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原本还是笑容满面的太阳忽地板起脸孔,阴沉下来。令人无法得知究竟是何原因让这变化无常、风云莫测的老天爷陡然间性情大变,由晴转阴。
魏施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翻着当天的报纸,咖啡色的公文包侧放在扶手旁,尽忠职守地护卫着内里的文件资料。
“你是小魏吧!我是王鹏。跟你通过电话。”一中年男人冷冷道。
“您好,这是我的名片。”魏施说着双手将自己名片奉上。
王鹏抬手接过,顺势一指隔壁,道:“我们过去谈。”
魏施随着他穿房过廊来到对面似会议室的房间,待二人坐下后,魏施道:“电话里听您说这次不能交费,我是特意过来给你解决问题的。”
王鹏埋怨道:“以往每年我到了时间就用现金直接缴费,都没差错,偏是今年出了问题。你们保险公司今儿这般变,明儿那样改,我们投保以后只能享受交费权,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权利。”
魏施解释道:“感谢您长久以往对我们公司的信赖,是的,我们过去一直都是采用现金和银行转账两种交费方式,今年新政策刚刚下来,以后交费方式都改成银行转账形式,这样一来不仅方便我们每位客户,还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王鹏摇头道:“当初是我老婆同事来我家推销这劳什子保险,碍于面子下办了这一份。转眼都交了十几年,起初还将这玩意当个事情,到后来除了交费还是交费。真是想退掉了事,现在倒好,钱都无法交了。不晓得这办的是什么事。一谈到保险,我的头便开始疼。”
魏施耐心倾听着,将办理转账的表格文件递了过去,道:“这不是替您解决了吗?以后交费您只管将钱存入折子,到了交费时间我们公司会自动划账。也不需要再跑去保险公司了,大多数人和你这情况一样,这事解决了就没什么了。保险是替我们规避风险,并不是当真要它像家里电视冰箱一样起到作用。保险其实是好事,只是有时候好事多磨。”
魏施是武汉市光明人寿保险公司的一名保险业务员,从他入司到现在,已有715天。他的部分工作职责就是如同刚才这样聆听抱怨并解决客户的各类问题。
王鹏一副懒得争辩的神情,兀自低头看着转账表格。
魏施心知他有抵触情绪,转移话题道:“其实现在的险种比以前的改进不少,我给您讲讲新出来的……”
王鹏打断道:“待会儿我还要开会,今天就这样吧!有问题我再联系你。”
对于这类送客的场面魏施并不少见,当下也无多话。收拾文件,说声再见,转身离去。
午后,太阳露出笑脸,打了个客套的招呼后,又隐到云端里。
魏施来到公司职场,已有不少业务员在前排谈谈说说。他拣了个右手靠后的位子坐下,静候会议开始。
一位穿着深蓝色职业装的女主持人站在台上,头扎马尾,脸似鹅蛋。听得她风铃般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道:“各位伙伴下午好,有请部门领导朱总来给我们做工作联系。”
身旁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接过话筒,一声问好过后,高声道:“
今天来的诸位都是这个月表现不佳、状态不好,导致业绩上未能给公司做出贡献的伙伴,我们这每月一次的爱心会就是要起到一个作用目的,便是检讨余月来的得失。公司对这不尽人意结果背后的原因也有责任进行关注,就请在座诸位将未能开单的缘由与自己下个月的奋斗目标写在刚才所发的纸上,待会儿每人轮流上台发言。”
朱总讲毕又将麦克风物归原主地还到主持人手上,自己则移至前排坐下。
对魏施来说,今趟还是头一回参加这爱心会,他的业绩虽够不到名列前茅,却还偶有小绩。平日只是听得别人谈及爱心会的情况,现在亲身经历,便是如此这般景象。
“咦?怎么你也来这儿听课,真是稀奇啊!”身旁一个浑厚的声音道。
魏施侧头望去,奇道:“今天可巧,连你也来了,只怕我们团队没几个未到场吧!”
邻座一人容貌瘦削,名叫吴畏。约莫四十岁左右,短袖休闲衫,牛仔裤。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中等身材,皮肤因饱经阳光沐浴而黄中偏黑,有点似旧社会工厂里的工头。
“你都来了,我这做哥哥的岂有不来相陪之理。”吴畏开玩笑道。
魏施心知吴畏出现在这里该是与自己同一原因,二人玩笑惯了,说说聊聊,这时光也易过一些。
魏施问道:“上星期不是听你说谈好了一单吗?怎么没成?”
