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点石成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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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点石成金(名冠天下之二)(乐琳琅)

序言

年初无意之中,网上看见《凤舞九天》一书,结识了乐琳琅,很快便是被《凤》书大气慷慨的构架,曲折巧妙的故事情节设置,惊诡的悬念深深吸引住。

《凤》书,看似波澜不惊的表面蕴含重重杀机,写尽凤城离合沧桑,尽管古人有云“旁观者清”,但是我们这些局外人都禁不住暗暗为主人公凤天影捏把汗,一直追看下去,哪知结局出人意料,更是惊喜连连!

最为在下与读者倾慕的是,乐琳琅的写作风格如天上白云,渺不可寻,可又是这般打动人心。她之写法,文章比作曲谱——声壮时如铁骑入枪冗冗;声高时如风清朗鹤唳空;声幽时如落花流水溶溶;声低时如女儿语小窗中。

盼完了《凤》,好久不见乐琳琅的新作,实在是心下苦等,终于,好消息传来,乐琳琅新作《名冠天下》横空出世。在下拿到手稿,禁不住喜悦先睹为快,阅完不禁拍案叫绝!

喧闹的城市花园中,许久不曾见到这般能让人静静坐着,品一杯花茶,就着傍晚夕照的阳光看下去的好书了!

《名》书文字如同乐琳琅大作一贯的华丽而趣味横生,但是情节构思明显更加精妙绝伦,如电影的蒙太奇,起伏跌宕;而人物刻画也是愈加得心应手,新颖独特,个性鲜明,让在下读之,欲罢不能!

说到意境,《名》书远远超过现时网络上大多纯言情与纯武侠,《名》书中写青涩又细腻的感情,带着淡淡的回味和感动,温馨和刺激描写得都很细腻,读起来也很有味道;而场面叙述气势恢弘,却是一针一线,分明清楚,足见乐琳琅的深厚功底。

在下言尽于此,希望各位书友能一进《名》书的世界,欣赏这一朵悄然开放的奇葩,动人心魄的美。

2007.12.09

附:旧客听雨,Sohu,幻剑知名写手;《越阳光,越死亡》获得2007年11月第一届“问鼎搜狐”大赛灵异类冠军,代表作玄幻武侠大作《九玄》正在幻剑书盟火热连载,屡屡刷新幻剑纪录,是为幻剑08年第一季主打扛鼎之作。

第一章 校场练敌兵

皇榜一发,官场两大风云人物的点兵选民竞技赛已拉开序幕。

这些天,永安皇城里头净出些怪事儿。大白天的,皇城西郊和尚住的慈恩寺内居然传出了女子的“浪笑”,可把出家人的清誉毁于一旦。到了晚上,相爷府里头也传出一阵爽歪歪的笑声,跟夜猫子叫春似的,一声接一声还挺来劲,吵得周遭几户人家睡不安稳,开了窗大骂“缺德鬼”,连着胡同里的野狗也一阵乱吠。

半夜三更的,相爷府正闹腾得慌。

偌大的官邸灯火通明,阵阵爽笑从主人的书房传出。房里头坐着两个人,发笑的这位二十郎当,一对桃花眼儿,风流倜傥,正是如兖的宝贝儿子如灿,人送外号“花蝴蝶”,乃京城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平日里混迹风月场,呼酒放纵,风流成性,十足一个浪荡公子,倒是帮着亲爹在笙歌酒色之地结交了一些个骨子里发臭的贪官污吏,狐朋狗友结党营私,臭味相投。

在如兖这个当爹的眼里,自个儿子还挺出息,交际手腕是拔了尖的,京城里半数以上的高官子弟与如灿都是一桌儿的酒肉朋友。

“花蝴蝶”长袖善舞、四面吃香,又正值春风得意少年时,听他那笑声就是打骨子里透出的浪荡轻浮、狂妄自大:“嚯哈哈——这个姓东方的说什么民间卧虎藏龙,瞧瞧他都挑了什么人?一个杀猪卖肉的屠夫、一个嗜赌成性的地痞混混、一个草楼里卑贱的小倌、一个逃出宫外的阉货太监,还有刑部尚书府那位贪玩骄纵的大少爷……瞧哈,连一条蟒蛇也被搬上台面,真正笑掉人的大牙!这位人镜大人是不是想在爹面前搭个戏台唱大戏?净出些跑龙套的丑角!就凭这些个烂货色,他还敢与您叫板?真该让万岁爷给他派个御医开颅洗洗脑子!”

如兖坐于书案旁,翻看手中一纸密函,面色阴郁,“这个东方究竟在想什么,为父竟猜不透他的心思。”看不穿对方的意图,处于被动状态,正是兵家大忌!

“爹爹何须为这等手下败将劳神费心!”老爹脸色凝重,当儿子的却一脸轻松,“三年前,他与您较量过一回,险些连命都搭上了,这会儿不就学乖了?皇命在身,他却随意凑合些人手,应付了事,明摆着是不敢与您正面交锋!”

“此言差矣!”如兖掂着手中那纸密函,心头有些沉甸甸,“东方蛰伏于不毛山整整三年,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面圣,为父总觉着有一股不祥之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就不信东方还有那个胆子来捋虎须!”如灿哼笑,“咱们如家在朝廷中的势力已盘根错节,万岁爷对您也十分倚重,处处倚仗着太后与您,哪个还敢自不量力搬起石头砸自个的脚?京城里风平浪静了这么些年,而今蛮夷异族挑衅吾朝天威,浑水里摸得着大鱼,这不就是爹爹您等了三年,等来的大好时机?”

“只是这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如兖把密函“啪”地拍在书案上,胸中一股怨气,“三年前他就险些坏了为父的大事,真是一块碍眼的绊脚石!”

“搬不开绊脚的石头,索性砸烂它!”如灿持起茶几上的一只茶盏用力一握,收了一脸轻浮笑意,此刻他的眼神与亲爹一样阴狠,“妹妹不是给了您一枚权符吗,咱们先解决了他选出的六块废料,让他搭了戏台也没戏唱!”

