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降低出售价格,只要不再拖累集团,不必在乎到底卖出多少钱?反正都是要用来还债的,一定可以迅速找到合适的买家,双方各取所需,没有谁赢谁输的问题。”
强烈反对我的“小萨科齐”语气虚弱下来:“好,不说买家问题了,那么工会方面呢?特别是北美石油业务,那么多员工怎么处理?工会不会放过我们的,如果发生罢工怎么办?”
“我曾是一个小销售员,同情所有的基层员工,可以满足工会的要求——新员工安排其他工作,老员工支付优厚的提前退休金,无处可去的员工一次性发放补偿,这笔费用从天空银行借用,但相比你们说的输血方案却微不足道。”
大家没想到我会提出自己的方案,莫利斯眼中惊恐地掠过:“天哪,这小子还真有本事,不是我们期望的傀儡,难道幕后有高手支持?”
其实,对于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业务,这几天我早已做了准备工作,秘密雇佣了一个智囊团出谋划策,否则怎敢在这些老大面前班门弄斧?
再看财务总监和金融业务总裁,双双面如死灰,其他高管也满头汗珠。大概他们早已私下密谋拟定计划,要把我这个推销员出身的傻瓜玩弄于股掌之中,当作一个傀儡皇帝,便于他们上下其手整垮公司,并趁机中饱私囊再把责任转嫁到我的头上。
看着下面没人再敢说话,我索性主动点名:“亚太区的牛总,请你发表一下意见吧。”
这位牛总是集团高层唯一的华人,从前在国内是我的大老板,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如今却得孙子似的对我说话:“董事长先生,你好!”
他用台湾腔的中文说了第一句,显然要和我套近乎,但被我顶了回去:“牛总,在纽约总部开会请说英文,我们单独交流可以用中文。”
牛总脸色当即铁青,尴尬地用英文说:“SORRY!目前集团形势确实很糟糕,尤其是天伦保险与北美的石化工厂。但我们亚太区的形势还算不错,特别是中国区最近几个月出现了恢复性增长,我认为如果让已被判死刑的部门拖垮整个集团,连累到可以赢利的地区和部门,还不如放弃这些大而无当的部门,集中精力到最有潜力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赞同我的方案,放弃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部门?”
“是!”牛总居然站起来表忠心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董事长先生的方案非常好,我认为这是拯救天空集团的第一步,否则很可能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董事会!下次见面可能就是整个集团破产清算的会议了。”
老牛颇谙中国文化的见风使舵之道,看到我如此强势地出现在董事会上,便无耻地阵前倒戈,杀得那些高管们措手不及。
“好!”我为他拍了拍手,“亚太区牛总支持我的方案,还有谁支持我?可以举起手来!”
第一个举手的是牛总,接着莫利斯这个朝秦暮楚的脑残也举手了。
但其余人都是目瞪口呆,许多人悄悄瞄向“小萨科齐”,看来这家伙是造反的领袖,没他的示意谁都不敢举手。
于是,我换了一种策略,高声道:“那么,反对我的请举手!”
此言一出更是鸦雀无声,台下没有一个敢举起来手,包括反对我最激烈的财务总监。
我轻轻笑了一声:“既然董事会无人反对,那就全票通过我的方案了?”
高管们再度神色惊慌,但没人敢站起来说话,莫利斯这家伙马上喊道:“现在宣布董事会最新决议,集团将出售天伦保险公司,以及北美地区的八个石油化工厂。”
但我还是得给这些老大们留足面子:“哪位若有异议,请当场提出。”
大家依然默不作声,就连财务总监“小萨科齐”也不再说话,怔怔盯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神不再是轻蔑与敌意,而是某种复杂情绪,甚至带有几分敬佩。
“好!今天的董事会决定:出售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业务!”