“哎!那人临时反悔,又不办了,无所谓,只当是坐车兜兜风再回来的。”吴畏漫不经心道。
“你心态倒好,不过今儿这一下午坐卧针毡的滋味可不好受。你没听见刚才朱总说待会还要上台演讲?”
“演什么讲?我一进门就看你坐在这里,可没听见谁在演讲。”
魏施解释道:“朱总说了,今天来这里的都是该月未能作出贡献的人,要上台讲明原因和下月努力目标。”
吴畏一拍魏施肩,道:“上台演讲那可是你的强项呀!咱们团队谁人不知你魏评书的口才。”
“嗨,你扯那干嘛!我也就只在公司讲过一回,你就记忆深刻。让别人内行听见可就见笑了。”
“讲一回就够了,保险公司有几个人会讲评书?那些讲师组训都只能照着稿子念,没有多大意思。”
魏施怕他越扯越远,岔回原题道:“咱们都没来过这爱心会,今天身临其境一趟,你有什么感想?”
吴畏哂道:“我能有什么感想,这无非是公司采取激励员工的一种手段,咱们工作都缺乏激情呀!来公司上班且算是体验生活吧!”
此时已有人开始上台发表检讨演说。
魏施笑道:“每人发一张红色毛主席,保证没有人再缺乏激情。”
吴畏闻言也笑道:“你这想法不错,赶快写封建议信送去总经理办公室,我觉得将爱心会改成爱款会,到时场面必定比现在还要热闹。哎!叫你名呢,该你上去啦!”
缓步上台的魏施从上一位检讨完毕的人手中结过话筒,准备无可无不可般随口敷衍几句交差了事,忽瞥见主持人正斜眼瞧着自己,嘴角向左略撇,露出一丝似无意还有意的轻蔑笑容。魏施一对俊目顿时亮起精芒,朗声冲台下道:“周瑜曾说‘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他讲的是自己立身处世的抱负。我们虽不是那古时征战沙场的英雄豪杰,但至少算得上有志青年,生逢当下这竞争激烈的社会,更是需要自我激励,奋发图强。不错,只因工作不够努力导致我今天汗颜地站在台上,这是我第一次检讨,也是最后一次。日后定当与在座各位共勉,一起努力,誓不参加下一次爱心会。谢谢!”
不知是谁带头拍了两掌,台下随即响起一片彩声。掌声伴着魏施下得台来,见到吴畏竖起大拇指,他心中忽涌起莫名其妙的荒唐感觉,不知自己刚才为何要一时兴起畅言一番。现在这场面,倒是真有几分激励士气了。想想不禁连自己也觉得好笑。
余人陆续上台,陈述各自的缘由,直至黄昏。
洒水车拖着引擎的轰鸣在这雨粉飘舞的早晨画蛇添足地将水柱喷往两旁街道,因周边建筑施工而积累的飞灰土尘,骤变为污水泥泞,给美好武汉的环境形象添砖加瓦。
例行早会。
高征扫视着正望向她的二十多位伙伴,待她与每人目光依次短暂相接后,随即慷慨激昂地道:“一季度的业绩报表已于昨日公布,我们团队在整个部门排名第一,且被市公司授予先进团队的光荣称号,还获赠锦旗。这一切多亏了大家的功劳,包含了各位三个月来的齐心努力,团结奋进,让我们来给自己一个庆贺鼓舞的掌声!”
