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后岁馀,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居顷之,拜贾生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文帝之少子,爱,而好书,故令贾生傅之。
文帝复封淮南厉王子四人皆为列侯。贾生谏,以为患之兴自此起矣。贾生数上疏,言诸侯或连数郡,非古之制,可稍削之。文帝不听。
居数年,怀王骑,堕马而死,无后。贾生自伤为傅无状,哭泣岁馀,亦死。贾生之死时年三十三矣。
“译文”
一年多之后,贾谊被召回京城拜见皇帝。当时汉文帝正坐在宣室,接受神的降福保佑。因文帝有感于鬼神之事,就向贾谊询问鬼神的本原。贾谊也就乘机周详地讲述了所以会有鬼神之事的种种情形。到半夜时分,文帝已听得很入神,不知不觉地在座席上总往贾谊身边移动。听完之后,文帝慨叹道:“我好长时间没见贾谊了,自认为能超过他,现在看来还是不如他。”过了不久,文帝任命贾谊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是汉文帝的小儿子,受文帝宠爱,又喜欢读书,因此才让贾谊当他老师。
汉文帝又封淮南厉王的四个儿子都为列候。贾谊劝谏,认为国家祸患的兴起就要从这里开始了。贾谊又多次上疏皇帝,说有的诸侯封地太多,甚至多达几郡之地,和古代的制度不符,应该逐渐削弱他们的势力,但是汉文帝不肯听从。
几年之后,梁怀王因骑马不慎,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了,没有留下后代。贾谊认为这是自己做太傅没有尽到责任,非常伤心,哭泣了一年多,也死去了。死的时候年仅三十三岁。
“点评”
“摔死怀王,哭死贾生”,这篇合传是在一片泪声中结束的。英年早逝的贾谊,留给后人无限评说。
错过对贾谊的重用,是汉文帝在用人上最大的失误和遗憾,否则,这位君王的业绩上,不知要增添多少辉煌啊!
惜哉!悲哉!
一、居安思危,切中要害
汉文帝七年(公元前173年),文帝想念贾谊,又把他从长沙召回长安。贾谊到长安后,文帝在未央宫祭神的宣室接见了他。当时祭祀刚完,祭神的肉还摆在供桌上。文帝对鬼神的事感到有不少疑问,就问贾谊。贾谊是怎么回答的,史书上缺乏记载。只知贾谊关于鬼神的见解,使文帝感到很新鲜,听得很入神,甚至挪动座位(当时是席地而坐),凑到贾谊跟前,一直谈到半夜方止。事后,文帝感叹不已地说:“我好久没有见到贾生了,自以为学问赶上了他,现在听了他的谈话,还是不及他啊!”文帝再度为他的才能折服。
贾谊这次回到长安,朝廷上人事已有很大变化,原来曾压制过贾谊的灌婴已死,周勃在遭冤狱被赦免后回到绛县封地,不再过问朝中政事。但是,文帝还是没有对贾谊委以重任,只是把他分派到梁怀王那里去当太傅。
梁怀王刘揖,又名刘胜,是文帝最喜爱的小儿子,文帝任命贾谊为梁怀王太傅,也算是对他的一种重视,虽然这还谈不上升迁。
在任梁太傅期间,西汉社会基本稳定,但仍旧藏匿着隐患,诸侯势力过大,严重威胁着中央集权。贾谊通过其敏锐的政治视角发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多次上书于文帝,提醒他“居安思危”,著名的《治安策》即成于此间。他指出诸侯王的叛乱,并不取决于是疏是亲,而是取决于“形势”,取决于他们力量的强弱。
如毛泽东所说:“《治安策》一文是西汉一代最好的政论,贾谊于南放归来著此,除论太子一节近于迂腐以外,全文切中当时事理,有一种颇好的气氛,值得一看。”
就在贾谊上《治安策》的这年,淮南王刘长阴谋叛乱,文帝把他流放到蜀郡(今四川中部),刘长在途中畏罪自杀。第二年(公元前172年),文帝又把刘长的四个儿子封为列侯。
贾谊担心文帝接着还要把刘长的几个儿子由列侯晋封为王,就从梁国都城睢阳(今河南商丘县南)上疏文帝,进行劝告,但文帝不予采纳。
二、郁郁而终,其功不灭
对于贾谊,文帝也是矛盾透顶,不过,这么个大才子,文帝也不想太荒废,于是长期把贾谊放在教师的职位上,一心一意为他自己培养儿子,这种大马拖小车的用人之道是文帝的悲哀,也是贾谊的悲哀。
但不幸的是,汉文帝十一年(公元前169年),梁怀王刘揖入朝,骑马摔死了,贾谊感到自己身为太傅,没有尽到责任,深深自责,经常哭泣,心情十分忧郁。贾谊因自责自己有失,加之常年上谏不被采纳的郁结,于是一年后也伤怀而亡,时年仅三十三岁。一代英才贾谊就这样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在他临死前,仍以国事为重,为自己所热爱的汉朝做出了最后一个贡献,提出关于梁王封地分配的意见:为梁王刘揖立继承人,或者让代王刘参迁到梁国来;扩大梁国和淮阳国的封地,使前者的封地北到黄河,后者南到长江,从而连成一片。这样一来,如果一旦国家有事,梁王国足以抵御齐赵,淮阳王国足以控制吴楚,陛下就可以安然消除山(指华山)东地区的忧患了。文帝听了贾谊的建议,从后来吴楚七国之乱中梁王刘武坚决抵御的作用来看,根据贾谊的这个建议所做的部署,确实是深谋远虑的。
到汉景帝时期,大汉王朝经历了建国以来最大的内乱,怀南王刘安领导“七国之乱”,给了朝廷一个天大的下马威。“七国之乱”的爆发,让一个人的名字在汉朝显得如此响亮,这个人就是贾谊。因为早在景帝封刘安兄弟为侯时,贾谊就意识到诸侯力量的难以驾驭,他力谏文帝,以为“患之兴自此起矣”。可惜文帝当时不听。
等到诸侯叛乱烽烟四起,大汉王朝从天子到臣下,每一个人无不深深地追忆着贾谊,感叹着他独到而长远的政治眼光,也前所未有地叹息着他的英年早逝。这声叹息一发出,就是两千余年。李白为他作“贾生骨已朽,凄恻近长沙”的诗句;刘长聊为他发出“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的悲叹;毛泽东更以一句“少年倜傥廊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寄托对贾谊之死的无限惋惜。
其实贾谊之才岂止他预见了诸侯势力的威胁!读《过秦论》,你会发现,贾谊是一个总结成败兴亡的专家;读《陈政事疏》,又会看到,贾谊是一个批评时政之弊端的能手;再读《吊屈原赋》,其文词的华美、情绪的哀怨,让人不自觉要与屈原的文章一比。如果他再能活上些年头,不知道贾谊还要给人们带来多少惊喜。
贾谊的一生很难被准确定位,因为他永远都徘徊于政治与文学之间,此二者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相伴他直至最终陨落。他既是政治家,又是文学家:他的文学,永远垒筑于政治之中;而他的政治,因其出众的文学天赋愈加光芒万丈。他的一生由于政治盈满悲情,却又因文学愈显辉煌。
没有人比贾谊更适合“流星”二字,这位从十八岁起便闪耀于史书的少年英才一生极其短暂,光耀一时之后,匆匆从汉朝的天空中划落,留下一抹永远绚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