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的换衣间,从喧嚷回复平静。只剩下姚钱树一个人。
她坐在长椅上,脱下高跟鞋,看着脚底板磨出的红涨的水泡。
原来没有少爷的车子可以坐,女人穿起高跟鞋工作来会如此痛苦如此可怜。
这么看来,还是少爷隆重颁发给她的女仆平底大头皮鞋比较可爱。对少爷来说,她有没有女人味又有什么关系嘛。
她穿上大头鞋,正要开门走出更衣室,手机突然哔声一响。
是少爷给她发短信了。一定是叫她赶紧滚到他身边,一起回家吃饭。她的号码只有少爷一个人知道,除了他,不会有人给她发消息的。
她掏出手机,打开收件箱。
“忙。晚点回家,你先回去。FROM少爷。”
她拿着手机呆望着荧幕,好半晌才喃喃启唇。
“……这么忙吗?”
不是来上班就能见到少爷,待在少爷身边了吗?为什么感觉反而比在家里更加遥远了呢?
她颓丧地换衣走出饭店,外面已是繁星点点,抬头看向顶端的办公室,高高在上的光点微微闪耀。
少爷分明还在办公室。是怕被人发现,要撇清关系,所以才让她先走,不愿意跟她一同回家吗?
少爷都没有回家,还在办公室辛苦地工作操劳。她身为称职骄傲的小女仆怎么可以先走?万一少爷有什么需要,找不到人帮他怎么办?对!在少爷最有需要的时候,她一定要第一时间赶到,所以她不能走!
转身奔回更衣室,她重新套上干练的女侍制服,溜进一间空荡的餐厅包间,打算练习一下所谓的西餐餐桌摆法。
至少……不能让少爷一直被舒总监挑刺,说他任人唯亲,安插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进饭店丢脸吧?
“餐盘间距必须一样。”
“左叉右刀,头盘餐具在最外,然后是正餐,甜品用具摆在最上面。”
“汤勺是圆头的,甜品叉是瓜子状。”
“白酒杯,红酒杯,水杯,香槟杯……”
“谁在里头?”
开门声响,她回头看向门边,只见舒城岳站在门边,探问的眼神盯着她。
“不是下班了吗?不回家待在这干吗”
“我……”
“想偷饭店的餐具去卖,还债么?”
“我才没有!我只是想熟悉一下怎么摆这些东西,免得又挨骂又扣钱的……”
“嗤。”少爷唯命是从狗腿软弱的小女仆,竟会拨出空闲时间,躲起来偷偷努力学习。没想到她残还留一丝自己欣赏的不服输的性子,他轻笑走进屋内,低眸看向她摆到一半的桌子,再转眼瞅着她窘迫地站在一边揪裙角。
“不许揪衣角。”
“欸?”
“没仪表仪容的坏习惯,改了。”
她急忙撒开手,规矩地把手放在身侧。
见她还算乖巧,舒城岳满意地点头,却还不忘教训道:“以后你得记着,你现在穿的是女侍服,不是女仆装,这些充满情趣的小动作,是对男人做的,不是对客人。”
“……那客人也有男人啊。”
他眸一敛,“我警告你,你那套客官再来的把戏,不准在这里用出来,听到没?”
“……哦,不用就不用呗。”
她嘟唇,抬眸间却发现舒总监正在奔放地脱西装外套,紧接着摘下手表,解开了袖扣,连袖子都捋高了。
“舒……舒总监,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我中午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我从小眼里就只有少爷一个人,只听他的话。你又不跟我一起效忠少爷,少爷也不同意你跟我好的事,那咱俩就是不行了没戏了,你……你不能硬来的喂!”
他深叹一息,将要逃离自己身边的女人拽回桌边,按住,“谁要跟你硬来。我才不管你家少爷怎么想。我只是不想我的餐厅里出现门外汉,丢我的脸。过来补课!”
“……欸?”不是要对她怎么样,不是要刁难她?而是要帮她上课吗?
“还愣着干吗?”他拿起她桌上摆的漏洞百出的餐具,重新调整了位置。
“是!”
其实,舒总监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坏那么缺德嘛!
