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珍藏版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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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晋国衰落(10)

周景王说:“您应该听说过,密须之鼓和大辂之车,是周文王用来检阅军队的;阙巩的皮甲,是周武王穿着讨伐商朝的。这些珍贵的物品,先王都赏赐给了唐叔,让他镇守封地,统帅戎狄。后来周襄王又赏赐给晋文公大辂和戎辂之服,还有弓箭、斧钺、御酒和虎贲之士,授予他南阳土地,让他领袖东方各国。这些事情,王室的史册有记载,晋国的史册想必也有记载,怎么可以说是没有授予明器呢?”

荀跞的脸“腾”地就红了,籍谈也赶紧把头低下去。

周景王乘胜追击:“您刚刚说到福分,寡人以为,晋国有功于王室,王室都记在档案里,从来没有忘记,而且用土地来奖赏,用彝器来安抚,用车服来表扬,用旌旗来给予荣耀,子子孙孙都记得这些事,这就是福分。谁敢说晋国没有享受到王室的福分?如果这样的福分都不算数,叔父认为怎么样才算?”

“至于叔父您,”周景王越说越激动,“我如果说得没错的话,当年叔父的先祖孙伯黡(yǎn)掌管晋国的文献典籍,位高权重,因此以‘籍’为氏。您既然是籍氏后人,世代掌握典籍,早就熟背于胸,怎么会对这些重要的史实视而不见?”

籍谈没想到这位周天子如此博闻强记,连自己的家史都搞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面若死灰,服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再说话。

宴会结束,周景王意犹未尽,对几位近臣感叹道:“这个籍谈恐怕是要绝后了,他高谈阔论历史典籍,却忘了自己祖先的职责(籍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数典忘祖”作为一句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三十年后,籍谈的儿子籍秦死于晋国内乱,籍氏一族从此灭亡,倒是应了周景王的话。

籍谈回国后,向主管外交的叔向汇报情况,叔向说:“天子恐怕不得善终了!我听说,人往往会死在自己所喜欢的事上。天子今年遇到两次丧事,丧服未除就请吊丧的宾客喝酒,本来让人难以理解,又厚着脸皮跟人家要彝器,这是拿伤心的事作乐啊!虽然贵为天子,为亲人服丧也有一个期限,这就是礼。就算不能服丧期满,刚举行完葬礼就饮酒作乐,我看他啊,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周景王贪财好货,不仅仅体现在厚着脸皮向诸侯索要贡赋。

公元前524年,周景王发布了一道货币改革令,命令王畿内统一使用新铸造的大钱。换而言之,就是印发大面额钱币,废除原来使用的小面额钱币。

稍微有点经济常识的人都知道,金属货币时代,在不提升货币质量的前提下,单方面提升货币面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政府对民间资本赤裸裸的掠夺。

王室卿士单穆公强烈反对周景王的计划,他指出:天子废轻币而铸重币,百姓将失去大量的资财,民间必然匮乏,由此导致王室也将匮乏,那时候就只能向百姓征重税,而百姓无法承受,就只能想办法逃离家园,王畿的政治经济势必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搜括民间财富来充实您的仓库,有如堵塞河道来蓄水一样,离水源枯竭的日子也就没有几天了。请您一定要认真考虑,不要贸然行事。”单穆公苦口婆心道。

但周景王还是强行推进了币制改革,一时间雒邑物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

周景王倒是赚得盆满钵满,一下子阔绰起来了。公元前521年春天,他飘飘然地下了一道命令,要在王城雒邑铸造一口大钟,取名为“无射(yì)”。

宋朝的苏东坡在《石钟山记》中写道:“噌吰(hóng)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kǎn)坎镗鞳(tāng tà)者,魏庄子之歌钟也。”本书前面已经说过,魏庄子之歌钟,就是晋悼公奖励给大将魏绛的乐器。与之齐名的,就是这位周景王的无射了。

无射是中国古代音乐的十二个标准音之一。铸造无射之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因为它很大,音律很难定准。但是对于博古通今而且精通音律的周景王来说,这不是难事,他又下令先铸造一口较小的“大林”之钟,用来为无射审音。

单穆公又一次表示反对:“前番币制改革,已经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现在又要铸造大钟,老百姓怎么受得了啊?再说了,先王对于造钟有严格的规定,重量不能超过一百二十斤,现在您要造的钟远远超出这个规格,以至于耳朵都分辨不出清音浊音,听不出是否和谐适中,对于音乐没有任何好处,对于百姓来说则是劳民伤财,您铸造它究竟有什么用呢?”

周景王反驳道:“先王制订礼乐,不就是为了安定百姓吗?我现在无非是想把先王的礼乐弘扬光大,所以才特意把钟造得大点,这也有问题吗?”

单襄公说:“耳朵听到和谐的声音,嘴中说出美好的语言,以此作为法令而向百姓颁布,人们尽心跟随君主的法度而不厌倦,国家能够成就大事而不轻易改变,这就是音乐的最高境界,跟大小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您想想看,造这么大个钟,万一音律不能和谐,岂不是丢人丢到家了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周景王,造钟这种事情,还是得问问专业人士的意见。于是将乐官州鸠找来,把单穆公的话对州鸠说了,然后问他有什么看法。

州鸠连连摇头:“哎哟哟,臣不过是一介乐官,哪里懂那么高深的政治理论啊?”但是又说,“如果您一定要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觉得现在铸造的大钟,乐音超过了无射的音律,对音乐确实是一种损害,不和谐。而且为了铸造它,用了太多的金属,导致财用匮乏。声音不和谐又浪费财力,这样的乐器恐怕不是咱们乐府能够掌握的。”

周景王脸一黑,州鸠赶紧闭嘴。

无射之钟就这样顶着各方压力铸成了。周景王派乐师去检查,乐师回来报告说:“钟声很和谐。”周景王很得意,对州鸠说:“你看看,即便没有你帮忙,钟声还是和谐了。”

“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呢。”州鸠嘟嘟囔囔地回了一句。

“为什么?”

“天子制作乐器,百姓因此而安乐,这才叫和谐。现在为了造钟而搞得民众疲惫,怨声载道,这算什么和谐啊!我听说,只要是民心所向,就没有办不成的;如果相反,则没有不被抛弃的。古话说得好,众志成城,众口铄金。三年当中,您费尽心力办的这两件大事(货币改革和铸造大钟),只怕注定有一件会被废弃掉。”

周景王一拂袖子,说:“你真是越老越糊涂,懂个屁!”

州鸠退下来之后就对人说:“天子大概要因为心病而死去了。”

别人赶紧挡住他的嘴:“千万不要胡说!”

州鸠说:“这不是开玩笑。天子根据民间的风俗而制作乐曲,用乐器来承载它,用声音来表达它。小乐器发音不纤细,大乐器发音不粗犷,这就是和谐。一切和谐了,这音乐才是美好的。和谐的声音入于耳,而藏于心,心安就快乐。如果过于粗犷,内心就会不安,不安就会生病。你看天子现在铸的这口大钟,要多粗犷有多粗犷,我怕他内心受不住,难以长久。”

换而言之,和谐不在声高,越是声嘶力竭高唱和谐,越有可能导致心脏病发作。

据史料记载,无射之钟最先被安放在雒邑,秦朝统一天下之后将其迁至咸阳,两汉、两晋时期置于长安,南北朝时期迁于南京,隋朝又将它迁回西安,最终被隋文帝杨坚下令熔毁。算起来,它在世上存在了一千一百多年,见证了诸多朝代的兴衰。

其实周景王的心病,倒不在于无射之钟扰乱心神,而是另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