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德亲王今日在此悼念亡母,只开放前山,后山一律不得入内!”
手执长枪的士兵冷眉肃脸地挡在山门前,门内正停放着那辆车头上竖插着白底金质菊纹章旗帜的黑色轿车。
“不开放后山么?太可惜了,那里有最漂亮的垂枝樱,就像粉红瀑布一样。前山都是最常见的染井吉时樱,连八重樱都很少……”
川岛静子遗憾轻叹,众人游兴受挫都一脸失望。
林少穆却上前与士兵交涉,掏出一叠日币。他出身于浙商世家,近半年都在东晁学习打理家族生意,阅历颇丰,跟东晁皇室和军方都打过交道,自觉这一套应对手法能化解眼前的小问题,好借机在心上人面前彰显自己的男性魅力。
“放肆!”
未料士兵大喝一声,抬起长枪将林少穆推倒在地,厉声喝斥,“你们必须马上离开,否则将以冒犯东晁皇室罪名送押警示厅!”
林少穆还想理论,就被龙村治也拉住附耳低语了几句,怒容霎时一硬,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惶恐,咬牙离开。
女孩们都很遗憾,慑于刚才可怕的情形只能作罢,对那位霸道封山的亲王生了几分好奇。
龙村治也瞥了眼唯一对此行未曾表示出任何失落,仍兴致勃勃地收集着飘落的樱花,画速写,十分自得其乐的轻悠,为她的与众不同宛尔。
但为免众人犯下无心之过,徒惹麻烦,龙村治也不得不以警告的语气给众人解惑。
“光德亲王是仁景太上皇的外孙,他的母亲是太上皇的嫡长女紫樱公主。紫樱公主英年早逝,但却终生未曾嫁娶,所以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光德亲王是私生子。按照东晁皇室的规定,只有嫡系皇子女才能被封为亲王,但他相当特别。
传言,他拥有形如光源氏一般的惊人美貌,才华横溢,被当今的明仁天皇赞美为‘可与日月同辉’的人,给他授封时故意冠上”光“字名号。但他没有光源氏的柔弱轻浮,以追逐女人为乐的恶习,却是勤文习武,睿智干练,支持明仁天皇改革吏制,引入西方科技,兴商重工,五卫町那边兵工厂就是他主持兴建的。”
“长得美,又能干,这位亲王和我们国家的恭亲王一样,有什么可怕的呢?”
女孩们不觉有何不妥,她们都是托恭亲王的洋务运动之福才能出国留学,就想埋伏在亲王回程的路上,一探真容。
龙村治也只觉得头痛,冷声道,“不要胡来。光德亲王能以外系出身,受当今天皇重用,大权在握,他排挤其他嫡系皇族势力的手段,暗地里都让人惊骇。有传言说,为了得到亲王称号,他毒杀了自己的几个堂兄弟,甚至跟太上皇的女御有染。且性格孤僻,阴沉乖戾,极不好相处,行事手段极端狠辣……”
“天哪,居然跟自己外公的女人……那不是乱仑嘛!”
“我们最好离他远点,否则真的会被押到警示厅,那里有半数力量为他掌握。最重要的是,光德亲王非常讨厌亚国人,你们要被抓进去就别想出来……”
终于将女孩们无知的痴迷打消掉,龙村治也有些不胜其扰,借口脱身出来,寻到正趴在一块木碑上拓字的轻悠,她用素写碳笔在薄纸上轻轻刷过,这是最简单的拓印法,纸上印下了两个楷体的汉字,黑底白字,非常清晰,她高兴地对着阳光看了又看,明媚的大眼眯成两弯月牙儿,发出满足的叹息,像珍宝似地将拓印收藏起来。
女孩身上那股天真纯稚的气息,醉心于诗辞碑赋的简单喜乐,让龙村治也更加着迷。
“你喜欢拓汉字么?正好前山有很多木碑和石雕,我带你去看看。”
轻悠闻言,双眼一亮,刚想应下这诱人的邀请,就见林雪忆走了过来,急忙给两人搭线,就溜掉了。
龙村治也很无奈,良好的教养让他无法直接拒绝与家族事业有着密切合作关系的林家小姐,只能看着那抹素色的娇小身景,远远地坠落在赏花大队之后。
……
又看到一个被士兵挡住的路口,其他人都很快走过,轻悠却偷偷回瞥了好几眼。
其实,她是所有人里最渴望到后山一游的人。小叔曾说过的曲水和兰亭都在后山,那由唐朝高僧带到东晁的兰亭序拓本石碑也安放在亭中,若今天不能去,恐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时下社会对于未出阁的姑娘要求仍然很严格,没有男伴相陪就不能远游。且眼下不若在老家,她有小叔撑腰可以满城满山地跑,身在异国他乡,时逢战乱,实不应乱撞,给人平添麻烦。
依依不舍地走掉,心底忍不住埋怨,那个什么光蛋亲王真自私,就算悼念亡母,也不用霸占整个后山嘛!
