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而本公司又安陆电,以通四百兆人之音问。然而一入内地,仍有无数之阻挠,更有无穷之疑忌。回思艰险情形,至今犹觉心悸。然余气不少馁,前后十年中,投闲抵隙,停辛伫苦,要于必成。至一千八百七十四五年间,华官许余从福州陆地通电而至厦门,拟可期从此畅行矣。不料立竿接线甫历英程三十里,闽民忽大哗,曰“洋鬼子闹鬼,碍我坟茔,坏我风水”,纷起如狂,顷刻拆毁。余与华官商议一年,无奈让之,仅剩福州至马尾一短条及电报学堂岿然独存而已。似此情事,中国他处,亦复从同。华官虽勘定路基,预筹通线,往往垂成中止。
幸而有今日座中上客李中堂留意审察,灼知电报之利多弊少,遂于一千八百八十年为始,力赞其成。且遇事妥为照料,既立津沪电报学堂,又与本公司商订由沪至津陆地合同。统计线长英路九百里,立竿二万一千株。(如系二亿一万株,分计诸华路一里约得电杆七十余株;苟仅二万一千株,则华路一里仅得七八株,恐太疏矣。康附注。)沿途所过江河若干道,则以水线接之。凡五阅月而毕事。中堂以似此工程,似此期限,乃能无延无误,褒奖不绝口。余闻而深喜之。自此以后,华电竟日盛月兴,电杆如中国之笋,忽焉成竹,忽焉成林(欧洲无竹,故特云中国)。且各行省无远弗届,甚至天涯海角亦皆飒飒飞书,此皆丹国大北公司之引其端也。
区区一小国,俨然为东方电线之祖,知英国必无妒忌之心。然若无英人之先立太平洋水线公司,显其胆略以为表率,则恐大东、大北两公司尚未必能成今日大通大彻之局也。余今请补足一言曰:一千八百八十四年以来,中国与他国虽已酿二次战祸,而未尝一损电线者,盖众皆视为局外太平有益之物也,且中东之战彼此仍互通电报也。
旋举酒卮,请在席诸君同饮督办新立中国电报公司之福酒,尤望其日进无疆,有益于华及与华通电之各国。
席将撤,有映象馆人通名入彩棚,愿为在座中外诸名流合映一图(原注:其人至他日,专为中堂独映一图),众皆许之。照毕,宾主相继各散。是时,中堂已乘格林尼次御火车,驰返伦敦考登侯邸,憩息于静室。下午二点钟,罗观察往拜礼罗脱侯,代中堂道谢电报公司款留之盛意。因言中堂所分外称奇者,厥惟极大之彩棚,既坚固而又芬芳,身虽返邸,心犹在棚也。
四点钟,龚星使至邸,中堂与之同坐朝车至外部衙门拜会沙侯,相倾谈两点半钟之久。传闻大半议海关增税事宜,且告别也。六点三刻钟返邸,来拜之客甚多,九点钟中堂始克入内食息,甚觉疲乏。而西报则谓是日之会为最良云。
英轺豫论
○英报云:李中堂之来吾欧陆地也,大事也。且不特出人意表已也,问诸中堂,亦或梦想所不到。考中堂于此二年中,忽起忽落,甚至去其衣翎,人皆为中堂危。然中国似此处分,往往而有。且中朝又觉其为不可少之人,故与日本会商和局,必属中堂,他人亦不敢膺兹重任。岁在乙未,中堂经历之难亦殊不少。其在京师时,各贵人皆恚之。至二月间(以西历计),忽尔新翻花样,派充头等钦差,竟代亲王行礼(诸大国贺俄之使,大半皆王公贵胄),是则又使之出人头地矣。三月间(亦西历也),中堂持节过津。寓津各西人闻之,无不喜出望外。迎而贺者,争先恐后。岂不曰沉则九渊,升则九天,为西方未有之事乎?然在华则不甚奇也。及至舍亚而赴欧,由彼得堡而至木司寇,深表中俄之辑睦,又以知中国至今日亦已洞悉钦使一官望尊责重,日后各国钦使至华,当不至目为入贡之陪臣矣。
或曰:中堂之出洋也,不达时务之贵人妒而屏之也。其确否吾不敢知。惟念中国亲王,素不出京,猥曰出洋?其不能为头等钦差代大皇帝行事者,势也。中堂久稔外交,各国亦深知其名望;且到欧之后,诸事又可突过他人。然则头等钦差,舍中堂其奚属哉?
吾等又知中堂爱西方长世字氓之善教,超出于诸华官之上;欧洲人又以中堂久为华人之领袖,爱之重之之心,亦倍胜于他华官。中堂胡为而不来哉?