“你可不要小瞧了东方家的人!”如兖沉住气,“银鹰护卫把密函送达之前,东方就已经把六个人选记于折子上,当日便托人送入宫中呈给皇上过了目,咱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难不成就由着人家来死缠烂打?”如灿斜挑着桃花眼,哼笑,“七日后校场竞技,他选的那几块废料能上得了台面,咱就陪他玩玩!”

“万万不可草率行事,为父还需提防此人,莫要坏了咱们的大事!”如兖将密函搁到火烛之上烧成灰烬,徐徐站起,蹙眉沉吟,“六方强虏对中原虎视眈眈,万岁爷不全力倚仗咱们如家的势力对抗外敌,反倒急着招了东方来搞个点兵选民竞技赛,此事有些蹊跷!”他背剪双手,在房里来回走着,脑中忽来一道灵光,“莫非,这君臣二人又要联手……”话锋一顿,他霍地转身冲窗外大喝一声,“什么人?”

如灿反应迅速,疾步上前,砰然推开房门站至门外走廊上。走廊两侧空荡荡的,庭院里有风吹草动声。

“爹,屋外没人!”如灿弯下腰,伸手拍了拍门外墙根上蹲守的两只凶犬,“瞧,狗也没叫。”

为主人守门的凶犬蹲在门外动也不动,竖着耳朵死死盯着庭院中一个阴暗的角落,犬类灵敏锐利的目光在盯住那个角落时,目中竟闪出一片惊惧畏缩之芒,只是主人没有发觉它们的异常。

如兖走到房外,隐隐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似乎这房子四周潜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看了看明桩暗哨值岗守夜的侍卫,他吁了口气,扫除心头异样的感觉,负手仰望夜空。今夜星光黯淡,一片阴霾罩来,他胸口郁郁难消——东方天宝,这个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片夜空下,由于视野观测点的不同,所看到的天文景象也略有区别。此时此刻,东方天宝也正独自站在窗前,负手仰望夜空,望向东方,恰巧能看到一颗冉冉东移的太白金星。

夜凉如水,窗外喁喁虫鸣,净斋中一点烛光斜照过来,将窗前人儿的身影映在墙面,拉得长长的,摇曳不定,似是墙面也有个人儿正对月舞弄清影。

在凉凉夜色中洗净一身尘腻,倚窗而立的人儿浑身似乎流动着清爽纯净的气息,宛如嫩绿叶片上滴落的露珠,落入一泓清泉,丁冬之声,清脆悦耳,无比通透!灵台一点清澄,倚窗骋目,他的思绪飘得很远,尘封的记忆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犹记当年,那一片夜空下,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拎着花冠、挽着长发,雀儿般轻盈地飞来,声声笑唤:“天宝,我来照个镜子,缀上花冠。”

“哪有镜子?”他抚着她的长发,笑问。

“你的眼睛能映出我的影子,镜子不就在那里面吗?”她慧黠地笑,往发上缀了花冠,踮着足尖照照“镜子”。

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到他的眼里只容得她的影子。听得到彼此失速的心跳,她渐渐晕红了脸颊,拢了眼帘,带着少女甜蜜的憧憬踮足微仰着脸。他的吻已轻轻飘落,吻在她滚烫的脸颊,吻在她甜美的酒窝,吻住了两片小巧的樱唇。渐渐炽热的吻,烘热的两颗心已如痴如醉!

“我喜欢看你的眼睛,一尘不染,如同水镜!”

看惯了父辈在官场中的尔虞我诈,慧黠而纯真的女孩爱极了他那双水镜般澄澈的眼睛。

“水镜”里一直一直荡漾着伊人灿若春花的笑靥,那时的他总以为自己可以在她的笑靥中久久凝眸,直至天荒地老!

晚风习习,风中飘动的发丝迷蒙了窗前人儿的目光,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梳发束冠了,他总是这样散开长发,习惯地在等她来挽住两个人的发丝固执地打上死结,结发呵……慧黠如她,竟也有如此痴顽固执的一面,总是不厌其烦地把两个人的发丝打上许多个死结,而后忍着痛等他亲手扯断发丝,离去。如此反复,固执之中竟也透出几分偏激!而今,断了的发,不知遗落何处?

他拂开飘动在额前的发缕,自袖兜内取出一根发带,将一头长发随意扎起,返身踱回书案前,翻了翻案上一叠纸张。

微弱的烛光照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是一本手札,上面记载着尚书省下设的吏、礼、兵、刑、户、工等六部的官员名单,厚厚的一叠名单,果真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尚书令暗中拉拢培植的浩大势力隐隐然有与皇权相抗衡的趋势,好一位权侵朝野的如大人!

烛光映入宛如水镜的眸子里,竟折射出道道威棱!他以左手持起案上一支狼毫,沾了朱砂,振笔一挥,纸上落下一点触目惊心的猩红朱色,朱笔已然圈去位列名单首位的一个人名——如兖!

掷笔负手,他轻轻一叹:如意,我此生只负你一人,断然不可负天下人!

梵刹钟声响起,曙光东现,晨露未,慈恩寺内已传出一片唪经声。

念奴娇推开房门走出来,看到斜对面的净斋小窗中还透着一盏烛光,房门虚掩,里头却没有半个人影。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绕着曲廊走了一圈,一间间房门都虚掩着,昨儿个入住慈恩寺的“神龙奇兵”竟不见了踪影,连平日里负责盯梢的狼女也不在寺中。大清早的,人都去了哪里?

