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秦淮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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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清宫丽人(4)

这是一个巨大的恩惠。太后还把孔有德的女儿带进了宫里,比照“格格”的待遇。不知是恩宠有加呢?还是作为人质?但是平南王是含着热泪上马的,在清廷朝野掀起了巨大的“讨封”的冲击波。

龚定孳来凑热闹了。据说,他的老爹死了,要求皇上“恤典”。

从古到今,中国就有这样的一些人,“什么都想要,但是什么劲都不出”。涉及到个人的点滴利益,绝对的不要命,安全地谋私利,绝对的不要脸。他们都是绝对的老实人,决不锋芒毕露;露了锋芒,众目睽睽,树敌太多,影响谋私,太不实惠。所以这个龚定孳在崇祯七年就中了进士,却一直没有爬起来。李自成进京,他投降了闯王,得到一个“直指使”也就是“御史”的角色,可以巡视北城,出人头地了。谁知好景不长,清兵入关了,他又迎降多铎,授吏部给事中,跟着多铎衣锦还乡,在金陵为多铎的“绯色征途”立下了汗马功劳。谁都知道他的“雅号”叫“三朝元老”。多铎不忘他的功勋,又把他带回北京,升任太常寺少卿。

他的“讨封”遭到了反对。有人上疏揭发他,“辱身流贼,”虽然被朝廷破格“擢用”,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夙夜在公”;恰恰相反,只知道他“饮酒醉歌”,吹捧旦角,在欢场上大出风头。听说了父丧的噩耗,仍旧与女歌手鬼混在一起,丧尽天良,“莫此为甚”。还希望得到非分的恩典,实在太不应该。

自然要“交部议处”,于是就有了一场有趣的争吵。

龚定孳当然要反击,于是就想寻找一个“时髦的题目”。这种人都有一个可怕的致命伤,就是太笨。并非智商太低,而是把有限的智慧都用到了幕后勾心斗角上了。这时,他就给对方加了一个罪名:“你是阉党!”

这个罪名并非完全过时,因为当初阉党魏忠贤是被崇祯皇帝惩罚过的,眼下的新主子不是礼葬崇祯皇帝了吗?所以他无中生有地说:“你当过魏忠贤的干儿子!”

他暗自得意:反正魏忠贤的干儿子多得很,你要去查证难矣哉!你要辩驳不是,那就已经受到了侮辱,咱们打口水仗吧!

不料对方不上这个当,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比起当逆贼御史来,怎么样?”

“揭老底”战斗队一下子就把才子逼到了墙角。

龚定孳狡辩:“当年的魏征就是投降唐太宗的,一点也没有妨害他成为忠臣。我就是当代的魏征!”

见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多尔衮都听不下去了。不过他只是笑着说:“只有腚底下无屎的人才有脸说别人,你怎么能把贼跟唐太宗相提并论?”

于是龚定孳噤若寒蝉。

他后来犯了别的事,被降了八级调用,只是一个上林苑丞,但是这种在“政治油锅”里炸黑了的人,归根结底早晚还是能爬起来的。在康熙初年,他就当上了左都御史,后来更成为刑部尚书,那就是后话了。

眼下顺治把这件事只是当作趣闻告诉了董小宛,不料董小宛的反应却是:“哎呀!顾横波的理想破灭了。”

“顾横波是谁?”

“秦淮河上的名妓,比我的交游广多了。”

于是他们说起了顾横波。

“她虽然也是一个妓女,但是却有自己的产业。在秦淮河的最热闹的桃叶渡有一座眉楼,那里是天下名士聚会的地方,门庭若市,美酒不绝,因为它的女主人是个才女。

“顾横波容貌艳丽,举止雍容,集大家少妇的尊贵与江南妓女的妖冶于一身,她还通文史,画的一手绝妙的水墨兰花,是名妓中的丹青高手。”

说的顺治馋涎欲滴,小宛见状,莞尔一笑:“怎么样?宣进宫来?比我强多了?”

“哪里,哪里?”顺治很尴尬,“爱妃即使有此雅意,我也不会喜新厌旧,不过刚才你说,她的理想破灭,是怎么回事?”