且中堂蒙皇太后倚畀之隆,值兹国势阽危,深惧报国心长,致身日短,幸有贺俄机会,得以遍历各大国,永缔和好平安之局。自天闻命,伏地请行;欧洲君相,亦共鉴其忠诚矣。是故旌节所至,车马欢迎。及谒见各国君王,更愿按其官阶、符其名望、合其品诣而优待之。
吾等尤望中堂与随使诸员,既历欧洲教化之善国,皆中心钦佩曰:欧洲之强,不第在形象之末也,道德与材艺并进,文学与武备交修。异时回华而仿行焉,庶几不虚此行矣!
○英博物院博士狄鸽垒狮,向慕李中堂之勋业,因而钩稽掌故,排比心得,以西文著中堂年谱,纸贵一时。今见中堂至俄德二国,备受君相官商之优礼,忽作一论,刊于《泰晤士报》,略云:
中堂与西人交,练习泰西国政者,二十五年。凡欧人之聪明材力,悉经心秤之权衡。特以疑忌滋深,故防闲滋密。中东战事甫毕,遁而比于俄、法;非中堂之有爱于二国也,将借之以恢复辽东也。二国既建奇勋,必图美报,中堂固了然于心中。中国既受其惠,图免其报,中堂又跃然于言外。诚使北京政府之密议,一旦显豁呈露,吾知中国所予俄、法之利,断非出于感谢之心。俄、法强索之,中国斯不得已而许之耳。
夫就俄、法而言,既不获华人之感谢;中堂今至俄德,竟受木司寇、柏灵之恭迎。窃恐华人闻之,必将淡忘其敦睦之情,而反误会为乞恩之举也,奚其可者?且夫中国者,非日本能败之国也,骄泰败之也。欧人过示其 谦,华人必重萌乎骄泰。异日者,中外交涉诸事,仍与战前无异;匪特无以便欧国,抑且非以福华人,俄、德何来之思乎?藉曰果有所求,故为是卑以自牧也。中堂亦犹是华人也。求者愈形其谄,许者愈长其骄,既非交际之正道,且试向中堂之来缘何事?中堂之许有何权乎?呜呼!俄、德行致敬尽礼之虚文,图牟利广业之实惠(俄人当不尽然,德人望订船购械之厚利,各日报昌言之矣),中堂目笑存之矣。
愚以为,中堂由直隶总督入阁办事,早谢封疆大吏之权,欧人固早有所知。今年奉命使欧,或曰:非中朝之倚为重也。与中堂意见不相合者,官贵而人众。日衅既启,水陆糜烂,中堂殊愧于心,若辈益腾其口,故屏之于外也。今俱不必具论,论其来欧之后。中堂固一国之老臣,且大臣而又能臣也。各国既承枉顾,分宜尊敬者也。惟俄、德两都城,待之溢乎其本量,是谓两无所益。吾愿此后诸国闻华大臣西来之报,一切供张酬应,去虚伪而崇真实,务平允而戒高庞,则善矣。
○英《泰晤士报》论款待中堂之礼,略云:吾英视中堂之来,为愿与敦睦之国之大臣,且关系于广通商务,自宜如款待良朋,礼从优异。但不可如俄、德二国之贡谀献媚,贻笑于人,人亦不可以逾格之尊荣,责望于我。英制,遇他国私觌之臣(谓非有订约联盟之任也),未尝尽视为贵官,亦未必尽加以异数。中堂华官也,道出吾英,初无宜受隆礼之故。且其在津时,待我英人固属宽厚;然其为英谋者少,为华谋者多,英亦似无甚宜申感谢处。至其品行、心思、政事之所共见者,有胆有识,有才有智,固超出于华人之上。英人爱之重之。特英人尤不可不知者,乃如此之人,待之宜适如其分量也。中堂灼知俄、德二国礼过从隆,倘忽触其藐视之心,能无莞尔?今将由法来英,英倘如木司寇、柏灵故事,或奉以帝者之上仪,或尊为中军之元帅,不特失英之体统已也。余谓英惟以应待之礼待之,中堂反重视乎英矣。
○李中堂奉使于俄而兼游各大国也,传言中国通商税则,向只值百抽五,未免过廉者,今将与各国外部、商部诸大臣议增值百抽八之关税。(尔康按:既而知值百抽十。)香港、上海诸西商闻之,函牍往来,互商甚迫。或谓值百抽八,仅增三厘,商务尚无所碍。香港商务局公议曰:中国自有增税之权,今只每百增三,我辈无甚不愿。惟欲为商人除大害,宜求中国免厘金。我辈事在必行,不问其有无藉口也。且各国驻华钦使、领事各官,亦皆知厘金为病商之秕政。及向中国剖辨,中国屡峻拒之,事诚无可如何。今李中堂既有增税之意,所望英国及与中国同盟诸国,皆共留意于此。或竟许其增税,而请其免厘,亦两面兼顾之良法也。然闻李中堂当越国过都之际,未尝有一语及于关税。然则人之多言,殆未可深信欤!