她绕到佛堂,逮了个和尚一问,才知那些人没等天亮就出门去了——子勋奉命去寒潭陪“许仙”练泳;豆丁在寺外树林里拴了头牛,持刀杀生;小耗子从十七名银鹰护卫里挑了一个出来,把人当沙袋往身上一扛,晨跑去了。其余几个不知去向。总之,眼下只有她一人留在寺中。

心中一阵窃喜,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寺门口的方向走,走了没几步,就见前方挡了个人,正是那位身上少了件袈裟的老方丈。

“本寺前门不为施主开,请施主绕道而行,为出家人留几分清誉。”方丈口诵佛号挡了寺门,不让这个穿着清凉的女子从梵刹前门堂而皇之地走出去。

念奴娇明白了方丈话中的意思,转个身,绕回后院。前门行不通,那就走后门呗!不料这慈恩寺开了前门,偏偏就没开后门,她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了后院东墙下,瞪着墙根底下扒开了土的墙洞,她心里头挺来气,仗着几分傲气靠近墙根,她挺直了腰杆伸长双臂往高高的墙头上攀,两脚蹬呀蹬,好不容易攀到墙顶一排青瓦上,探出个脸儿往墙外一张望,心尖儿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墙外站着个人!

她趴在高高的墙头探出脸儿往外看时,墙外的人也正抬起头往上看,四目相交,一个目泛惊愕,一个眸漾笑波。

“今日春意正浓,本官早早候在此处,可算采着了一枝出墙的红杏。”墙外的人儿笑吟吟地捡起地上一枚石子,照准出墙的“红杏”弹去。

咚!石子弹在她的足踝,脚跟子一麻,整个人便一头栽了下去。墙外的人儿张臂一抱,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东方夫人,你若耐不住寂寞,就跟着为夫一道儿上街遛遛。”

清早就吃了好大一碗香滑“豆腐”,东方天宝一径儿地笑,这话儿偏就调侃得姑娘家好生恼火!

念奴娇跌在他怀里,看这个漂亮的草包占了人的便宜还笑得傻不颠颠的,气得她竟学了狼女那样儿,张嘴就往那张特碍眼的笑脸上狠狠咬下去!咬准了半边脸颊,半天没听他喊痛,她的腮帮子都鼓酸了,才听得这草包居然傻笑着问:“夫人,为夫的脸颊吻来感觉如何?甜不甜?上瘾了不?”

吻?!她心里一毛,松开嘴急急从他怀中跳出去,与他保持三尺距离,强持镇定,“本公主想独自一人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

东方天宝也不勉强人,转个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十两银子可以买一套簇新的衣裳、新靴新袜,今儿咱就去布庄转转。”

念奴娇目光微动,看看自个身上刀尺的清凉纱裙,抬头再看看渐渐走远的人儿,她咬咬唇,硬了头皮跟上去。

永安外城有一家布庄,挂着秦记商号的金字招牌,城里头就数这一家的门面最大最气派,其余几家店铺与之一比,就显得寒碜了许多,连一些个仕大夫经过这家店门口,仰头看了门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招牌,也张大了嘴巴望而却步。

东方天宝兜里只揣着十两银子,偏偏挑了京城里最大的秦记布庄,一脚迈入门槛。

念奴娇紧随而入,进了店里头,一阵儿的眼花缭乱,满铺子都是绫罗绸缎,一匹匹绸缎光鲜柔滑,劈丝匀称,用色秀丽典雅,丝绸之府的精华是一股脑儿地摆在了这家布庄里头。

这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店门,门侧一个计时的铜龙滴漏的水恰巧漫过标有“巳”字的立箭。

巳时一到,街上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辆珠钿翠盖的华丽马车徐徐驶来,停在了秦记布庄的门外,赶车的一声吆喝,店内的掌柜、伙计也不忙着招呼客人了,急匆匆迎出门外,垂手侍立在马车前。车门一开,一人自车厢中款步而出,被人前呼后拥着走入店内。

念奴娇的目光委实被入门来的人给吸住了,来人摆了好大的场面,不仅被店内的掌柜伙计前呼后拥,更夸张的是,此人身边还跟着一批镖局的镖师,一个个彪猛壮汉腰挎大刀、威风凛凛,一路保护此人安全抵达京城。店中掌柜称呼此人为“东家”,区区一个商号的东家居然摆了这么大的谱,不由使人生了几分好奇,定睛打量,此人四十出头,满面红光,一身富态。此人眼神十分奇特,看着某个人的时候,似乎总在估量着那个人的斤两或其身上隐藏的价值,那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商人眼神,看此人脚上穿的鞋子一只红一只绿,款式也迥然不同,果然是个经商富贾!

仕、农、工、商,这年头商人属末流,即便拥有千顷豪宅、白玉为堂、富甲天下,他也不过是个商人,是最没地位最被人瞧不起的铜臭贩子!干这一行,哪怕你腰缠万贯,脚上的鞋子还不能穿体面喽,就得左右不对称地穿上街来。因此,来的人虽砸得起大把银票,摆得出阔气的排场,也不过是强撑个脸面,贪图个虚荣!

越被旁人瞧不起的人,就越发想做出些事儿来,让面子里子都光鲜一回!这一位也不例外,摆足了派头入得门来,两眼就一直盯着店里一位客人,像是猛然间发现了一处金矿,此人脸上红光大炽,喜不自禁地笑开了。

东方天宝盯着此人瞧了片刻,眉眼嘴角都泛了笑。

念奴娇瞧这二人相视而笑,似是熟稔的故人,但故人见面怎的连个招呼也不打,只冲着人发笑算个啥意思?

秦记布庄的店东笑着冲店内客人抱拳拱了个礼,径自往柜台里一站,等账房送上一本账簿,他就把台面上的算盘挪来,翻开账簿噼里啪啦地拨起算珠子,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瞄到客人身上去。

东方天宝此刻已挑起了布料。店内的伙计似乎更加殷勤,领了个老裁缝站到念奴娇面前,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老裁缝手里居然捧上了一袭簇新的裙裳,开口就唤她:“东方夫人,昨儿个你夫家来本庄订做了一套新衣,请夫人快快到里屋试衣。”

被人称呼为“夫人”,念奴娇冷着脸原本不想搭理人,但看到老裁缝手里捧的新衣,那丝绸料子轻柔光亮,那颜色纯净洁白,竟是她最爱的雪色裙裳,瞪人的美目绵绵地就软下去,她细细地抚过衣料上精致的绣纹,接来新衣转个身,独自入了里屋,幽幽然掩上门,换了新衣新袜新鞋子。

雪色裙裳飘然出尘,一如她在突耶圣殿时穿惯了的白净长袍,旋个身,撒开的袖口镶着水波银丝,似褶了千层的留仙裙摆轻盈飘逸,鸳鸯形的小小纹扣美妙绝伦!中土的丝绸遐迩闻名,委实瑰丽无双!

