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情跷跷板
他们吵了些什么,争执了些什么,讽刺了些什么,邺朝露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的眼睛,她的心,她所有的感觉都被那古木箱子里的“宝贝”吸引去了。
那真的是宝贝啊!她的宝贝——整整一箱子,摆满了大学那三年所有的记忆。
放在最上面的正是她向他示爱的那张贺卡!
多年后的今天,她仍记得自己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在放置了三年的圣诞节贺卡上认真地写着——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
那时候,它就是她所有的希望——爱情的希望啊!即使这希望是那么的缥缈,那么的模糊,却仍让她心动得颤抖。
接下来,她看到了成堆的照片——有他们参加夏令营时的合影,有她在竞选成功后他向她表示祝贺的那一瞬间,有圣诞舞会上他们两人交叠的舞姿,有篮球联赛上她为他加油的疯狂,有他们躺在草地上看白云的悠闲,有她看着他的背影时流露出的落寞,还有最后那一天她哭着离开他的残缺……
这许许多多的照片背面记录着它们都是那个一直在背地里暗恋着她的男生——孔德远偷拍下来的。
她不知道他从那么早开始就爱上了她,她不知道他从那么早开始就用心地记录下她的一切,她不知道他那么早就很用心……很用心地注视着她。
对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爱,除了感谢,她还能做什么呢?
仔细盯着那些照片,她赫然发现了什么——
易日晞的视线始终是追随着她的,那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情谊根本就是陷入情网的征兆。原来,他真的早在多年前就爱上了她,只是他,还有她——都不自知罢了。
孔德远拍得很用心,每一张都将他们当时彼此之间或矛盾,或喜悦,或痛苦,或匮乏的感情,真挚地表现了出来——她觉得如果他不做医生改当摄影师,一定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箱子里还放着一封信,那是孔德远写给易日晞,几年前写下的——
我暗恋朝露,很久了。
可我从不曾对她说过,也没有想要对她表白的意思。因为我知道,她的心里只有你易日晞,再装不下别人。在你去实习之前,我把这三年间所有偷拍的照片作为一个礼物送给你。
请原谅我的偷拍,刚开始我只想拍下我喜欢的朝露,可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把你从我的镜头里赶出去——你们总是腻在一块。渐渐地,我习惯你出现在我的镜头里,我开始觉得你和朝露本就是应该在一起的。
然后,我发现了你的秘密。
你爱她,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暗恋了朝露那么久,在一旁看了你们那么久,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对你却已很熟悉了。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敢作敢为,勇于承担责任和挫折,我这么觉得。可你不敢承担爱,甚至连表达爱的勇气都没有。
我不懂爱情,但我知道爱一个人就是要保护她,给她幸福和快乐,让她远离伤害和所有的不幸、痛苦。这些照片里,你的表情、眼神都分明写着“我易日晞深爱着邺朝露”。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你伤害最爱你的她?而你最爱的她却安静地承受着所有你给的痛苦,是你……是你让她过得很不快乐。
在你离开大学之际,我把这些照片连同这封信送给你,希望你能对朝露做点什么。我能为她做的,就这么多了。
够了,真的很够了,孔家孙为她做得已经很够很够了。她何德何能让一个男人用心至此?
邺朝露习惯性地叹了口气,将那些照片小心翼翼地放下,一低头看见了一串手链——是她在民俗村买来送易日晞的那个。
他保存得很好,那么多年过去了,它依旧散发着竹子的清香,链子上那奇怪的图腾仍是夺人心魄。
“那是我们族的代表图腾之一,保佑男女青年,祈祷他们百年好合。”
——至今,她犹记得当时那个商人说的话和她买下这条手链时的冲动。
原来,所有的幸福在那时候就悄悄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紧握住那条手链,握得她手都疼了,却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等他回来,她要告诉他:她心底残留了这么多年的爱意。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不会再怀疑,不会再害怕。
朝露待日——这一次,她真的期盼他的归来。
他回来了,在一个闷热的午后,邺朝露恨不能将自己放进冰箱里冻起来的时候,他,那个叫易日晞的男人如同从未消失过一般,晃晃悠悠钻进了“为非作歹”。
“来杯‘随便’。”
开场白不变,邺朝露很失落地晃动着手里的饮料瓶,配着他想要的“随便”。
将那杯他想要的东西丢到他跟前,毫无意外,那些绿的、黄的液体跳出杯口,在他的裤子、袖口安家落户。
“嘿,我晚上还有约会,穿成这样怎么出去见人?”
“你不来见我,不就可以光彩夺目地出去见别人了嘛!”嘟着嘴,她不给他半点好脸色看。
也许函为非那个坏婆娘的做法才是王道,男人,真的一点不能宠。
易日晞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不敢出声,努力喝着杯子里的“随便”,只一口,就吐了。
“这是什么东西?又酸又苦,你在给我下毒啊?”大喘气,他尽可能安抚她的情绪,“毒死我不要紧,我是怕你因此而惹上官司,那多悲惨啊!”