他手把手地教她怎么两手端起四份餐点,简单的折餐巾方法,基本的餐桌摆放方法。
“只要记住客人的用餐秩序,东西就会很好摆了。由外往里。最先吃头盘,所以头盘的刀叉在最外侧,然后是正餐。甜品用具摆在上方。当撤掉正餐的盘子时,你要帮客人把甜品叉和勺由上方拉到两侧。明白了吗?”
“那这个像叶片样刀是干吗用的?”
“这是专用的鱼刀,一般是吃鱼类沙拉时用到的。如果,我们用到这种刀时,就说明今天的头盘有鱼类。你要事先问客人有没有忌口。”
“哦……那这个又是什么?这两个都是正餐用的刀,有差别咩?”
舒城岳拿起其中一把有锯齿的刀,“这是吃排类正餐用的,比较方便切割。但是,这种餐具很锋利,为了防止客人被不小心割伤,我们不会在上头盘时就摆上这种餐具。如果用到这种餐具,务必在客人吃完头盘后,才能放上。”
他头头是道地介绍,让她不能抑制崇拜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干什么?”
“没啊。就觉得总监你懂好多哦……”
他转眸轻笑看向她,她注意到他的眼镜从高挺的鼻梁微微滑下,可他两手满满正拿着餐具为她做示范。
下意识地,她脚一踮,抬手抚上他的眼帘,推了推他快要滑落的眼镜,一屡细碎的软发经她轻撩,从他额前滑落眼睫。
他被她突来的动作一怔,眼神一凝,深睨住她。
“挑逗我?”
“欸?”
“要不,你这算什么?”上次帮他呼呼,这次帮他扶眼镜,下次呢?是不是打算舔舔他尝尝他的味道?
发现自己的动作不合时宜,姚钱树猛地从舒城岳身边弹开,忘记了舒总监刚才的提醒,尴尬的气氛让她两手又不自觉地去揪衣角。
这一次,舒城岳却没出声叫她放开手,反而唇角轻弯,连眸子也攀上笑意,任由她紧张地跟自己的衣角过不去。
“好了。今天差不多了。回家吧。”
“欸?回……回家?”可是,少爷应该还在忙的说。她还不想回去,“那舒总监你慢走。”
他怪异地看她,“什么慢走?你也一起。”
“可我还想继续……”
“过分在上司面前显示努力,就太假了。”谁让她第一天就玩命拼的。
“……唔……”他怎么知道她想在少爷面前显示自己的实力。不愧是总监大人。
“再说,我不教你,你赖在这一晚上也只是搞乱会场而已。我今天没有要加班的意思,累了,回家。明白?”
“……”竟然说她只会搞破坏,啐。大概少爷也是这么想的吧,如果留她在身边,她一定会唧唧喳喳地打扰他安静工作,“哦……回家就回家呗。”
“十分钟。停车场。”他撂话,拿起西装外套就要旋门出去。
她完全不在状况,“舒总监,什么十分钟啊?”
“……”他回身白她一眼,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女人,非要他把话讲得天光大白真相无比她才能听懂吗,“十分钟后,停车场见!”
“欸?不是回家吗?”去停车场干吗?
“……”他深呼吸,“我很闲,想送你回家,可、以、吗?”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跳出去。
“呃……好、好吧。”因为如果说不好,好像会被按在地上抽打一顿的说。舒总监的眼神好可怕喂。
真是够了。他难得好心情多事送女人回家,她竟然还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地下停车场内,舒城岳靠在车门边,紧咬唇上的烟,眯起眼眸,第五次抬袖看表。
二十分钟过去了,那个拿乔的小女仆姗姗来迟,真把他那句很闲的反话听在耳里。
好不容易,一阵“嗒嗒”的大头皮鞋落地声,由远及近响彻在地下停车间。
他摘烟甩地,抬脚一熄,想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一抬眼,视线对上一只女仆装娃娃,忽然间,没了脾气。
黑亮亮的大头平地皮鞋,雪白色的蕾丝荷叶边长筒袜,大蓬蓬的长裙没过膝盖,束腰处夸张大的蝴蝶结,就连头上都绑着黑白相间的缎带。
如果他现在跟她发火生气,就好像大人在欺负小孩,怪叔叔在蹂躏小LOLI……
“不好意思呀,舒总监,我原本的衣服比制服穿起来困难的说,所以……所以……”
“……你家少爷简直是……”太浑蛋,太会享受男人感官了!在家里摆上一堆穿成这样的小姑娘,酒池肉林也不过如此。
“上车,回家。”他没好气地打开车门,将一身娃娃装的小女仆塞进去。
他坐上驾驶座,正要扣上安全带,却发现她一副小学生春游的呆样雀跃地摸着他的车子,“你兴奋个什么劲?”