○中堂至英时,英国将视为君主之客,故拟在伦敦西境与王宫、议院为邻之大客邸预备行馆。但中国驻英大巨龚仰蘧星使之意,欲邀中堂居使馆。英廷遂拟照中堂之品望,以相款待。(按:中堂税驾考登侯故邸,仍英廷拨帑以代赁者也。)闻中堂携有国书,将亲呈于大君主之前。英国廷臣遇之,自必握手道故,欢若平生。即英国各制造厂,亦必仿德国之例,殷勤晋接。惟伦敦商务中人,闻华关拟增税则,不免啧有繁言。或谓中国不必以增税为理财也。税增而货减,中英互受其损。若中国推广商途,使中英客货往来日益兴盛,则不增犹贤于增也?识者韪之。
英轺载笔下
光绪丙申乞巧节(西历一千八百九十六年中秋),中国头等钦差大臣李傅相在英都,将往各名胜地,纵观新式诸工艺。道出哲赐德,距前相格兰斯敦公珂里哈华墩不远,将往拜之。火车公司承英廷之命,特备上等客车四辆,俟于道周。七点十分钟,中国使馆参赞官马格里参使、行台导游官脱来西提戎等,毕集车站,候送行旌,而杳不见中堂之驺从。司车官以开车在即,望眼几穿。越二分钟,有飞骑自伦敦来报,称中堂适接紧要电牍,必需作答,约迟一时许始克成行。司车官遂命留下特备车,而任他车按候先行。迨报时钟正鸣九点,中堂乘马车至车站,改登特备车。随员等依次毕登。司车官别拨机车展 效驾。
下午二点半钟至哲赐德,息辙于道旁闲轨,机车脱钩自去。哲赐德居民知伟人远至,绕车数匝,争思一见颜色。适值中堂息偃,从者转戒毋得喧哗。洎各随员共食点心毕,中堂始欠伸,盥漱整衣,下车与脱来西提戎、罗稷臣观察、司古德领事同登特备马车第一辆,赫政税司等分登后车,扬鞭指哈华墩进发。
初,地方官闻中堂将往哈华墩,商诸武营,拨兵敬迓,格相第中人亦预备款迎诸礼。惟先接电探消息,期以三点半钟戾止。乃中堂早到十分钟,兵既未集,主亦未出,威仪不免少损。然中堂不介于怀也,驱车竟入里门。至格相梁孟金婚亭下(西例,成婚二十五年夫妇齐眉,亲朋交贺,名曰“银婚”,贺仪悉以银为之。至五十年,则曰“金婚”,贺仪亦改用金,格兰斯敦公更筑亭以示庆也),从者扶掖降舆。
格相之公子汉理(名)格兰斯敦(姓。西例称人姓氏,必冠名于其姓之前),牧师也,亦有声望于时,代父出迎,导至书室。格相迎于室外,格夫人迎于室内,主宾以次叙坐。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今天下有三元老,一为德相俾斯麦王,其二即格兰斯敦公暨肃毅伯也),同坐窗前,各恨相见之晚。罗观察侍坐于旁,充译员焉。
中堂愿闻格相历官之次第,格相对曰:老夫忝执英政十有三年,先膺部务二十有四年,而充下议院议员尤久。中堂缕述钦慕之忱。格相谦逊不已,且曰:“人臣事国,分宜竭尽心力。顾回念半生来,犹多荦荦大事,未能安置妥帖,将愧怍之不惶,敢辱过誉。”既而纵谈至于行政通商诸事。中堂因言:“英人在华之商务,即使各国合以相较,犹觉不逮,其盛可知。”格相亦曰:“贵国以薄税为政,几埒于敝国,此不仅仆之所甚钦羡者也。敝国朝野上下,惟冀通商之无阻,深望永著为令,俾益巩邦交焉。”中堂曰:“幸闻明谕,敢不服膺。特事有难一概论者。地球各国,或以重税寓制人之道,固不可谓为良法。敝国则缘库储匮乏之故,不得不于岁入项下分外经营。若夫贵国之海权涵天盖地,铁路亦纵横交错,此皆与商政相辅而行,相需而成者也。仆回国后,必更留意于路工,务使四通八达。”格相唯唯。
座中有佐格相为主人者,亦与中堂相问答。格相乘隙退至书楼,亲检手著书数部,出赠中堂。中堂谢而后受。报时钟鸣五点,盖倾谈一点半钟矣。中堂握手兴辞,格相亲送登车,互祝福寿绵长,珍重而别。中堂返至哲赐德,重登特备之火车,检取上品茗芽四合暨小影一幅,遗人赠与格夫人。夫人正与格相评论中堂问答语,深致钦羡,适承清贶,即作书以谢之。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四十一页:初九日(西八月十七号),节相至英前相格尔斯敦私第(或作杞辣士端,省文曰“杞公”)。谈次,节相言:我国各行省必造铁路,期于四通八达。又道及澳大利亚洲(华谓之新金山)限禁华人之谬。杞公曰:澳大利亚洲虽属于英,然出于其人之愿附,英实不能遥制以权也。谈宴毕,节相乃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