欢动热烈的掌声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待掌声稍敛,髙征月眉上扬,续道:“俗话说胜不骄,败不馁。这二季度刚开始一个月,昨日的爱心会就有两位伙伴参加,大家不用互相看,在这里我不说这两人是谁,我相信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参加爱心会。”
顿了顿又道:“二季度的工作任务已下分到每个小组,至于如何达成目标,我希望你们人人都有计划安排。明天每人上交一份书面报告,针对实际情况,谈谈各自想法,不限字数。我想听的是各抒己见,而不是千篇一律。好,今天的早会就到这儿,待会儿各小组自行组织二次早会,分享交流昨日的经验成果。我们的口号是——
“同事同心同甘苦,共创共享共发展”
全体齐声响应,声震窗阁。
“魏施稍等一会,我有话同你说。”髙征的声音钻过来道。
薄唇,圆脸,玲珑鼻,弯月眉,这些普通的特征聚在一张二十八、九岁的女性脸上本是十分平凡,但加上一双明亮兼深邃的双眸后,整体看上去却又不平凡普通,那等若幽谷竹林里的几缕轻雾,骤增神秘与灵韵。
髙征在光明人寿工作已逾三年,一年前担任汉口部二区主管,至管理现在辖下二十来人。虽然团队尚算年轻,且其中年轻人居多,但在髙征带领下倒也敢打敢拼,佳绩不断。
因关系不错,私下场合里髙征与魏施总以姐弟相称,一来拉近距离,方便沟通;二则是魏施确实佩服她的管理才能,驭人手段,可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姐?找我什么事?”魏施见早会职场只剩下髙征和自己,问道。
“你上个月是不是有什么操心事阿?怎么跑去参加爱心会?你可是团队的骨干呀!!”髙征来到魏施身旁空位坐下道。
“也没什么,就家里一些事,再是附近工地施工,睡眠不好。没事,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髙征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经啊!你自觉我是放心的,哥哥呢?他怎么也在爱心会?”
吴畏年长,团队里年轻人都称呼他为哥哥。
魏施莞尔道:“估计上个月麻将打多了,人家一喊他便去凑角。嘿!你知道他的嘛!”
“你帮我劝劝他,打牌还不如去找个老婆,都四十了还打光棍,如果他去相亲,不来上班我都批准。唉——要操心的主要还不是这些。”髙征叹了口气,两条月眉连成一弧波浪,欲语还休。
“怎么,我们团队不是刚刚得奖了吗?还有什么要操心的?”魏施察言观色道。
“还不是后天第十七期新人即将回团队的事,我们团队有八个人,他们上岗证都已经考完了。原本回来后由部门培训岗的赵清负责岗前培训,可就是那么巧赵清昨天被市公司派去河南分公司交流学习,两个星期后才回来。朱总就决定让每个团队自行开展培训工作。我这边每天既要向经理室汇报工作,又得安排每日活动管理,还得制定下周工作计划,这工作天天渐多,也没见着工资慢慢增涨。我结婚已经四个月了,蜜月都还未度,你来说说这操心事烦不烦——”讲到后来,髙征的叙述承上启下地转为抱怨。
魏施不以为然道:“我们团队的自己事还不易解决,你随便委派一个人讲几天,等新人回到团队再让各自主管一带,不就成了么?”
髙征摇头道:“你有所不知,每一期的培训都是有系统有章程的,而新人的岗前培训更旨在增强他们实际市场展业的信心,不可轻率。况且上课一般都得占用一下午,势必影响自己的展业时间,我不能因为团队而让伙伴牺牲自己的时间和开单效率呀!开不了单,没有工资,怎么生活呢?”言词间满是苦恼与纠结。
“没事儿,晚上展业不就得了,我来讲,我正好有岗前培训的课件,这点小事也让你操心,我讲你放心么?”魏施笑道。
“放心是放心,但我哪能让弟弟去做这事呢?这事不仅浪费时间,还是义务劳动,我再怎样也不能让你吃亏。唔——不行,不行,还是我自己挤挤时间来亲自讲吧!”髙征连连摇头加摆手。
“这有什么,你将情况这么一说,我捉摸着还只能我来讲,既要有理论清晰、条理分明的思维,又得有能说会道的口才,兼得不太差的市场经验,这不就是我吗?哈哈哈——”
“你要这么讲我也由得你,只是难为你以后每日下午得耗在讲堂职场了。差点忘了,有件事要告诉你。明年年初会举行新一届的市公司讲师竞选赛,你去年不是和我说过想考考讲师吗?眼下这机会就来了,武汉这边有几个讲师好像是要调去广州,明年的名额也会多一些。不管怎么说,机会来了就别错过,你也可以利用给新人培训来练练兵。算是对你其他形式的补偿吧!”
魏施憧憬道:“当上讲师可就风光了,站在台上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台下听众意犹未尽、如痴如醉。”
髙征笑道:“是呀是呀!要是别人知道魏老师是从我团队里出去的,我可不知有多么自豪骄傲。对吧!魏老师——”
一声魏老师只唤得魏施腾云驾雾,不知身处于云端天宫几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