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秦爱(上)(纵横历史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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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已经几日了?头好晕、双眼亦昏花得厉害。前几日还会有饿到恨不能咬自己的冲动,现在连饿都饿不动了。仅剩的,只有难受,身心俱是。

那个算出自己有母仪天下之命却没母仪天下之福的江湖骗子,自己明明就是活活被饿死的。

“不过饿死也好。至少不用再误人误国了。”想到楚幽王,心中的难受直冲鼻端。若非自己……若非自己……她知道自己是最该死的人。可是,她真的很惧怕,怕死后自己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楚幽王。

模糊间,看到一个明黄色的高大身影在向自己靠近。即使眯上眼都看不真切。莫非是……

“幽王伯伯?”气若游丝地唤着,可是楚幽王却并未回答她。

“幽王伯伯……你还在怪柔儿是不是?”潸然泪下,至死幽王都不愿谅解自己吗?

“我怎么会怪你。”晏落感觉到自己被抱入一个温暖而厚实的怀抱。那种踏实安全的感觉,她好怀念。是幽王的怀抱。无力地抬起手来,颤抖着抚上楚幽王的脸颊,“对不起。柔儿不该答应幽王伯伯留在宫中的。柔儿应该离幽王伯伯远远的。柔儿不该贪图园中的花雨……”

呓语的唇突然被封住。那样滚烫而热烈的深吻,热度直烫上她已趋于冰冷的心。幽王怎么会吻自己呢?他一直待自己如女儿般地珍爱着。怎么会?

“你不许有事。”温润的唇移至她耳边,那样坚定地命令着。

不是。他不是幽王。幽王那样和煦如风的人,从来只会对自己轻轻柔柔地说话。莫非这一切都是虚幻?是自己神志不清时生出的幻觉?

一口又一口香甜的糯粥顺喉而下。昏花的双眼渐渐清晰起来。眼前,是春桃一张担忧的脸。

“小柔,好点没有?”听到的声音不再是模糊不清的。

“我……很好……”喉头干涸而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来。

“对不起。没能早点来。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看守的盖德。”春桃满脸的歉意。

“别……傻了。你这样……为我冒险。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春桃是冒着违令的风险给自己送吃的进来的。若非这口救命粥,她可能真的早去见幽王了。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微干的唇,那个如此真切的吻真的只是幻觉吗?

“小柔,你已八日未曾进食了,今日只能进些粥水,明日我再给你带些干粮。”春桃边说边不时向柴房外探望。

“八日?”难怪自己会撑不住。真后悔儿时只挑轻便的武功去练,未打好内功根基,否则也不会才区区八日就饿花了眼。

“嗯。”春桃点头。

“春桃,这里你不便久待。还是快走吧。”她不想连累春桃。

“那好。我明日再来看你。”春桃似乎也急着要走。

“明日不用来了。我熬得住。”横竖是死不了的。

“小柔,你安心休息吧。”春桃转身许久,却迟迟未迈步离开。

“怎么了?”

“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春桃转过身来,面色很是为难。

“但说无妨。”能有什么事,大不了就是还要再多关自己十日。

“公子高新纳了一房妾。是幼娘小姐的贴身婢女。昨日办的喜事。”

公子高娶妾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春桃不会是误会自己钟情于他吧。

“关键是,在昨日的喜宴上,胡亥公子当着众人的面,向扶苏公子讨你。”

“什么?”胡亥疯了不成?

“小柔,因为公子没把你给他,幼娘小姐正跟公子闹别扭呢。你明日出了柴房,心中可要有个数。”

原来春桃要告诉自己的是这个。自己出去以后,还将不得不面对李幼娘的刁难。

“扶苏哥哥。”

“幼娘?有事吗?”扶苏温和的目色中满含包容。

李幼娘看了眼当差的春桃,“你给我退下。”

春桃见扶苏颔首许可,连忙行礼离开。

“扶苏哥哥,但凡是人,十日不食不饮,断无存活之理吧?”李幼娘说时,莹亮的眸中闪起一抹古怪。

“你在说那个关在柴房的宫女吗?”扶苏缓缓起身,一袭明黄色的袍如日光般暖人。

“扶苏哥哥,她若是寻常女子,断不可能熬过这十日的吧。”李幼娘边说着,边向扶苏靠去。

“她仍未死吗?”扶苏伸手将李幼娘揽入怀中,望着她的眼中浮起淡淡的诧异。

“扶苏哥哥可觉得奇哉。”幼娘抬眼望着扶苏,满脸的天真无邪。

扶苏缓缓握起李幼娘白皙的小手,语气云淡风轻:“何必为区区一宫女而劳神。今日七弟请了乐师入宫,你若想去……”

“扶苏哥哥,那宫女定是会邪术吧。否则她是如何只身逃出咸阳宫的?难不成她与那孟姜女一般,是妖女?”李幼娘显然未将扶苏的提议听进去,仍将心思系在晏落身上。

“怎么可能。”扶苏扬唇浅笑,注视着李幼娘的黑瞳深了几分。

“扶苏哥哥,我看你还是杀了她吧。”

李幼娘话才出口,右手突然被扶苏紧紧捏住,痛得她几乎掉下泪来。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底唇边的笑意渐渐褪去,这样严肃的扶苏是李幼娘所陌生的。

“反正饿十日,早就该死的。她若是妖,自然当诛。若不是,权当是饿死的。”李幼娘咬牙,为自己右手处的疼痛,更为扶苏如此反常的表现。

“除非她自己倒在柴房,我扶苏绝不可能草菅人命。”甩开李幼娘的手,转首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情绪。

“你是不舍得那个妖女吧!”李幼娘望着自己青紫的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从小到大,你从未对我这样大声过。如今为了个宫女,竟然这样对我!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没我了?”