“苦瓜加柠檬,清热去火——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同你说过,所谓‘随便’就是根据水吧吧主自己的心情,想配出什么饮品,你就跟着喝什么味道的东西。现在本人的心情就是又酸又苦,你有意见吗?”
“不敢。”他真的不敢对一个火气冲天的女人有半点意见,又不是想死,“可以听我解释吗?”
男人最常用的借口登场了——邺朝露大翻白眼,“不用!什么也不用解释!我一点都不介意,不介意你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不介意你走的这些天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给我,不介意你这么长时间才露脸。总之,我什么都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吗?
听着不像啊!
“我去做复健了。”他指指自己的膝盖,“车祸后一直要坚持做复健,要不然会很麻烦的。这段时间太……太忙了,没能回去做复健,自己也没找这边的医生做检查。那天从你这里离开以后,回去的路上就觉得不对劲了。”
事实上哪是“不对劲”这么简单,根本是站都站不起来了。他是打电话给杭州的朋友,让他们连抬带扛把他拖进车里,一路躺在车里才得以回去的。
她忽然蹲下来,对着他的膝盖轻轻地吹着。易日晞赫然之间涨红了脸,想要将她拉起,她却死赖在那里不动弹。
“别……别这样,这姿势太难看了,人家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她只是微笑地吹着他的膝盖,边吹边嘟囔着:“小时候哪里弄疼了,大妈妈都这样替我吹着,边吹还边说,‘吹吹吹吹,把疼痛吹跑了,我们朝露就不哭了。’”
她的大妈妈就是崔无上的亲妈,想来这一路走过,被她伤得最重的就是最疼她的大妈妈了。
接下来,她真的不希望再有任何错过或是伤害。所以——
“我们结婚吧!”
“噗——”
他这身衣服注定得废掉了。
“结婚?”他们甚至还没有开始恋爱,怎么直接跳到求婚这一阶段?还是她向他求婚?他原以为他们俩一辈子只能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朋友关系了。
不说理由,她只是瞪着小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大有狂飚眼泪的趋势,“你不想跟我结婚?”
“不是。”只是,“你怎么突然就……”
之前信誓旦旦要跟他保持朋友关系,不过是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她怎么性情大变?以后他是不是要经常来个莫名失踪,以促进她情绪的良好平稳发展?
“我发现了一个宝贝。”
“什么宝贝?”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她凉凉地回道:“箱子……一个箱子。”
“箱子?什么箱子?”不会正好是他房里的那个……
“古木箱子。”
“什么?”
他张大嘴巴的样子真难看,有损他成熟稳健的形象。邺朝露翻了一个白眼,从毛衣的口袋里掏出那条散发着竹香的手链,趁其不备套上了他的右腕。恶狠狠地命令着:“不准拿下来!”
“可是……”他沮丧地瞅瞅自己的手腕,“可是一个大男人戴这种东西真的很没形象耶!”
一接触到朝露怒火中烧的眼神,他乖乖地噤口收声,“算了算了,没形象就没形象吧!”反正为了追回他的真爱,他连下跪都做了,哪还有什么形象可言?顶多也就是让函为非、崔无上那两个阴险到一家的人下巴脱臼。
“日……”
“嗯?”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我也不知道!”
“从孔德远的照片上看,你……好像从很久以前就爱上我喽!”
“大概吧!”孔德远……听崔无上说,暗恋朝露多年的那个男人好像也叫孔德远?!奶奶的,他不会又杀回来了吧!
他走神的工夫,她以自己的长发死命地勒住他的脖子,“那你还一直拒绝我,让我爱得那么辛苦?”
“咳……咳……我会……我会补偿的。”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青(情)丝缠绕”啊!
注定了,注定了他要用一生来补偿她。只因那时候太年轻了,年轻得不懂爱情,更不懂珍惜。
“不过结婚还是稍后再说吧!”
在最甜蜜的时刻,易日晞说出了最不合时宜的话。低垂着眼,邺朝露只是淡定地“噢”了一声,再未多话。
易日晞和邺朝露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们幸福吗?
幸福,真的很幸福,甜蜜地幸福着。
可崔无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是他提到“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这个话题时,朝露脸上闪烁的神情他想忽略不计都不成。
“喂,我说朝露,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易日晞去见我妈?我妈说她不亲自过目女婿人选是绝对不会同意把你嫁出去的。”
“又没有说要结婚,不着急,不着急。”
又来了!又来了!不是他敏感,每次说到这方面她都在避讳。
“你不要告诉我你跟易日晞折腾到现在还有没办法了结的问题。”他们俩不累吗?一定要死杠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才叫完?
沉寂了许久许久,她以发丝轻扫过左手中指间易日晞上周送她的可爱米奇造型的戒指。了无痕迹地长叹之后,是她的叹息。
“在爱情的双方中,总有一个人会爱另一个人多一些。就好像跷跷板,一个人在下方,必然将另一个人抛向了云端。我们相爱——这一点我很清楚。但,爱情是有定额的。冬日里,初升的第一缕朝阳格外刺眼,接下来便是和煦的温暖。我的爱已不如当初来得强烈,只剩下细水长流的缠绵。这是一种比当初更成熟、更现实,也更永久的感情——它叫‘天长地久’。这样爱下去不是很好嘛!为什么要结婚呢?”
