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其声,争交欢解。解为人短小,不饮酒,出未尝有骑。已又杀杨季主。杨季主家上书,人又杀之阙下。上闻,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临晋籍少公素不知解,解冒,因求出关。籍少公已出解,解转入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家。吏逐之,迹至籍少公。少公自杀,口绝。久之,乃得解。穷治所犯,为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郭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翁伯。
“译文”
郭解迁移到函谷关,关中的贤人豪杰无论从前是否知道郭解,如今听到他的名声,都争着与郭解结为好朋友。郭解个子矮,不喝酒,出门不骑马。后来又杀死杨季主。杨季主的家人上书告状,有人又把告状的人在京城中给杀了。皇上听到这消息,就向官吏下令捕捉郭解。郭解逃跑,把他的母亲安置在夏阳,自己逃到临晋。临晋籍少公平素不认识郭解,郭解冒昧会见他,顺便要求他帮助出关。籍少公把郭解送出关后,郭解转移到太原,他所到之处,常常把自己的情况告诉留他食宿的人家。官吏追逐郭解,追踪到籍少公家里。籍少公无奈自杀,口供断绝了。过了很久,官府才捕到郭解,并彻底深究他的犯法罪行,发现一些人被郭解所杀的事,都发生在赦令公布之前。一次,轵县有个儒生陪同前来查办郭解案件的使者闲坐,郭解门客称赞郭解,他说:“郭解专爱做奸邪犯法的事,怎能说他是贤人呢?”郭解门客听到这话,就杀了这个儒生,割下他的舌头。官吏以此责问郭解,令他交出凶手,而郭解确实不知道杀人的是谁。杀人的人始终没查出来,不知道是谁。官吏向皇上报告,说郭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论道:“郭解以平民身份行侠,作威作福,因为小事而杀人。郭解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个罪过比他自己杀人还严重。判处郭解大逆不道的罪。”于是就诛杀了郭解的家族。
“点评”
郭解是汉朝最著名的游侠,他一生并没有干什么恶贯满盈的坏事,所有的“坏事”都是郭解的门客或者是仰慕他的名声的勇士干的,这就是郭解的一“奇”,奇在仅仅依赖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的名声就能让人为他亡命。
用金庸小说中的人物来比拟,郭解就是金面佛苗人凤,替郭解杀人的那些人就是一夜奔波三百里取苗人凤仇人首级的胡一刀。
而为那些罪恶埋单的,却是郭解自己,身死遭族灭,或许是他游侠的宿命?
一、迁居茂陵,亡命天涯
为了充实京师,汉武帝下令关中地区资财超过三百万的富户迁往茂陵居住,郭解虽然并没有达到这个标准,但是,一方面,主持此次迁移的向汉武帝建议的迁移对象,不仅包括富户商贾,而且还有那些需要加强控制的豪杰巨侠,另一方面,负责此事的杨县掾也想趁此机会将郭解这个令县吏们头疼的不安定因素送出轵县,郭解于是也被列入了迁移名单。
大将军卫青知道郭解的名声,替他向汉武帝求情:“郭解家里很穷,不符合迁移的标准。”汉武帝白了卫青一眼,说:“一个百姓的权势竟能使将军替他说话,这就可见他家不穷。”说这话的时候汉武帝肯定在心里责怪卫青不懂政治,其实他要打击的就是郭解这种游侠,怎么会允许他不迁移呢。
郭解终于被迁移到了关中,为他送行的豪客们送给他的礼金就达一千余万,超过了迁移标准的好几倍。
当地主张迁徙郭解的官吏是县掾,他是杨季主的儿子,郭解哥哥的儿子为了报复,砍了杨县掾的头,杨家遂和郭家结了仇。
郭解入了关以后,关中的豪杰听说郭大侠来了,都争着要与郭解结为好朋友。这时,有人又杀了杨县掾的爸爸杨季主。杨季主的家人去朝廷告状,居然在宫门外又被人杀了。事情越来越无法控制了,汉武帝都知道这事了,就下令逮捕郭解。
郭解将老母安置在夏阳后,孤身来到临晋。
面对天下英雄仰慕的郭解,素昧平生的临晋大侠籍少公帮助他出关,逃亡到了太原,当追踪而来的官吏找到籍少公时,籍少公慨然自尽。
二、侠义天下,族灭满门
出关之后,郭解继续逃亡到太原。一路之上,郭解都把自己的行踪告诉收留或者帮助他的主人家,免得人家受牵累。官府追踪到籍少公,籍少公自杀,线索就断了。过了很长时间,终于抓到了郭解。抓到郭解后,官府却发现没有办法定他的罪,因为他杀人的事情,都在朝廷大赦之前。大赦以后,郭解确实是个五好公民。
这时在轵县,有位儒生和郭解的粉丝闲坐聊天,郭解的粉丝称赞郭解,那位儒生却不屑地说:“郭解干的都是作奸犯科的坏事,怎能称得上贤士!”郭解的粉丝哪里听得这样的话,拔刀杀了儒生,割了他那条惹是生非的舌头。
杀人凶手跑了,主管的官吏以此事给郭解定罪,可是郭解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更无法和警方合作,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于是官吏奏呈郭解无罪。汉武帝的亲信大臣、御史大夫公孙弘却上奏说:“郭解一介布衣,却任侠行权,睚眦必报。他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的名声都能杀人,此罪甚至比他自己杀人还要严重。应当判他大逆不道之罪。”
于是一代大侠郭解被汉武帝下令灭族。谦虚的游侠郭解的人生之路到此戛然而止,而且被灭族。一代大侠,最终悲惨收场。
郭解是最后的游侠,他可能死也不明白为什么继自己的父亲做游侠被杀之后,自己继承父亲的遗志做游侠还是要被杀,甚至灭族。
实际原因是汉武帝要铲除有势力的游侠集团,郭解的名气很大,交往面很广,很多人佩服他、愿意听从他,在社会上是一股很大的势力,自然在被铲除的名单之内。
其实,郭解的错误,就是他一直建立维护游侠名声,社会影响力太大了。
游侠,本来就是任性使气,个人主义空前膨胀的表现。他们无视法律,睚眦必报,对社会的安定团结是个很大的破坏。一般的游侠杀几个人也就罢了,但郭解收买人心,聚集了一股与当权者对立的势力,我们现在叫黑社会。这股势力不但当地的地方政权管不了,连中央政府的高级干部都成了他的粉丝。人们畏惧郭解超过了这个国家,这些行为严重损害了政府的公信力,破坏了政府的形象,威胁了政府的统治。所以,在任何时候,郭解这样的游侠都是政府打击的对象。
司马迁认为游侠讲义气,守信用,在社会动荡的时候游侠袖子一卷,能起到一些作用。但和平社会是不允许出现不稳定因素的。汉武帝看到了郭解的破坏力,将他灭族,杀一儆百。
汉武帝宣传儒家,加强思想统治,提倡仁、义、礼、克己修身等自我约束、追求和谐的社会观念,是不可能让游侠这种重义轻生的价值观发芽的。
除了游侠的社会性,郭解本身也存在性格缺陷。不能控制自己和自己的手下持续不断地为非作歹,在事情没有变严重的时候,不肯放低姿态主动认错投案,反而借助自己的社会影响逃亡,在以汉武帝为首的当权者看来,郭解就是一个终身与政府作对的恐怖分子头目。
现在看来,能够理解汉武帝,相信要是当年小布什抓到了本·拉登,也会像汉武帝一样毫不犹豫地把他杀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