双颊泛开妩媚之色,她委实惊喜:他挑的衣裙款式颜色当真合了她的意!今儿个才瞧出,这呆子竟也有可爱之处!

换上了称心的新裙子,她再也冻不住脸儿,带着些些妩媚撩人之姿从里屋走出,艳惊全场!店内伙计何曾见过如此美貌的金发胡姬。雪白的衣裙衬得冰肌莹莹生辉,她的眸中已有妩媚之色,却连正眼也不去瞧那些个在人手底下讨生计的店伙计;她的唇上一抹绝艳亮泽,却不染一丝笑缕,她的体态袅娜、步态轻盈曼妙,一步一阵香风地走来,头上却似乎顶了个瓶子,纤纤如天鹅的优美颈项直挺,纹丝不动,下巴高抬,隐隐然透出冷漠高傲之态。

这个美人儿,既有艳香流融之神韵,又有冰洁傲然之气质,让人望而心折,又觉不可冒犯。

念奴娇虽不把店内这些个凡夫俗子放入眼中,但在不知不觉间,目光已然直直凝在了被她戏称为木头的人儿身上,他正站在柜台前,冲柜台里的人唤了声“秦老哥”,与这位东家低低地说了些话,递去一个荷包,似乎付清了银子,而后回过身来望着她,浅浅一笑。

念奴娇惊心地发觉自己委实不能看这个人呆笑的样儿,多看一次,心尖儿就会不自控地漏跳一拍,这种陌生且异样的感觉使她莫名地来气,却冻不住脸儿挪不开视线——他居然也换了一身新衣,流云绣纹的雪色长衫,金丝滚边,腰束玉带,发挽雪色绸巾,足踏缎面软靴,长身玉立,隐隐然流出一股脱俗高贵之气。他只不过换上了光鲜衣饰,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微妙的变化,收敛的光芒迸发出来,让人无法抗拒他微笑时看着一个人的眼睛浑身所散发的那种无法形容的魅力!她如同中了魔咒,怎样也挪不开视线,控不住越发急促的心跳。

“夫人,咱们走吧。”

他微笑着伸出左手,她迷迷糊糊就把手搭了上去,双双走出布庄,如一对鹣鲽情深的伉俪,在街上揽了无数人的目光后,念奴娇清醒了几分,被他轻轻牵着手当街走着,她却没有排斥和厌恶感,或许是被他的气质容貌所吸引,或许是他看她的眼神与别的男子不同,没有惊艳或贪婪或忌惮之色,他看她时总是淡然,也恰恰是这份淡然,激起她的傲气与不甘!心里头一来气,娇靥上冷了几分,她不仅没有抽回手来,反而流目看向他,淡漠的一瞥暗藏心机——这个呆子铁定不知道婆罗门花的花语,居然有胆子留她在身边牵她的手,只怕到时悔也晚矣!

东方天宝不知身边人儿在打些什么主意,只牵着她的手一路返回皇城,却不急着回西郊慈恩寺,反而往东绕到苍龙门街。

这条街上坐落着一处官邸,绿瓦红墙绵延一圈,几乎占了整条街,髹以金漆的朱门外蹲着两尊石狮子,四名侍卫守在门外石阶上,身穿银甲头戴银盔、手持红缨枪肃立不动,威风凛凛。相爷府虽然气派,但与这座官邸相比,却少了几分肃穆威严。

路经此处,念奴娇抬头看了看官邸朱门上悬挂的一方匾额,匾中四个字——明镜清鉴!书法浑厚坚韧、正大方严。

用笔在心,心正则笔直,匾中四字足以看出书写之人刚正不阿、忠贞不渝的性情。

发觉有人往这边张望,门外四名银甲侍卫警觉地看了看街上两个行人,这一看,侍卫眼中竟迸出一片惊愕之色,不约而同地放倒手中红缨枪,单膝点地,冲石阶下疾步走过的人恭声唤道:“少主!”

东方天宝置若罔闻,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片刻也不停留。

念奴娇讶然睁大眼看看那四个毕恭毕敬跪着的银甲侍卫,转眸又看了看蹙着眉头加快脚步急于避开那座官邸的人儿,被他拽着急走一阵,她忍不住问道:“他们唤你少主,难道……那是你家?”

他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念奴娇眼神微闪,回头又看了看那座宏伟的官邸,忽然明白他换上光鲜衣饰自然流出的高贵之气是从何而来了,若是那一家的少主人,在京城也算得王公贵族的后裔。他当真有一品官阶?却为何只是个县令?

念奴娇心中不免有些纳闷,浑然不知自己的心绪已悄然被他牵动。

疾步远离了那座官邸,东方天宝微微透出一口气,穿过这条街便可直达宫城东侧的苍龙门,他绕开了苍龙门,沿着宫墙直奔东门校场。那地方本是留待六日后供双方人马竞技使用的,他走近些却发现原本空旷的校场已被人抢先霸占了,一顶顶营帐搭在那里,场上有些将帅在操练士兵,传出些号令声,东门四周把守着十几名身披软甲的哨兵,一根旗杆高高竖起,顶上挂有金色大旗,旗帜一面圈了个大大的“如”字,另一面赫然是一只凌空俯冲的老鹰,如相爷当真是步步抢了先机,天时地利都已被他占去,如同稳操胜券!

东方天宝眸光微转,冲随行而来的美人儿笑问:“想不想到兵营之中遛遛?”

念奴娇半眯了狐眸睨着他,不答反问:“你有那本事从哨卡士兵的眼皮底下走进去吗?”

