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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四川地方史研究(3)

20世纪20年代初的四川,封建军阀武装割据,战乱不已。1922年,四川军阀之间又发生了一场混战,战火延及数百里,前后相继几个月,加之灾荒遍地,四川人民深受其害。人民的反抗斗争也随之蓬勃开展起来。其中,尤以学界的要求教育经费独立和择师运动为烈。还在1920年,成都各校就因无经费开学而相继罢课,成都高师首先发表宣言要求教育经费独立。1922年6月,成都各校为争取教育经费独立一致罢课,并举行示威游行。重庆和各县的师生立即奋起响应,使斗争波及整个巴山蜀水。四川学生联合会和四川教职员联合会还在成都召开全川教育经费独立运动代表大会。四川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王右木同志以及童庸生等同志直接发动和领导了这次运动。四川社会主义青年团公开发表宣言,明确提出了斗争的纲领、口号和策略。王右木还亲率一千余名学生到省议会请愿示威。反动当局对正义的斗争进行了残酷镇压,制造了打死、打伤学生数十人的震动全国的“四川议会事件”。这就更加激起了全川人民的极大愤慨。

和争取教育经费独立运动交织在一起的还有全川性的“择师运动”。1921年9月,在邓中夏等同志的影响下,重庆的省立第二女师为请撤换旧派校长罢课一月,成为四川择师运动的先声。1922年,成都高师发生要求吴玉章就任校长而逐原校长贺伯中的风潮。省一中学生为抗议四川总司令兼省长刘成勋委派严恭寅任校长而罢课示威,还殴打了省署教育科长尹克任。刘成勋派兵镇压,引起了学生和反动军警的激烈对峙。1922年下半年刘成勋竟用暴力强行解散了省一中。在重庆,川东道尹也照省署之令撤换了重庆联合中学、川东师范、巴县中学等进步校长的职务,解聘了一批进步教员,开除了大量的进步学生。在川南,赖心辉勾结地方土豪劣绅和反动文人,支使其部下永宁道尹张英恶毒攻击、无理撤换甚至还扣押了川南师范学校校长恽代英同志。当时,全省更换中等学校校长竟有30余人,各校师生纷纷奋起举行抗议大会,发表抗议宣言和通电,进行罢课和示威游行。这就是震撼全川的择师运动。争取教育经费独立和择师运动汇合在一起,形成一次大规模的学生运动。这次斗争的直接目标是封建军阀,而在同封建军阀的斗争过程中,学生们还喊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响亮口号。川东学生联合会还联合工界组织声势浩大的反对英帝同主义强占我国领土片马的示威游行。因此这次斗争具有明显的反帝反封建斗争的性质。

在这次学生运动中,由于封建军阀的弹压,大批进步青年因失学而流离失所。肖楚女同志正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重庆。他来渝之前接受川东联中校长熊禹治之聘,到联中任国文教员。还未到职,熊禹治就被川东道尹撤换。面对封建军阀的反动暴行,肖楚女义愤填膺,便和少年中国学会会员杨效春、熊禹治等人联合在渝的一些进步教师和学者,创办了重庆公学,专门招收在学潮中被开除以及因学校被解散而失学的进步青年,在教育界独树一帜。1922年11月1日,杨效春在日记中写道:“未办重庆公学以前,我们大半都是在办重庆联合中学的。9月21日忽得省令撤换校长。同事同学纷纷出校。出校的同学大半是我们平日所视优秀的学生。他们出校以后散居于旅馆、民间及各处不卫生、不适读书之地,天天希望我们能自办学校以为他们安心求学之所。同时,成都方面刘成勋欲保持威信而解散第一中学,泸州方面张英欲镇压川南师范的学潮而监禁其前校长恽代英。第一中学解散,他的学生到那里去呢?其一片嗷嗷待哺为求学而呼吁的悲哀之声!恽代英被拘留以后,川南学生亦希望转学他处。我们不自量力,冒昧自办重庆公学,此实为最近原因。”

筹办学校碰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寻找校舍。经多方奔走,才在重庆市半边街租赁到原铁道银行的一幢三层楼房,基本上解决了校舍问题。第二个难题是办学经费,先由熊禹治先生借得二千一百元,复由肖楚女等人倾囊共凑得二千五百元。因重庆公学的教员大半不取薪金,以之专购校具教具,也尚可勉强支持。后来,以周钦岳同志为总编辑的《新蜀报社》给重庆公学以极大的资助,使经费问题基本解决。(公学学生可以不交学费,所以公学无甚收入来源。)

1922年11月11日,重庆公学董事会正式成立。他们把这一天作为重庆公学的诞生日。因为这一天是民国十一年十一月十一日,三个“十一”拼起来恰成一个“世”字。因此就取“世”字作为重庆公学校旗校章的标帜,“表示我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

重庆公学董事会由十四位董事组成,第一次董事会通过了原重庆联中教员王仲和起草的重庆公学组织大纲。其要点如下:

一、董事会:为全校最高机关。校务之计划及学校行政之监督,概由董事会负责。其重要职权有五:(一)计划学校重大事务;(二)筹划经费;(三)选举行政委员会;(四)审查预算决算;(五)承受行政委员会之提议案。

二、行政委员会:为学校执行机关,办理校内一切事宜。设委员长一人,训育、教务、事务、会计各股理事各一人,均由董事会推选或聘任之,任期一年。

三、会议制度:全体教职员会议有促进全校校务之责,每月开会一次;教务会议由全体教员组织之,有筹商教务并谋改善之责;指导会议由训育股理事与有关之教职员组织之,有指导学生课外活动及改良校风之责;行政委员会议和各种委员会议由委员长和各股理事召集,解决其责内问题。肖楚女担任会计股理事,实为重庆公学的核心。

重庆公学的教员由下列人员充任:国文,肖楚女、彭云生等;数学,吴惕生、熊禹治;英语,宋长禄、鲜瑜生;地理,肖楚女;理化,罗圣安、冯永年、熊禹治;体育、生理,陈景福;图画、手工、音乐,黄光钧;法制经济,唐廷耀:公民及心理学,杨效春。另据曾就读于重庆公学的王本一同志回忆,童庸生同志也在重庆公学任过教,讲授社会科学。

重庆公学的课程大纲是杨效春初拟的。其基本原则是:(一)能适应现代社会的需要;(二)能适应青年的个性;(三)课程丰富,使学生有多方兴趣;(四)升级留级全以学科为标准,打破学年制,(五)自初学年起略设选修课目以便学生自知其特长与志趣之所在,以为择业之指导;(六)必修科目与年俱减,选修科目与年俱增,以期学生各有专长;(七)设职业科目,使毕业后不能升学者以及中途退学者即能在社会上有专业,对社会有贡献;(八)学生的精力与时间之经济的利用;(九)顾到学校人力财力。必修科目有:本国文字、外国文字、数学、社会学科(史、地、公民)、自然科学(博物、理化)、体育、美术(手工、音乐、图画)。选修科目有:心理学、伦理学、人生哲学、法制、经济、应用化学、打字、珠算、簿记、商业要项、教育学、教学法、家庭常识、工业常识、社会学、物理化学、生物学、地质学、写生画、图案画、广告画。肖楚女基本上赞同这个大纲,唯不主张一年级就有选修科目。他认为公学“设备不周,环境不好,上课时间必加多,才可以得社会信仰,免官厅藉口”。

重庆公学于1922年11月20日开始考试收生。进步青年纷纷前来报考,甚至成都被迫离校的失学青年也闻讯远道而来。杨效春说:“考生之踊跃,发达之迅速,实出我们意料之外,同时外人格外惊忌。不满一月已有学生百五六十人了。年假以后若续招则三百学生谅可以致。”

11月27日公学正式开课。所开各课都是任课教师自选教材,绝大多数的教师都一扫旧式教育的陈词滥调,使教学内容新颖进步,别开生面。学生一进校门就感到耳目一新。肖楚女担任国文和地理课的讲授。在国文课中他选用《红楼梦》作教材,他讲课深刻、生动和风趣,在青年学生中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一次初三的国文课中,他饶有风趣地讲述了《红楼梦》第九十一回黛玉和宝玉用禅语所作的那次对话。以启发青年学生和封建礼教、封建传统进而和封建社会彻底决裂,以“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坚定信念,按着社会发展的要求选定自己生活的道路,并以“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的决心,勇敢地走下去,直到最后胜利。在地理课的讲述中,肖楚女沉痛地描述了“帝国主义铁蹄践踏着的中国”,以激发同学们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对帝国主义的憎恨。他还针对社会上的孔孟之道和国家主义观点在自己的讲课中予以批驳。他深刻地揭露了孔孟之道对青年的毒害;揭露了国家主义派用华丽辞藻掩盖的反动本质,列述了帝国主义对中国政治压迫和经济侵略的种种罪行;宣传了党关于反帝反封建的政治纲领和马列主义的基本观点。因此,青年学生都视肖楚女同志为自己的启蒙导师。

重庆公学的学生多来自在学潮中被开除或被赶出的进步青年,他们追求进步,勤奋好学,思想十分活跃。《新青年》等革命期刊在学生中广为传阅,学生们可以在学校自由地学习和讨论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学说。

重庆公学的师生关系十分融洽,学生多为住宿,和老师朝夕相处,犹如水乳交融。教师是严厉的师长,又是亲密的朋友。在教师中,学生们最喜欢肖楚女。他讲话诙谐风趣,富有吸引力。他平易近人,和学生打成一片。他似学生的兄长,常和同学一块运动和游戏,还常带同学去江边玩耍,甚至还时常见他买来炒胡豆向同学散发。肖楚女住在楼上的一间小屋,一张小板床、一个小课桌,除了一些书籍外几乎空无一物。就在这个小屋里,同学们你来我往,争着和肖老师促膝谈心。肖楚女和他们谈理想,谈立志,谈国家的命运,谈民族的前途。所以,王本一十分感慨地说:“重庆公学的生活已过去了近60年,教师中使我难以忘却的高大形象那就是肖楚女。”