一个月后。
天空集团的现金流极度紧张,公司还在严重亏损局面,外届盛传集团随时会破产。但自从上次的董事会后,天伦保险公司和北美地区的八家石油化工厂,都已处于半停业状态,集团再没给它们投过一分钱。公开出售的消息一经公布,就引起美国公众的轩然大波,因为这些企业都曾是美国的骄傲,特别是那些工作多年的老员工,在工会组织下到纽约总部来抗议。美国主流媒体更对我口诛笔伐,仅仅因为一个中国人要卖美国的公司,而买家也很可能是中国企业。许多高管私下来恳求我,希望停止出售程序,避免集团遭到美国政府打压。公关总监愤而辞职,因为无法为集团辩护,更无力组织危机公关,挽回集团在美国公众中的形象。
但我丝毫不理会这些干扰,如果为了所谓企业形象,一旦向美国公众和媒体妥协,保留天伦保险与北美石化业务这两颗毒瘤,集团重生计划便出师未捷身先死,有限的现金流又将投入这两个无底洞,结果就是天空集团的死亡——届时就不是北美石化一万多雇员的就业问题,而是全球几十万员工的存亡,难道这不是更大的责任?美国人为什么只看到自己?美国公司受一点点损失就要冤枉巨叫,被外国企业尤其是中国企业收购,心态就变得又酸又恨,好像多年老大做惯了,突然变成小喽罗就无所适从。
第一周,没有任何公司来与我们联系,好像天伦保险和北美石化业务,突然成了浑身长刺的墨西哥仙人球,
第二周,印度最大的一家私营企业前来洽谈,但他们的出价低得离谱,两个部门相加竟只有五亿美元,把我们当成卖废铜烂铁的,当场就被我拒绝了。
第三周,俄罗斯的一个石油富翁飞来纽约,愿意出价三十亿美元,单独买下北美的石化部门。财务总监认为这个价格太低,但我觉得可以考虑,派遣了一个专员到俄罗斯考察,继续下一步的谈判。
第四周,终于来了个大BOSS,中国排名前三的国有大型保险公司,委托一家美国知名投资银行,代理洽谈收购天伦保险的事宜。鉴于我对投资银行的反感,故意让他们等了三天,才在纽约总部开始会谈。我仔细调查了他们的收购计划,虽然这家中国国企出手很是阔绰,还给每位高管赠送了昂贵礼品——已接近行贿边缘。但我感觉他们的准备并不充分,仅仅是拿钱来砸人。一旦接管了天伦保险,未必能把北美业务做好,反而会给中国国有资产造成很大损失。虽然天伦保险的价值还在,但归根结底已是一个破烂货,干嘛要让我们中国人高价接手这堆破烂呢?我可不想把同胞当作冤大头来宰。
我断然拒绝了这家中国公司,并停止与投资银行的一切接触。
与此同时,不断派人调查公司内部情况,我相信纸面上显示的资料,未必一定是公司的真相。必须运用非常手段——我雇佣了一批商业间谍,秘密刺探公司的各个部门,以及分布在全球的各大分公司。
调查结果触目惊心,天空集团在高思国去世以后,甚至早在他病重期间,大权已被几名高管篡夺——为首正是财务总监希尔德,其次是金融业务总裁、能源业务总裁与制造业务总裁,所有决定都出自这几人,没人敢忤逆他们的意志。何况高思国一直保持低调,除了董事会成员外,极少与管理层和员工接触。很多人在总部工作多年,却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造成员工只认识高管而不认识董事长,从而降低了大老板权威,提升了高管们的势力。
多年以来,由于高思国的自我封闭,集团内部形成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很多新员工无法适应就被迫离职。老高管们拿着数百万乃至上千万年薪,大多不思进取贪图享乐,或者暗中为自己捞取利益好处,某些高管私下早已身价十几亿美元。尤其财务总监“小萨科齐”,他在天空集团工作了十八年,从基层会计做起步步高升,深得高思国的信任,独揽集团财政大权,培养了大量忠于他的走狗,常有人称他为“副董事长”——这是公司没有的职位,也象征他掌握的实权。
如果不改变这种情况,天空集团仍会延续老路,走向灭亡深渊。不管他们的势力多么盘根错节,也不管有多少阴谋手段,既然我坐在董事长的宝座上,就必须要和这伙人斗争到底!
但是,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不可贸然更换高管,否则会引起管理层剧烈地震,不但使集团限于瘫痪,还将公开暴露我们的问题。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必须稳定军心,绝不能自乱阵脚,被敌人从内部击破。
敌人!
天空集团确实有敌人,非常厉害的敌人,但我不知道这个敌人的名字。
通过智囊团报告——有一个秘密的金融机构,从2009年1月开始,与天空集团展开激烈斗争,战场集中在资本领域。他们似乎与天空集团有仇,每当我们有什么新动作,就会横插一脚进来阻挠。今年春天,集团要收购墨西哥一家私有银行,却在签约前半个小时,被这家机构捷足先登,以超过我们20%的价格拿下。夏天,天空集团出售德国的电站设备业务,即将以优厚价格卖出,欧洲却出现对我们极其不利的消息,说德国电站设备严重污染,导致周边居民癌症发病率升高——虽然纯属子虚乌有,却让此次出售流产,至今仍是我们欧洲业务的沉重负担。经过德国方面的司法调查,该假新闻来源就是这家秘密金融机构!
其实,无论高思国还是董事会成员,都知道这个秘密敌人的存在,但无论通过什么方法,都无法查清楚那家金融机构的背景——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因为这个敌人隐藏得很深,每次出手都是用一个新公司名称,通常注册地在英属维尔金群岛这些避税天堂。开头几次我们还摸不清头脑,后来就发现他们一些规律,比如每次出手时间会拖到最后,每次都使用一些阴险招术,一旦引起法律纠纷就即刻倒闭。
唯一可以肯定的,这些影子公司幕后的策划人只有一个!
他是谁?
一个小插曲。
纽约的冬天到了,曼哈顿下了第一场雪。
天空中心大厦,集团总部八十八层,豪华的董事长办公室。对面是一排意大利真皮沙发,背后挂着八大山人的真迹,左面是一套十四世纪法国全身甲,右面陈列着一组万历年间的御用青瓷,中间铺着光洁照人的柚木地板,宽敞得可以做滑冰场。
透过全景式的落地玻璃,我看到漫天雪花从天而降,覆盖怪兽般的摩天大厦。俯瞰曼哈顿密集的街道,仿佛被一个个巨塔分割的国家,全被铺上一层雪白,只有甲壳虫般大小的汽车滚动,这是托尔金笔下《指环王》的世界吗?