“这有何难!”他答得轻松,两脚却站在原地不动,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了看设在东门四周的六处哨卡。

值勤的哨兵攒三聚五地在太阳底下懒洋洋地站着,甚是无聊地打诨说些笑话,偶尔大笑几声,防备似乎十分松懈,独有一处哨卡的士兵握紧了刀鞘笔直地站着,全神贯注在执行警戒任务。

东方天宝瞅着这名恪尽职守的年轻哨兵,忽而一笑,又从袖兜内掏出那只精巧的酒葫芦,往嘴里添了些酒气,径直奔着这名哨兵走了过去。

念奴娇见他偏挑这警戒严谨的哨卡闯关,只当这块木头又冒傻劲了,她抱着看戏的心态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哨兵眼瞅着迎面来了个陌生人,果然警惕性十足地大喝一声:“来者止步!”

来的人非但没有止步,反而加快脚步晃到了哨卡前,哨兵大惊,“锵啷”一声拔刀出鞘,没等他挥刀指向来者,东方天宝已到了他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啪”的一声,竟赏了他一个耳刮子。

这一记巴掌打得哨兵发了蒙,薄薄的一张脸皮涨得通红,有些气恼又有些乱了方寸地持刀指着来人结巴:“你、你为什么打我?”

啪——

东方天宝又赏了他一个耳刮子,学着某个狂妄自大的官宦子弟哼笑着吹吹掌心,口气无比狂妄:“有眼无珠的蠢材,本公子打的就是你!”

吃了两个耳刮子,哨兵脑袋更晕,捧着火辣辣的半边脸颊,结巴得更厉害:“你你你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仍是一记清脆的巴掌声,一连挨了三个耳刮子,哨兵已然被来者的嚣张气焰所震慑,两只手都捧在脸上,惊骇万分地看着面前这位满嘴酒气、随身带了个美貌胡姬的锦衣公子,眼瞅着对方又要赏他一个耳刮子,一惊一急之下,发蒙的脑子突然开了窍,他胆战心惊地叫了声:“如公子!”颤着膝盖跪了下去。除了相爷府那位呼酒放纵的如公子,他委实想不出皇城里还有哪位公子敢撒着酒疯、带着美人儿在天子脚下闹场子,人家有那底气!若是得罪了这位公子,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人砍!不敢怠慢,他立刻让路放行。

赏了人三个耳刮子,还被人当佛爷似的供进门里去,念奴娇可算开了眼界,畅通无阻地过了哨卡,回过头来再看那哨兵仍一个劲儿在擦脑门上冒的冷汗,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手足无措、方寸大乱,这人确也嫩了些。直到此刻,她才猛然领悟他为何挑了这一处哨卡闯关——其余几处都是些老油条了的哨兵,状似懒散,经验却十分老到,足以应付突发状况。而新兵上岗自然得抖擞了精神,就怕一不小心把没端稳的饭碗给砸喽,银样镴枪头地竖着,只是瞧个样子罢了。他挑软柿子的眼光何其的准!

念奴娇流目看向身侧人儿,眼神已有些微妙的变化。

“木头,你倒是长了脑子的。”她突兀地问了一句,“有脑子的人,为何偏要做螳臂挡车的傻事?”

此刻,他们已进入了校场,前方就有几队将士兵卒在场上操练,军棍、长矛相互搏击,杀气腾腾,使的都是上得了沙场的真功夫!如兖居然凭着一枚权符将兵部神策军中所有骁勇虎将调到此处点兵操练,宰相一方的人选未定,单看他调兵遣将集中在东门校场的兵营将士个个本领已非常人能比,素质潜能也是拔了尖的,东方天宝所挑的人选与之相比,简直成了跳梁小丑!

念奴娇言中之意,他岂能不明白,只是皇命在身已容不得他后退半步!

不能退,只有进!长驱直入敌手兵营,他看了看校场上一座临时搭起、供主帅点阅将士发号施令的点将台,台下数百名将士列队操练,场面蔚为壮观!他又看了看点将台后方一顶主帅营帐,目光微动,晃动着葫芦里的酒水,随意问身边人:“倘若我俩此刻正置身于野林中,四周有虎狼围攻而至,你可有法子令这些猛兽顷刻间变得如猫儿般乖顺服帖?”

念奴娇挑挑眉梢儿,居然学了他方才那番口吻:“这有何难!”

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东方天宝眸漾笑波,一仰颈子痛快地饮下葫中酒,牵着她大步走向点将台。

此刻坐镇点将台的正是兵营主帅,此人一脸浓浓密密的络腮胡子,端坐台上威严魁梧。他老早就看到远远走来的两个不速之客,方才哨卡派人急来通报,点明了来者身份,营中哨卒也未加阻拦,由着“如公子”借了酒兴带了美女来此溜达,统帅三军的主帅心里却不大舒服,实是看不惯相爷府这位浪荡公子的放纵行径,却碍了国丈的面子,勉强端出个笑脸起身迎了上去。

“如公子雅兴不浅,今日到此所为何事?”兵营校场并非绮陌红楼,花蝴蝶是飞错地方了吧?

主帅摆出笑脸先与人打招呼,这个“如公子”却好生狂妄放纵,带个美人登上了点将台,居然看也不看主帅一眼,就大大咧咧坐到了主帅的座椅上。

热脸贴了冷屁股,主帅强压怒火,硬生生地道:“如公子,这是本帅的座椅,你若没有要紧的事,请不要妨碍本帅点兵!”

“点什么兵?就凭阁下营中那些兵,半斤对八两的,你还想挑几个来摆到当今国丈面前,丢不丢人哪?”“如公子”不去瞧台下挥汗操练的将士,只管牵握着身畔美人儿的手,赏玩那一根根的兰花指,轻飘飘扔出这番话。

主帅僵立一侧,脸色泛青,咬牙问:“公子说这话可是出自于心?”

“怎么,本公子说的话阁下听不懂?相爷府真是白白浪费了银子,居然养出你这么个庸才,还带出这么一批饭桶兵,你不觉丢人,本公子还嫌丢人!你就站到一边去,看本公子亲自坐镇,帮你练一练兵!”

