拉开试图靠近我的孩子,告诫他,远离我,我不详,靠近我会倒霉,接触我会有灾难。久而久之,我似乎成了一个寨子里的禁忌。
寨子里的人早早结婚,早早生儿育女,庸庸碌碌一生。我和弟弟都渐渐长大,到了成亲的年龄。媒人来家里为弟弟说亲,而我,依旧无人问津。
寨子最南头的四丫头是寨子里公认最漂亮的女孩,和我大弟也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就情投意合的二人,经媒人一提自是愿意。只是四丫头的奶奶说我不详,四丫头和大弟结婚会被我克死。
寨子里有老人说,男人不成亲死了会下地狱。我们家很穷,大家都挺穷的,但最穷的是大傻子家。大傻子今年可能有三十多岁,也可能四十多岁,从我记事起他就每天在寨子里游荡,大喊大叫,肥厚的舌头伸出嘴外。
媒人说,我和大傻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喜娃,我们寨子最有本事的人,他去过外面,走出过大山。他会把寨子里的东西带出去,带回外面的东西。
这次,和喜娃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外乡人。大家都来外观外乡人,甚至别的寨子都有人过来,是啊,这是我第一次见外乡人。喜娃说外乡人很有钱,帮他出钱看病,救了他一命。寨子里的人说,哪家的丫头嫁给他,就有福了。
外乡人似乎不太爱说话,每天看寨子里的人生活,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要干什么。
有一条小溪从山上流下,穿过我们寨子。也可以说,是这条小溪孕育了这个寨子。吃上游的水,在下游洗衣服。我第一次和他说话就是洗衣服的时候,寨子里的男人是不会洗衣服的,洗衣服是女人的事。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依稀记得有人说过,男人洗衣服会很不好,到底哪里不好我不记得了。有老婆的男人,衣服当然是老婆洗,没老婆的或者老婆不方便的,就把衣服带到溪边,洗衣服的女人会给他洗。而我,我是不详的人,没有男人让我洗,哪怕只有我在的时候他们也会把盆放在溪边,等再来女人的时候洗。
我告诉他,男人是不能自己洗衣服的,等有女人来的时候会给他洗的,他记得来拿就行。他问专门有人给洗吗,我说只要是有女人来洗衣服就会给他洗。他问为什么我不给他洗,我说我是不详的人,我不介意,但是别人介意。
“入乡随俗,麻烦你了。”他把盆递给我,这让我搓手不及,喜出望外。但是我还是克制自己,告诉他我不祥,穿我洗的衣服,他会倒霉,虽然我很想为他洗。
“我是外乡人,我们那边没有什么祥与不详,你洗吧,谢谢。”让我惊喜的是,不详这件事在他面前竟然不存在。权利与义务,我不知道我这次是在享受权利还是在履行义务,我第一次如此开心,真的。
他就那里,用溪水泡脚,看我洗衣服。我期待他会和我说些什么,但是我自己知道这很不可能。
“谢谢。”这是他拿走衣服和我说的最后的话。我以为这是我和他最后的交集,幸亏不是,可惜不是。
“哑女啊,是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你会恨我,应该的,不怪你但是我也没有办法。”那天,继母和我说了很多,有些我能听懂,有些我听不懂。这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说这么多话,而且继母还是拉着我的手。
其实我不恨继母,如果说恨,也是恨这个世界,恨那些愚昧的习俗,恨我所生的年代。也或许,我们没有权利去恨这恨那,只因为,我们还活着。
我在母亲坟前哭的昏天暗地,甚至于我都忘了为什么而哭,只是想哭。对于嫁给大傻子,我虽然不甘,但也觉得很正常,天经地义,可我还是想哭。喜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坐在远一点的地方抽烟。我没敢主动和他说话,怕害了他,喜娃挠挠头,似乎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久久,最后像自言自语一样,说:“去找外乡人吧,他肯定有办法。”
喜娃自言自语的走了,我有了去找外乡人的冲动,又有些担心。
“你怕不怕我是不祥的人?”我紧张的看着他。
“什么是不祥?因为人们心里有鬼,如果真有不祥的人,那我也是。”外乡人叹口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你叫哑女,快成亲了,对吧?”