“我是看到你的车子没什么大碍感到心花怒放嘛!”这样看来,过不了多久她就能还请债务了。
“系上安全带。”
“没关系没关系的,警察不会发现我的,我有带这个。”她一拍自己的哆啦A梦包,斜挎的带子就像一条安全带横过胸口,上面镶着的水钻大字相当刺眼——为少爷服务,光荣而神圣的使命。
“怎么样呀!很聪明吧!反正等下要塞车不停,那种乌龟爬的烂速度,还绑什么安全带啦!”
不怎样!舒城岳皱眉认定。
她坐在他的车上,却还想着为那专横跋扈的少爷服务?还光荣而神圣的使命?啐!
“我不想警察以为我选安全带的品位很低!”他翻白眼,抬手摘下她俗气到家的包,随手往后座一丢,拉下安全带将她拴起来,“我不喜欢凡事都偷懒的女人。明白?”
“哦……哦。”他喜欢不喜欢关她什么事?她狐疑地眨眼。
车子启动上路,一时间,车内安静成一片。
姚钱树局促地偷瞥开车的舒城岳,他的镜片倒影出如流萤般的街灯。
发觉她一副戒备地看自己,舒城岳轻笑开口,“你很怕坐男人的车吗?”
“不、不会啊。少爷的车,我经常坐呀。”
“除了你家那个大少爷呢?”
“呃……”好像每次相亲,坐那些男人的车子,她都还蛮……怕的。
“你压根没把你家少爷当男人吧?”
“才不是!我家少爷他很man的!”性感到让人窒息喂!怎么会不男人嘛!每次贴近少爷,她就和每个哈少爷的所有怀春女人一样呼吸困难,心跳加速,被少爷的男性荷而蒙深深吸引,这一点上,她的确是个很不称职的女仆,沉浸在少爷释放出的肉欲里。
“那你家很man的少爷娶回来的太太是什么样的?”
“噗!呃……这……这个……”
见她眼珠游移,含糊不清,舒城岳斜眸刺探道:“不要告诉我,你根本没见过自己的少奶奶……或者说,那个女人根本不存在?”
这是陷阱,大陷阱呀!
怪不得舒总监突然心情大好要送她回家,原来是要套她的话呀。
“我家少奶奶她……我当然见过啊!她跟少爷结婚了,理所应当住在一起啊。我回家还要伺候她的说。”
“哦?是吗?”他怀疑地拖长音调,“那你倒说来听听看,她是怎样一个人?”
“她……她……她……”
“说不出来吗?”上次电视台的采访看来就怪怪的,而且竟然被打了马赛克,他就觉得有蹊跷,那大少爷说什么不想让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这背后一定隐藏了什么。
“怎么会说不出来!”被舒城岳层层逼近,姚钱树一急,口沫横飞地吼道,“我家少奶奶她是个大美人呀!她跟少爷在英国就认识了,在国外就已经谈了很久恋爱,这次就是跟少爷一起回国的!她端庄大方,气质出众,娴静动人,对我们奴婢又好又亲切,平时都待在家里不爱出门见人的,简直就是贤内助的最高标准呀!我家少爷喜欢死她了呀!”
老天爷,你在忙啥呢?也不睁眼看看她多可怜多悲哀,自己把自己夸成个四不像,自己都嫌自己上不了台面……
可是如果让舒总监知道少爷娶了一个软趴趴、狗腿、连盘子都摆得乱七八糟的女人的话,少爷的威严形象会被毁于一旦的。
姚钱树费劲心力地把少奶奶假想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可舒总监压根不买她的账,“哼。我还真看不出那个冰疙瘩会喜欢什么女人。”
“那是因为我家少爷专一又痴情,眼里只有我家少奶奶一个,你都不知道他看少奶奶的眼神有多深邃痴迷,她对我家少爷来说是最特别的存在呀!”