“如公子”眯眼打了个嗝,一口酒气喷过去,主帅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根根倒竖,眼中泛了红丝,猛然摘下头盔“砰”一声砸在台面上,愤然转身离去。

点将台下众将士见主帅竟摔盔负气而去,一下子群龙无首,喧嚷声四起,几员大将持戟往点将台冲来,场面失控。

东方天宝却笑指台下众将,冲身畔美人道一句:“虎狼来了。”

念奴娇流目睨了他一眼,轻轻一挽长发,指尖撩过发梢,凌空虚点,“放倒那面巨鼓!”她指向点将台上那一面指挥列阵时所击的巨鼓。

冲到点将台前的几员大将突然听到虺虺鼓声震天响,愕然抬头望去,只见点将台上平放了那面巨鼓,一个金发胡姬高高立于鼓上,冰灰之中透出金芒的琥珀色眸子带着异国神秘的色彩吸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场内骤然寂静。

鼓上之人赤足点踏鼓面,猛然起舞飞旋,一阵擂鼓声慑人心魂!闻得烈烈战鼓声,众人仿佛置身在杀气腾腾的一片沙场,四面金戈之声,如血残阳下,一人狂舞于血染的沙场,风萧萧,猎猎飞扬的雪白衣裳渐渐映染为鲜红之色!

东方天宝此刻亲眼目睹了突耶公主那无与伦比的精湛舞姿,那不同凡响的擂鼓声强烈刺激人的感官,竟能将人带入幻境,进而被舞者主宰了灵魂,难怪神龙天子当日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赌上江山!此刻连他也神驰目眩,险些把持不住心神,她的笑能拨人心弦,她的舞能摄人魂魄,这样的女子,天下无双!

他使力握紧右手,以手腕上的剧痛激醒神志,匆忙走下点将台,直奔主帅营帐。耳边仍听得敲心动魄的擂鼓声,他的心口也难以自控地狂跳不已,眼前总晃动着她的舞姿。闭了闭眼,竭力稳住心跳的频率,他疾步迈入了已无人把守的主帅营帐。

帐中铺了锦毡、打了一个地铺,正中间一张书案,凌乱地摆放着几册兵书,营中将士的名册上压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帅印。他上前拾起帅印,探手扯了铺于地毡上的褥子,撕下布片将帅印裹好挂在腰侧,以罩衫遮挡,而后快步往帐外走,手已触及帐帘,忽听帐外传来人语——

“这是怎么回事?点将台上怎么来了个跳舞的女子?主帅去哪里了?让他为本官点兵选将,这都成什么场面了?”“相爷息怒,这是令郎的安排,说是代帅练兵。”

“灿儿?真是胡闹!”

沉稳的脚步声伴着语声一道而来,一帘相隔,东方天宝已猜到来者身份,此刻万万不能被人发觉主帅帐中已有不速之客,他急速后退,从另一侧掀了营帐一角,闪身避至帐外,屏息伏下身,微掀一道缝隙往帐内窥探。

帐帘一掀,如兖步履沉沉,进入帐内,身后还跟着一个全身掩在黑色斗篷里的神秘人。如兖命哨卒守在帐外不允外人入内,而后坐到书案前,随手翻了翻厚厚的一叠将士名单,颇觉满意地颔首,冲身披斗篷的人指了指一侧座椅,“坐。”

“不了,我是私自出宫的,半个时辰内必须回去。您招我来此,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神秘人一开口,伏身帐外的东方天宝心头一沉,不自觉地握紧右手,目光穿过那道微掀的缝隙牢牢凝注在那人身上。

此刻帐内并无外人,那人缓缓拉下斗篷抬起脸,那是一张如牡丹般国色天香的艳丽姿容,只是少了些鲜活的笑意来点缀,脸上表情略显沉郁冷凝。

“如意啊,为父招你来此,只想问你一件事。”如兖指使宫中眼线秘密约出皇后,似乎有十分紧要的事,哪知他问出口的居然是,“皇上这几日有没有招你侍寝?”

如意闻言一怔,咬唇不语。

如兖面色沉了几分,“你的身份已今非昔比,为父还盼着你早日怀上龙种,让咱们如家延续的血脉稳坐东宫太子宝座……”

“父亲!”如意眸光幽冷,唇边一点冷笑,“父亲要的不是一个太子孙儿!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您究竟想奢求什么?”

“意儿深知为父之心哪!”如兖也不生气,只是叹息,“鉴貌辨色、聆音察理,相较之下,你大哥也不如你!你若多花些心思,皇上又怎会冷落你?为父也不求别的,只求我的乖女儿这几天与皇上多亲近些,晚上尽量把他留在身边。人非草木,他知你一片真心,定会宠爱于你,爱屋及乌,为父在皇上身边也容易办事!”

“女儿做不来这狐媚惑主之态!”如意心中一丝厌恶,“女儿也不愿再成为您手上的一颗棋子!”

“这是权术!你就是欠缺这揣摩迎合的功夫,若非如氏家族这棵乘阴大树的庇护,你能有今日这等风光?主宰六宫也得使些手腕,讨皇上的恩宠本就是你该尽的本分!”

“女儿宁愿生于平民家,就不会落得如今行尸走肉般无望的境地!”

银牙咬得唇色惨白,心中积压的怨气如一股暗流漩涡久久盘旋在眸中,如意直直盯着父亲。

如兖看到女儿眼中浓烈的恨与痛,沉沉一叹:“为父也不想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只是眼下皇上又开始重用另一位曾遭免职的官员,此人当真得天独厚,入京闯宫抢淑妃,皇上不但不降罪,还割爱于臣子,把那色艺双绝的美貌胡姬白白送人为妻,唉!如若此人当日对皇后也动了情,抢的是皇后,不知皇上还舍不舍得割爱……”

“够了!”如意脸色苍白,语声微颤,“您又何必揭人伤疤?此番若能让那个人付出代价以消我心头之恨,我便依了你,与皇上温存几夜。告诉皇上,皇后想要给他生个皇儿;告诉皇上,如家忠君之心可昭日月。让皇上宽心几日,让父亲无后顾之忧,放开手脚对付那个人。如此,您可满意了?”