“作为秦淮河上的女人,谁都知道韶华易老、青春不再的道理,谁都想及早地找到自己的归宿。然而,即已作了秦淮名妓,归宿又在哪里?只有从良嫁人。但是供她们选择的圈子很小,她们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再不就是富商巨贾,哪个不是有了一把子年纪?只能给人做小,遇到个不妒的夫人尚可忍气吞声地苦熬岁月,不容于大妻重回娼门的比比皆是。重作冯妇,人老珠黄,身价一落千丈不说,还要忍受感情的无限折磨。人间哪有真情?当年的山盟海誓都不过是轻薄男人寻花问柳的假话,她们在门庭冷落、生活绝望时,往往悲惨地离开人间。顾横波是我们当中的聪明人,她及早地寻找到适合自己的人,避免了多少风波。”

“就找了一个‘三朝元老’?”

“这有什么关系?那个龚某人对‘国’来说,也许不雅;可是对顾横波来说,谈何不忠?只不过让你们这么一折腾,她的‘诰命’遥遥无期了。”

“秦淮河上的女人都想当诰命夫人吗?”

“当然!就跟你们男人都想当大官,乃至当皇帝一样。不过追求的途径不同罢了。”

“愿闻其详。”

于是董小宛就详细地说了秦淮名妓的情况,然后总结说:“女人,要想出人头地,只能依靠男人。她要男人去拼命,去博取,所以她们依附的男人常常是她们的影子。她们要求男人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至少不能做自己深恶痛绝的事。譬如李香君、柳如是,都要求男人不能丧失名节;譬如郑妥娘,那更要求男人英勇就义,不愧是巾帼英雄。”

“那么这个顾横波呢?”

“她要等而下之,只是嫁人吃饭。别看有人将她与柳如是相提并论,也称她为什么侠女。其实,她跟柳如是有着根本的区别。她心中只有自己,顶多加上自己的丈夫,这种人,滔滔然天下皆是也;柳如是心目中多了江山社稷、作为人生准则。这种人是凤毛麟角。”

“那么你呢?”

“我?”董小宛想了一想说,“在顾横波与柳如是之间。比柳如是庸俗,但是比顾横波高雅。”

“不!”顺治皇帝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你在我的心目中是最美丽的、最高雅的、最甜蜜的、最有品位的,因而也是最令我心醉的。我要永远爱你!”

然而,当董小宛提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之后,这些真诚的谎话也变成了泡影。

小宛说:“我想顾横波一定也在北京,多年没有见到她了,真想能看看她。”

说完,她就期待地望着与她形影不离的皇帝。皇帝却迟迟地不肯表态。

“怎么?不行吗?”

“你给我添难为了。”顺治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我没法恩准。”

“为什么?你不是皇帝吗?”

“正因为我是皇帝,所以连累了你,也不能随便行动。”

小宛无限诧异地望着皇帝,不明白至高无上的皇帝为什么还不能随便行动。

顺治叹了一口气说:“我是皇帝不假,但是正因为我是皇帝,所以一举一动都有一百双眼睛在盯着我。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循规蹈矩,不能越雷池一步——”

“可是,我看一下当年的手帕姊妹,犯了哪家的规矩?”

“犯了宫廷的规矩!”顺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小宛哪!你现在已经贵为皇妃了,怎么能随便接见一个降臣的小妾?用什么名义呀?何况宫里的规矩也是禁止嫔妃沟通外臣的,有此一举,连皇太后也会以为你不守妇道的。”

说得董小宛毛骨悚然,她不再坚持出宫了,但是感到十分悲哀:“我这不是陷入一座牢笼里了吗?还赶不上秦淮河。在那里至少还可以随便见自己的朋友,现在可好,只能跟唯一的‘嫖客’厮混。这个皇帝现在信誓旦旦地说他爱着自己,跟当年的那些嫖客毫无二致,但是,不同样是让我‘从良’吗?只不过地点由秦淮河变成了皇宫而已。

她对自己的使命已经发生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