“最方便的利用对象吧。”他嗤之以鼻,直接戳穿她美妙的幻想。 “为了得到总裁的认可,为了尽快继承家产,随便娶回来糊弄所有人的女人。”舒城岳笃定地下结论。
“……少爷他才不是……”
她张唇反驳,想帮少爷说话,可是有点力不从心。
车子停了下来,她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她急忙想摆脱困境逃跑下车,却被舒城岳一把揪了回来。
“你在心虚?想逃跑?”
一听这话,她又坐回原坐,装作没事一样地抬头望天,“我才没有。我哪有心虚?”
他轻笑,也不揭穿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到她手里。
“这什么啊?”她定睛一看,竟是一台手机。全键盘的机身有些宽大,她不解地看向舒总监。
他扬了扬下巴,“你手机不是坏了吗?”
“是……是坏了。”
“先用这个吧。”
“欸?”
“欸什么?我是怕找不到你人,你欠钱跑路了。”
“可……可是,你的手机送给我了,你怎么办?”这样好吗?
他烦闷地哼声,反正他有商务用和私人用的两只手机,丢给她私人用的那只,不痛不痒,“不是送。这手机颜色我不喜欢,不想要了。”
她辗转过机身,全白色的机身分明很漂亮好看又时尚,大概是舒总监不喜欢白色吧。
“你给我每天保持开机,别让我找不到你人,听见没?”
“……哦,我发工资的时候,一定会通知你的,你不用担心啦!”
他闷闷地应声。
“那我回家了。舒总监,拜拜。”
她走下车,看着舒总监的车子掉头,消失在夜幕里。
姚钱树拿出少爷送的手机,再看看左手里舒总监送的手机,满头问号。
这就是所谓的——千金散尽还复来么?
还是说,最近很流行送手机?
不过,舒总监没说不能记别人的号码,她可以用这只手机记别人的号码,不用再浪费脑子记数字了。舒总监真是好人来的。
转身进屋,少爷不在家,她不需要伺候,早早地洗洗上床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迷糊间,她听到自己房门轻响,有光束从门外射进来。有什么人走进她的房间,走近她的床边。
一阵人工香水味窜进她的鼻子,她皱鼻子翻身,拿起被角遮上鼻梁。
可那人不依她任性地背对着自己,伸手闹腾她。
薄茧的指腹在她脸上游移,撩开她的额发,划过鼻间,最后亲昵地摩刷她的嘴唇,她的舌尖尝到一丝银质金属的涩味,沁凉掠过心头。
“唔,黑手党,你别闹。” “再碰我嘴巴,我咬你哦。” “你身上的女人香水味臭死人啦。” 再睁眼,已是天亮,她一切准备就绪,敲响了少爷的房门,却发现少爷早就不在房间里。她急忙奔向楼向奶妈总管报告少爷的失踪,奶妈总管却这样告诉她——
“少爷?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啊。”
“少爷他……已经走了?”
“对啊!少爷刚接管饭店,百废待兴,又要让那些不听话的主管服气他,很忙碌的!小钱啊,不是我说你呀。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哪有奴才比少爷睡得早起得晚的。少爷这么辛苦,早出晚归,忙起来就会忘记顾及自己身体了,你在饭店上班要好好照顾少爷,听到没有?”
“……我连面都碰不上,照顾什么鬼啊。”
“你嘀咕什么?”
“没啦,奶妈总管,我去上班了。”
她没好气地跳过被奶妈总管的叨唠,拿包挤地铁上班。
拥挤嘈杂的地铁,摇摇晃晃,惹得她本就不安的心思晃动得更加厉害。
为什么少爷不肯跟她一起上班么?为什么要一个人先走?她就这么见不了人吗?他就这么害怕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吗?他昨晚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沾回一身女人的浓香水味?她真的算是他的老婆吗?她可以开口问吗?她有资格吗?
该死的隐婚,一点也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