“你不要跟我说你想一直这样跟易日晞有实无名地过下去,你想让我妈气死吗?”崔无上真想将这个家伙拖进手术室打开她的脑袋看看,哪个区域病变了。
函为非恨不能一棍子打死崔无上,“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怎么比八十岁的婆婆还嗦?你管人家结不结婚呢?人家又没要你给红包。”
“可怎么也要结婚啊!怎么能就这么耗着呢!女孩子的青春是耗不起的。”
函为非一闪白眼丢过去,“咱们还不是耗了很久才结婚的嘛!”
“这怎么能怪我呢?”崔无上大喊其冤,“我向你求婚求得还少吗?平均每周一次,有时早上求完晚上求,是你自己坚持了那么久才肯嫁。我才是被耗着的那一个好不好?”要不是有了儿子,还不知道被她耗到什么时候呢?
“你不想被我耗着,找别人去啊!上次那个护士小妞瞧着挺风骚的,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你都不用开口求婚,她肯定想嫁进你们崔家。”
“你这是什么话?好端端说朝露的事,你怎么把我牵扯上?”
“是你没事找事。”
“怎么是我没事……”
又吵起来了!这两个人又吵得鸡飞狗跳,他们天天吵,可他们的心却一天也不曾分离过。反观自己……
邺朝露颓废地大吼:“够了!别吵了,又不是我不想结婚,是他不想娶我。”
“什么?他那个残废还敢不娶我们朝露?”
“这种男人还留着干什么?直接打包丢进焚化炉就可以了。”
有了共同的敌人,这对冤家很快化敌为友,枪口一致对外,讨伐之声四起:“他难道想玩弄你吗?不结婚?就他那样的能讨到老婆就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我什么时候说不结婚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强压进来,很不幸他们背后闲话的主角正站在门边。果然还是不能背后道人长短啊!
“我没有说不结婚啊!”
难道朝露撒谎?两位长舌一致将目光对准当时人之二。
“那天我说结婚吧!你说不要。”
“我没说不要,只说稍后再说。”
“这还不是拒绝结婚的意思,我懂的,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函为非开始想象“为非作歹”最近是不是惹了什么易起争执的恶灵进门,要不怎么总是口角不断呢?
把话说清楚吧!两个人相处总是藏着掖着真的会死得快的。
易日晞指指自己的膝盖,“之前因为旧患复发没办法结婚啊!”
“结婚需要膝盖吗?”函为非问身为医生的崔无上。
“是啊!结婚跟膝盖有什么关系?”崔无上问当事人邺朝露。
“你看连医生都不觉得结婚跟膝盖有任何关系。”邺朝露可是抓到证据了。
易日晞大喘气再大喘气,他到底碰到的是一班什么人啊?“那个……接新娘这边的风俗不是要把新娘子抱进新房嘛!旧伤未愈,我怎么可能抱得动?”
“就这样?”
“这就是你的理由?”
“这叫什么烂原因啊?”
三个人六只白眼朝天上翻着。
为了将他们的视线引到正常的方向,易日晞不辞辛劳,“不过刚刚拿到报告,我的膝盖恢复得不错,抱你爬上六楼也没问题。所以,结婚吧!”
“不要。”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从邺朝露的嘴里蹦出来,力量鲜明。
“不要?为什么不要?”轮到易日晞翻白眼了。
“你说结就结,你说不结就不结,那我多没面子啊!”
就因为这个?
他们到底都因为一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理由而浪费时间啊?
两个男人彼此交换眼神,异口同声赞道:“女人果然是麻烦。”
“这怎么是麻烦呢?本来就是这样,你们男人说结就结,说不结就不结。那还要女人干什么?你们男人自己凑合凑合得了。”
函为非这个巫婆又开始气焰嚣张了,崔无上也不是好惹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继续玩一种名叫“斗嘴”的运动。
邺朝露也不跟易日晞说话,独自站在水吧调配着她此时此刻的“随便”。
哈,成功了!她终于调制出了和他身上那种特殊气味有着同样味道的东西——她叫它“希望”。
她终于明白了,他那特殊的气味就是一种希望——一种饱含着人生所有的幸福和快乐的希望!
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他能够求婚成功吧!
“请你喝——我的‘希望’。”
喝着那味道怪怪却让人欲罢不能的“希望”,易日晞一腔腹诽。
靠,爱情******还真是跷跷板啊!这回她是跷上天了,他还在地上窝着呢!
不过没关系——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炖黄华叶衰。
早在那古老的《长歌行》中,他们俩的缘分就注定了。而如今,又怎能轻易解得开呢?
—全书完—
欲知崔无上和恶婆娘函为非的故事,请看《我爱函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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