众人顺着青石路慢行,沿途尽是樱花的海洋,一片片,一排排的樱花树,都是粉白的染井吉野樱,据说这种樱花占七成以上,粉缀枝丫,灿若卿云,随风而落,顺着潺潺小溪飘荡四散,美得诗情画意,倒也让人忘了先前的不快,游兴大增。
然而,当龙村治也偷空再寻那抹素色身影时,竟遍寻不着,情急之下询问众人。
“轻悠啊,之前我看她蹲那大石上画寺庙呢!”
“嗯,我也看到她在采花说要制樱花香油。”
“不会是去那个……”人有三急。
可一刻钟过去,仍不见人,众人才意识到情况严重了。
“那丫头不会迷路,跑进后山了吧?”
林少穆随口猜测,龙村治也脸色更加凝重,就要去找后山寻人,林雪忆又急又气地拦住人,不想心上人为冒失鬼冲撞那个可怕的亲王,一群人便焦着在原地。
而那个时候的轻悠,正摇摇晃晃地滑下十几米的斜坡,脚下的木屐好几次陷在湿泥和烂树叶里,害她差点摔倒,幸好樱花树多,她一路抱着树杆溜了下来。
“啊啊,哦……呀……哦——”
静谧的庭院,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便见那植满垂枝樱的山坡上,粉红的樱花瀑布一下喷出一道花浪,纷纷扬扬的花雨撒得漫天漫地,煞是美丽。
而那浪头子直打在桥头的那块一人高的黑石碑上,定在上面一动不动了。
桥尽头的木亭中,刚刚执起白瓷杯的男子,动作便是一僵,乌墨般的瞳仁中映着飞扬的花瓣,迅速变黯,焦点最终落在从黑石碑后露出的一截藕粉色的衣角上,漂亮的额角明显抽恸了一下。
他在悼念母亲时,从不喜人在侧,向来寸步不离的十一郎也只能等在园外。没想到竟然有人敢闯进来!
“哦,好痛……”
轻悠觉得自己快被撞散架了,浑身都疼,捧着小脸猛揉,到底是女孩子爱美。
目光在黑石上一溜,立即定住,低呼出声,“会稽园!”
朝后方的木桥看去,顿时心跳加速,被撞得失血的小脸迅速涨红,大眼中绽出极亮的光芒,激动地冲上了木桥。
没有扶拦,只有两米宽,桥面极浅,以不规则的曲线接向后方木亭,脚下青波仿佛要溢出桥面,水底卵石清澈可见,触手可及,正可谓曲水回波。
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好,误打误闯就让她找到曲水兰亭了!
轻悠这下也顾不得一身泥污,背上包包画板,直往木亭走去,她一眼就看到亭内竖立的那块石碑,亭上黑扁写着“兰亭”两字,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动,临近时顿住脚步,霍然发现此处并非她一人。
咦?有人!
唔,还是个男人!
“呀……”
当她绕到那面对石碑一动不动端坐着的男人面前时,顿时被惊呆在原地。小脑袋里闪过无数形容词,却没有一个适合描述男人的天人之姿。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漂亮、这么美?!
轻悠在惊艳之后,发现男人一动不动,那漂亮得像黑曜石般的眼珠瞪着她,似乎没有一丝人息,冰冷无温。
不会是个假人儿吧?
她记得去年跟小叔到沪城参加国民博物馆剪彩,里面的蜡人像跟真人一样。东晁国的人偶技艺也相当出名,有不少人偶复活的诡异传说。
这个男人,应该是个假人偶吧!
轻悠富于探索发现的神经向来发达,心动不如行动,立即到溪边洗手要验真假。
是她!
男人在看清那上窜下跳的小姑娘时,心下也微微一惊,没想到闯来的居然是路上惊鸿一瞥的人儿。
本来按放在腰间佩刀上的手,悄悄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