如兖自是老奸巨猾之辈,狠狠戳痛了女儿的软肋,又起身上前抚慰一番:“我的女儿真个乖巧伶俐,越发懂事了!”

听到此处,伏于帐外的人儿黯然神伤,他不忍也不愿再看帐中的她此刻的眼神表情。缠于右手腕的丝帕上已泛开一片醒目的血渍,墨玉之中涌动着猩红之色,痛到无以复加,再也刨不出渗入灵魂的苦,他闭着眼微叹一声,霍地转身,疾步远离这个帐篷,寻找可以呼吸的空间,只是这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割了进去,喉头猛然涌上一股腥甜味,匆匆行走的脚步微乱,竟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受撞之人打了个趔趄,气恼不已,“你这人怎么走路的?长眼没?还不赶紧给本大人赔个礼道个……”话锋一顿,恰在此时抬头看清了面前这个“不长眼”的人,那人倒抽一口凉气,慌忙转个身拔腿就想溜,衣衫后领却被人死死揪住了。

东方天宝牢牢揪住那人的衣领,咽下喉头腥甜之气,稳了神地与人打招呼:“唐老爷,许久不见,您老可好?”

那人抬手往脸上遮遮掩掩,不敢转过身去,压着嗓子虚笑,“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吧,小老儿不姓唐。”

东方天宝淡然“哦”了一声,“唐老爷那日为何不辞而别,还顺手牵去了本官一辆驴车,今日你不当面给个说法,咱俩就到衙门里见见官!”

一语奏效!

那人万般无奈地转回身来,苦笑着作揖讨饶:“县太爷记性不差,老夫那日走得匆忙,借了大人的驴车,改日送还便是。”

“不必。”东方天宝笑指那人身上一袭五品大员的朝服,“唐老爷这身衣饰挺考究,不妨拿它来抵一抵债。”

那人窘在原地,渐渐涨红了脸,想发火又似有所顾忌,喉咙里噎着话儿,憋气得很。

东方天宝瞅着那人平庸之极的一张脸皮动不动就气得白里透青,手中只缺了一把敲棺材板的榔头,不然又要吃人似的抡起榔头与人较真了,“唐老爷子在京城里也选了风水宝地?该不是恰巧选在相爷府吧?”

那人目中闪烁惊惶恼怒之芒,却不吭声。他不吭声,远处却有人叫唤开了:“唐大人,相爷在帐中等您呢,快些进去吧!”

得,老底子被人揭穿了,唐允脸上阵青阵白,怒瞪那胡乱叫唤的士兵。

东方天宝代他冲士兵答了话:“告诉相爷,唐大人遇上故交老友了,抽不开身呢,让相爷自个来找他吧。”

士兵当真去传了话。

不需片刻,如兖沉着脸出了帐篷,往这边走了几步,猛然顿足,瞠目看着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要员竟与姓东方的家伙“勾肩搭背”站在一起,不禁骇然震愣在那里。同时走出营帐的如意也僵立在父亲身侧,斗篷遮掩下已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瞬间绷紧的身子却显得十分僵硬,石头一般凝固在那里动也不动。

“如大人!”东方天宝拽着唐允的衣袖走上前来,笑问:“这位唐大人据说是你的手下,此人半个月前还在本官管辖的不毛山中犯下一桩罪行,偷窃本官之物,今日被本官逮个正着,本想拿他查办,不过……既然此人是如大人提拔的官员,本官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如大人代他向本官解释一下,一个五品京官为何大老远跑到东陲边境住了半年之久,并处处与本官对着干,天天留意本官在那里的一举一动,是何缘故?请如大人今日当面与本官说明白了,此人偷窃之罪可既往不咎!”

如兖是何等奸猾的角色,突发状况下,他的神态已由片刻的惊愕转为深沉,沉着脸望向唐允,质问:“可有此事?”“绝无此事!”唐允愤愤地咬牙,居然翻脸不认账帐。

如兖立刻把刺来的矛头推了回去,“东方老弟,凡事都得讲证据,不要信口雌黄,诬陷一个五品京官,此事非同小可!”

在京城里头当官,朝廷给的月俸可不少,若要说此人大老远跑到不毛山偷了县太爷一辆破驴车,这岂不成了笑话?

东方天宝不是存心想与人讨说法,只轻轻捅破一层窗纸,窥得这二人相互包庇的心态,就不难猜出事实原委——半年前,不毛山中传出藏有金矿的消息,不仅引来了金陵富商“秦老爷”,还引来了如兖的眼线“唐老爷”,由此看出,如兖始终对东方世家的人抱有戒心!一山不容二虎,官场里也是如此!

“本官眼力大不如从前,又让如大人见笑了。”东方天宝笑意不减,手底下也没闲着,照着唐允那一张平庸之极的脸皮狠狠掐下去,“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莫非唐大人还有个失散多年的一家子亲戚跑到本官管辖的穷山坳闲住了一阵子就溜了?”话锋一顿,他突然问道,“敢问唐大人膝下有几个儿子?”

脸皮子上吃人狠掐一通,唐允气得眼神都不对了,冲口就答:“唐某膝下五子,个个身体硬朗着呢!”人家可没问他几个儿子有没有大病小灾,他倒是来了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兖暗自皱眉,正想转移话题,恰巧看到一个士兵依着他的吩咐从点将台上把那跳舞的女子请了下来,正往这边走,士兵抱拳禀告:“如大人、如公子,人带来了。”

如兖神色微变,似乎猜到死对头是怎么大摇大摆地通过哨卡进入校场的,他皮笑肉不笑地问:“如公子?东方老弟可否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天宝面不改色,反问:“东门校场似乎不是如大人的私家别业,本官来不得吗?”

“哈!老弟真是神出鬼没。”如兖自知霸占校场一事占不着个“理”字,便虚笑着带过话题,等那跳舞的女子走近了,猛然看清她的发色容貌,他心头微微一动,竟冲她欠一欠身,一正脸色道,“淑妃娘娘,下官有失远迎。”

念奴娇走近了,却与这些人保持三尺距离,独自站在一边瞅着如兖,看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是个知情人,知道她眼下的处境却偏偏称呼她为淑妃娘娘,此人居心叵测!