走出办公室的自动防弹门,我对秘书说:“我想出去走走。”
“董事长先生,请问去哪?”
“下面。”
“曼哈顿?”
“是。”
秘书点头哈腰拿起电话:“这就安排专车。”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出去走走,步行的意思。”
“在曼哈顿步行?”她的面色立即变了,“这个不太安全吧?”
“我不是白宫里的奥巴马,也不是天空集团的囚犯,这里也不是肖申克州立监狱,我有权利下去走走!”
一分钟后,我乘坐直达电梯——从88层直达地下三层,中间没有任何按钮。以前是高思国专用的,避免被其他人打扰,但据说他一次都没用过,每次都坐直升飞机登陆顶层。
地下三层停着我的加长版林肯专车,还有十几辆高思国收藏的限量版布加迪威龙跑车,每辆价值都在几百万美元以上——于我而言都是一堆废铁,与其让它们在地下室慢慢老去,长久闲置退化发动机性能,还不如公开拍卖出去,给集团增加一些宝贵的现金吧。
八个带枪保镖跟着我,在地下换乘一部电梯,来到大厦背面不起眼的角落,专供清洁工进出的小门。
终于站在曼哈顿岛的大地上,仰头看着雪粒从天而降,贪婪呼吸地面的空气。以前一直在88层楼顶,像坐了一个月的飞机,终于平安降落下来——但天空集团仍未平安着陆,危险的气流和黑暗中的敌人,随时可能使它在空中爆炸。
我已换上一件厚厚的连帽衫,戴着一副大墨镜,就像在纽约街头闲逛的中国留学生。我示意保镖们分散开来,不准靠近我十米之内——莫妮卡在非洲遇袭身亡以后,我已处于最严格的保护之中。如果兰陵王高家最后一个都死了,天空集团就会被美国政府监管。
所以,不管是高能还是古英雄,但我必须活着。
独自混在纽约嘈杂的人群中,迅速被这座城市吞噬。脚下有一层薄薄的积雪,伸手接着从天而降的雪粒,看着口中呼出的热气,却无法回忆童年玩雪的情景——真令人沮丧啊!
让自己振作起来,走过川流不息的马路,回头仰望88层的天空中心大厦。第一次从地面看自己的办公室,宛若挂在雪天之上的空中楼阁,是许多人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包括这栋大楼中工作的绝大多数人,而我究竟何德何能安然于上?想到这不禁诚惶诚恐,倍感肩头责任沉重,令踏雪而行的我丝毫不能轻松。
很快走过帝国大厦,这座大萧条时代的建筑,是否预示那个时代将要复活?再回头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依稀可辨几张熟悉的脸——我的保镖,他们不敢离我太近,但都警惕地跟着我,防范周围每个可疑的人物。
走在曼哈顿飘雪的街上,沿着百老汇大街往南走去,享受这种躲在人群中的感觉,依然没人注意过我,就像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经过十几条路口,就快要到华尔街了,我想亲眼看看纽约证交所,看看世界贸易中心双塔废墟,看看布鲁克林大桥……
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皱起眉头往街上看去,停着一辆劳斯莱斯轿车,高速开过斑马线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黑人妇女。开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华人男子,走下车指着那女的说:“你是怎么走路的?”
没想到黑人妇女丝毫不示弱,抓着他的衣服领子乱叫,一时吸引来大量围观人群。华人男子显然很有钱,不想当街和路人纠缠下去,不耐烦地掏出一叠美元,放到黑人妇女手里,果然塞住了对方嘴巴。
突然,我认出了这个人。
就是这张脸!
一年多前在中国上海,与端木良陪着客户,去见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差点给他投资了八千万,然而几天之后,这家上市公司宣告破产,留下几千名失业员工,还有几十万血本无归的投资者,最惨的当场跳楼自杀。而这位道貌岸然的老总,却偷偷转移了几亿美元,用假护照出逃远走高飞……
就是他。
没错,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烧成灰都能认出来。没想到这个背负深重罪孽的家伙,居然在纽约街头招摇过市,开着奢侈的劳斯莱斯拉风,不知吞掉多少中国股民的血汗钱!
当他要钻进轿车离去时,却被我一把抓住了衣服。
“SHIT!”
一定把我当成了穷留学生,开口就扔给我一句脏话。
我冷冷地用中文回答:“刁总,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说什么?”他像被电了一下,极不自然地抬头看看我,摇头说,“你认错人了。”
但我紧紧拉着他的衣服,不能让他这么溜了:“刁总,我没认错,一年多前你还是风风光光的上市公司老总,后来却成了国际刑警组织的通缉犯,没想到在纽约过得很滋润嘛。”
“放手!”他的嘴唇开始颤抖,“再说一遍——你认错人了!”
“嗯,但被你害死的那些人,是绝对不会认错你的。”
他恐惧地掏出手机:“再不放手我就要报警了!”
“那就请打电话吧?要不要我帮你拨呢?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