重庆公学校舍简陋,生活艰苦。铁道银行旧址在闹市中心,人声嘈杂,空气不洁,并且十分狭小,无隙地可供学生游戏活动。只有星期六下午由教职员带领出城郊游,或者去离校五里多的德育社踢踢足球。师生生活也非常清苦,师生膳费一律每月3元,生活之艰苦,由此可见。面对这种“食不甘、寝不安”的恶劣环境,同学们并未灰心丧气,却使他们锻炼得更加“热血沸腾,英气勃发,肯死而不肯屈辱”。肖楚女经常鼓励他们:“青年人不要怕苦,青年人要在艰苦的环境中锻炼成长。”12月7日,公学同学发起组织同学会。其宗旨是:(一)同学互相约束;(二)帮助学校进行工作。同学会对于团结全体同学发挥了重大作用。

重庆公学异军突起向旧世界挑战的种种革命举动,早已引起封建军阀和反动当局的切齿痛恨,残酷地迫害随之而至。重庆公学是在激烈的斗争中诞生和生存的。公学开课以后川东道尹徐孝刚即电告反动军阀刘成勋,要求派兵解散重庆公学。刘成勋转电令重庆军事警察厅执行。他们上下勾结,要把这教育界新生的“宁馨儿”扼杀在摇篮之中。12月16日重庆军事警察厅长约见公学校长,通知他们早日为计自行解散,否则军方将用武力强行解散。校长坚定地表示:“那只有请厅长执行,我们不忍再逼青年失学。”师生闻知军方强令公学解散的消息无不愤怒万分,学生们决心与之坚决斗争。17日董事会商讨对策,19日肖楚女代表重庆公学起草了致道署和军方的公函,详尽陈述举办公学的正当理由,严词批驳军事当局的无理勒令。12月29日,军方严令“限三日内解散”的勒令正式到校。同日,董事会再次举行会议,由会计股理事肖楚女作经费开支情形的报告,并议保全学校的善后办法。肖楚女在会上批评了个别董事主张借重“青年会”或其他军人势力以自保的妥协态度,会议决定迁校址、易校名,继续办学。

此间,公学董事王仲和从安徽来函称,陶行知先生支持重庆公学,并代为重庆公学向教育部申请立案。这个喜讯极大地鼓舞了师生的革命斗志。但是日复一日,立案杳无音信,他们知道陶先生的立案申请定是石沉大海。而官厅的逼迫却日甚一日,并多次扬言要派兵来查封。肖楚女等“不忍青年纯洁鲜红之血空染警士之刀”,终于1923年1月10日正式宣布重庆公学停办。据郝谦同志回忆,在重庆公学被迫停办前夕,肖楚女曾经用官厅封闭学校的勒令作教材,给学生讲了最后一次课。他愤慨地痛斥了反动当局的蛮横霸道,坚定地说:“我们无罪,而是他们在造孽。我们今后怎么办?只有斗争,才是我们最光荣最伟大的前途。大家即将到各地去,人民是欢迎你们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预祝你们胜利。”这使重庆公学的革命青年再一次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和莫大的鼓舞。

重庆公学被迫停办之后,公学同学按照肖楚女的指导立即行动起来,展开了为就学或复学的斗争。原来被川东联中开除的29人同在校的同学联合起来,向学校当局提出抗议,反对非法开除学生;同时又和重庆各校被开除的同学联合起来,一致行动,经过尖锐激烈的斗争,终于迫使学校撤销了开除牌告,允许他们复学。其他各校同学也通过斗争达到了复学的目的。

重庆公学虽然仅存了61天,但它却给公学同学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在中国革命史上也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她的学生中许多人后来都成了中国革命运动的骨干,不少人为人民解放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肖楚女等人创办的重庆公学在中国人民革命斗争的历史上是有功绩的。

1922年四川教育经费独立运动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写的关于四川地方史文稿,大都经过四川五四运动的领导者、敬爱的革命老前辈张秀熟同志审阅。在他简朴的住所,曾亲切而严肃地对我说,“你刚进门但尚未入堂”。老人家的谆谆教诲成为我尔后研究工作的警示与指南。这篇文章是根据张老的旨意整理出来的,经老人家审阅后发表于《四川文史资料选辑》第28辑;2001年收录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地方组织在四川的建立》一书。

1922年的四川教育经费独立运动,是在四川社会主义青年团和王右木同志领导下的一次全川性的革命运动,是党成立后四川第一次波澜壮阔的群众斗争,在四川现代革命史上占有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