“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组织词汇,“我要嫁给大傻子,我知道我要嫁给他,但是我不想。这里没有人会帮我,所以我来求你。”
“我不会留在这里,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外乡人问。
内心凌乱的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摇头。
“如果把你留在这里,你会孤老终生,老无所依。嗯,就是你只能一个人活到老,像现在一样,人们会远离你,你老的时候,动不了的时候,只能等死。”
“我可以跟着你,出大山,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我会给你洗衣服,我也会做饭,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听不懂他所说的老无所依,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留在大山,我要出去。
“好,我带你出去,给你另一个世界。你知道吗,上天是不公平的,外面的人都在说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所以你要做好准备,要学会怎样在外面的世界生活。”
我不懂,还是不懂,但是我明白他要带我出去,我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高兴的回家,是的,我带外乡人回家。我们先去了喜娃家,外乡人和喜娃不知道在哪里商量什么,许久。
当我和外乡人到我家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了。爸妈,喜娃,大傻子他爹,还有几个村子里的老人。
几瓶好酒,几个菜,很丰盛。我不知道他们等了多久,肯定不是等我,而是在等外乡人,虽然我是这件事的中心。
“来了很多天了,今天请大家一起吃个饭,谢谢大家热情的招待。在这里我是客,但是今天喧宾夺主,各位海涵,第一杯酒敬各位,感谢相亲们的热情招待……”
女人是不上桌的,我和继母,喜娃媳妇,还有几个老辈人在里屋,这次我没有被隔离。而且,她们都在和我说话。她们告诉我,要和外乡人好好过日子,听他的话,要勤快,还有很多要怎样照顾人。
他们吃了许久,父亲把我叫了出去,告诉我要好好和外乡人过日子。几位老人也说了许多,我知道,我要跟他走了。
外乡人给了大傻子他爹一个红包,说了抱歉。又给了爹一个红包,说了谢谢。
几位老人写了文书,父亲和外乡人按了手印,最后几个老人也按了手印。最后大傻子他爹和父亲又都拿出一份文书,烧了。我知道,那是我和大傻子订婚的文书。
喜娃让我坐在外乡人旁边,给他夹菜,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是我的男人。
他们谈天说地,喝酒吃菜,我则默默的给他夹菜,我夹什么,他吃什么。我突然想哭,我努力忍住,不是难过,是高兴。
许久许久,继母把我叫到了西头里屋,只有我们两个。继母和我说了男女之间的事,我听得面红耳赤,继母也一样。虽然她只是继母,但是她在尽一个母亲的本分。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不恨继母,其实她对我很好,至于冷淡,那是我的问题。
最后喜娃媳妇叫我去外乡人住的院子,今晚,我要和他住在那里,他是我男人。
喜娃媳妇说,外面的人只能娶一个老婆,但是有钱人会有很多女人。我问她,我男人有钱吗?她说,很有钱。我明白了。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一身酒气,醉醺醺的。喜娃说,他喝醉了,让我照顾他,然后就走了,一步三摇。
我是不祥的人,没有婚礼,也没有人闹洞房。我很高兴,因为我的男人。
我给他倒茶,茶杯他都拿不稳了。我给他洗脚,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他已经靠着炕头的墙睡着了。
我心里忐忑,许久才他把放正躺好,帮他脱衣服。衣扣解开,他也睁开了眼,说,“我自己来,我喝多了,你自便。”他舌头都大了,说话也含糊不清,眼睛更是一睁就又闭上了。
我也上炕靠最里面,脱衣服躺下。我侧躺,看着他沉睡,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幸福,这次竟然离我如此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