东方天宝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牵住她的手,冲如兖笑道:“她是本官的内人,来自异族,听不懂中土语言,如大人若想与她搭个话,请用突耶语。”

如兖自然不会说突耶语,只是盯着“淑妃娘娘”不做声地笑。念奴娇腾然就感觉到他冲她笑得别有用心,狐眸中浮了狡黠之芒,众目睽睽之下,她竟把身子软软地偎入东方天宝怀里。

东方天宝唇边笑缕僵凝。

如兖眼神也有些变,暗藏惊喜,如同押对宝的古玩行家,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兴奋异常,投向“宝物”的目光亮了几分。

裹在斗篷里的人儿轻微颤了一下身子,猝然闷声不响地转身走开。

皇后是私自出宫的,自然不愿引起他人的注意,此刻抽身离开,如兖也不做声,在场的几个人都不做声,浑似没有看到这个人,只有念奴娇留意到她的举动,她转身离开时曾微微抬头瞥了念奴娇一眼,斗篷里射出两道极其骇人的怨恨之芒!

念奴娇感觉到她眼中浓烈的敌意,正暗自惊心,东方天宝猝然松了她的手,同样闷声不响地跟在斗篷人身后匆匆离开。她一怔,举步跟了上去。

如兖目送三人相继走远,回过头来怒瞪唐允,“你怎的如此大意,今日竟与他撞个正着!”

唐允憋了一肚子的气,“下官又怎能料到来了相爷所占的地方会与他打了照面。”

“此人当真处处碍了老夫的眼!”如兖迁怒于人,“老夫早就嘱咐过你,不要让他入京,最好想法子在不毛山解决了他,免得后患无穷!你倒好,事情没办妥,自个先逃回来了。”

唐允也有一股子窝囊气,不能当着相爷的面发作,只得忍气吞声,“下官确实想了许多法子,屡次诱他上门来,那晚他来是来了,一个人来的,居然还喝得醉醺醺,疯子似的卖狂卖癫,似乎有恃无恐,下官实在摸不透这个人,担心万一把事情搞砸了连累到一家老小,就没敢轻举妄动,连夜回了京,想与相爷再商量个稳妥些的法子……”

“你长脑子没?被纸老虎一唬就没了方寸,全是吃干饭的!”如兖懊恼:这人办事不得力,性子浮躁易怒,事到临头又前怕虎后怕狼,他当初就不该提拔此人,若不是碍了此人的身份来历,他当真不想派这吃干饭的家伙去办些要紧的事!

“相爷是在埋怨下官?”唐允面有愠色,一拂袖道,“罢了,下官这就走,免得惹大人发火!”

如兖叹了口气,“老夫怎会埋怨自家人?你我相处多年,难道还看不出老夫对令主人一片赤诚之心?方才只是被那姓东方的气晕了头!说也奇怪,他今日怎会无缘无故跑到东门校场……”

大清早的,东方故意喝了酒带了个女子来此有何企图?如兖的心,咯噔一下,霍地转身疾步返回主帅营帐。

唐允满脸疑惑,跟到帐中一看,相爷已跌坐在凌乱翻动了的书案前,面色阴沉恐怖,切齿道:“他居然盗了帅印!”唐允惊震原地,说不出话来。

数百名骁勇虎将驻扎的兵营,竟让东方天宝如入无人之境!他以酒癫之态气走主帅,以区区一个女子转移所有将士的视线,轻而易举拿走了统帅三军的印信,这是何等胆色何等智谋!

唐允此时才明白相爷为何如此顾忌此人入京!帅印丢失,等于丧失了调兵遣将的权力,留着这些调不动的兵又有何用?

匆匆离开东门校场,那三个人一前一中一后地走着:念奴娇慢悠悠跟在后面,不做声地瞅着前方两个人;东方天宝走在中间,同样不做声地盯着前方人儿;披着斗篷的如意走在最前面,原本走得不快,当她察觉身后被人紧紧尾随时就逐渐加快了脚步。她走得急,他也跟得急,绕宫墙走了一段路,她始终没有回头,却似乎猜到了跟在后面的是谁,不仅乱了步态,也乱了心绪。被他跟急了,她再也压抑不住胸口翻腾的怒气与愤恨,霍地转身,疾步走到他面前,高高扬起手来照着他的脸狠狠扇下去。

他闭上眼,不闪不避。

一直在后面观察这二人的念奴娇见状一惊,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关系绝不简单,一分狡黠浮于狐眸,她猛地抢身挤入那二人之间,手已斜插上去,挡了险些扇到他脸上的那只手,意图给这二人再添些乱子,眸光略转,却意外地看到斗篷下一张哭泣的脸,她猛地愣住了。

斗篷的帽子滑下,如意情绪激动,泪流满面,悲愤地冲他哭喊:“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的薄情寡义,恨你的反复无常!既然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不永远消失,永远消失!”

她那撕心裂肺的喊声如刀子般剜到骨肉里,生生撕扯他的心,胸口揪痛,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色比她还苍白些。

她流着泪,浑身都在颤抖,耳边嗡嗡直响,一种冷,冷遍了全身,哭红的眼中泛了一片殷红,迸射出赤裸裸的恨!她以挟怨带恨裹满血泪的目光深深看他最后一眼,猛然转身狂奔而去。

他往前冲出一步,想喊住她,张开嘴,喉头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地喷了出去,点点猩红溅在念奴娇雪白的衣裙上,狐眸里已是一片惊愕之色。他缓缓抬起剧颤的右手,擦去唇边血渍,看着手背上一片猩红,他仍是淡淡地笑。

念奴娇怔怔地望着他,他眼中分明隐忍着痛楚,唇边却只是一点淡笑,不知为何,她的心口莫名地拧了一下,他为另一个女子伤情喷的血滴却点点烫到她的心口,此刻,她凝注着他的那种眼神,又有些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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