“幼娘,你何必拿这些话来赌气。难道你要我为了取悦心爱的女人拿无辜黔首的性命来换吗?”再望向李幼娘时,黑瞳幽幽闪着无奈的光芒。

“那扶苏哥哥,你可愿意用这妖女的性命来取悦我?”李幼娘澄亮的眼中写满了期待,撒娇般的话语是那样软软柔柔。扶苏怔怔望着李幼娘,许久,那复杂的眼中才回复了惯有的淡然,一声叹息幽幽在屋内溢开。

李幼娘眸一垂,眼泪已滴落了下来。她的扶苏哥哥竟然违背了她的意愿。

“扶苏!你会后悔的!”顾不得摇曳拖地的裙摆,转头飞奔出屋。

这个自己从十六岁起就等着她长大的女人,这个从来将她视作珍宝的女人,这个他花了整整十四载心血去爱的女人,此时此刻,望着她离去,为何生出的竟然是解脱般的释然?原以为李斯的这颗掌上明珠自己会耐心呵护一生一世的,谁料才短短十四载,他已厌倦了。既然选择了放手让她离去,亦同时选择了同李斯由并肩同行转为相对而立。

“既然注定为敌,那就别怪扶苏不留情面了。”踱步回几案前,目光再次停驻在那首《山有扶苏》上,目色中一丝柔意破冰而出。

落地的铜镜前,扶苏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今日始皇帝将在咸阳摆设酒宴,届时七十位博士悉数到场。

眼中露出一抹得意,谅他李斯是法家大师,以一当十,也难敌这些学贯古今的博士。只要抑法扬儒得成,李斯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铜镜中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姿。

望了眼手旁盛着各色玉坠的铜盘,朝着铜镜张开双臂,“帮我把玉坠系上。”

还是躲不过要面对他。磨蹭着走到扶苏跟前,看了眼盘中的玉坠,又望了眼一身紫金袍的扶苏,从盘中挑了一个别致的扇形坠儿。小心翼翼地半蹲下身,认真将那玉坠系上他腰间的锦带。一时间有些恍惚,错以为自己是在为新婚的夫君整理修饰。待醒过神,记起自己不过是个侍候主上的宫女时,那玉坠早已牢牢地系好。

不经意地望了眼镜中的扶苏,却看到他正望着那玉坠微微蹙眉。难道是选的式样不合他心意?

才想开口请罪,他却先悠然开了口:“这玉坠选得不错。那包固本培元的药材你拿去,权当是赏你了。”

扶苏说时,朝那盛玉坠的铜盘旁睨了一眼。原来盆旁早就放有一大包用锦布包好的药材。

“奴婢担当不起。”她猜不透他的用意。这几日来,她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扶苏截住自己去救孟姜那夜的点点滴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分明在马上还对自己脉脉含情般,可翻身下马便突然变了另一个人。

“担不起也得担。我可不希望府上有个面如蜡色的宫女到处乱跑,惊到了来访的宾客如何是好。”口气没来由地强硬起来。

难不成他今夜又打算像上回夜宴公子高般,在咸阳宴席后再将自己指给哪个谁吗?

“奴婢多谢公子。”赌气地抓过药来。她一定会连药带渣全部用下,然后将被他饿黄的肤色再变回成原来的白皙可人。“你退下吧。”背对着她挥了挥袖,表情被高大身躯挡在铜镜内看不真切。

捏着那包药,咬着牙退下。待自己恢复了元气,定要再次翻过宫墙,这回一走,她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再让你走了。”扶苏缓缓转回身,目色温柔逗留于人已远走的空廊,“今日,所有未了的该了的都会彻底了结。”

宴席终了。混乱是扶苏早已预料到的,李斯独战群博士亦是他的布局之一,只是千算万算,他却漏算了一人——父皇。只父皇微微眯目平平淡淡的一句“李卿家所言甚是”,李斯便成了扭转战局的唯一胜家。一昔间,百家不复存在,焚书禁言,七十个博士刹那间由高高在上变得一文不值。

“扶苏公子好雅兴,对月独酌,怎么也不点盏灯?”黑暗中,一个挺拔的身影排夜而出。行至扶苏面前时,露出一抹桀骜而张扬的笑来。

“尔父今日大胜百家,你不在府上庆祝,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扶苏幽幽抬眸,平静而恬淡的黑瞳中所有的失意与遗憾隐藏得那般完美。

“自然是请人喝酒。”李由说着,由背后端出一个精巧的酒壶来。

“来我府上,焉有你请之理。”扶苏缓缓为自己对面的空杯斟满。原以为今夜会与另一个人一同畅饮的。

“这酒并非给你的。”李由笑着将酒置于桌上。

见扶苏止了动作,黑瞳中生出警惕,李由不禁低头笑出声来,“不愧是我爹相中的储君,果然一点就通。”

“父皇并未立太子,你这话扶苏听不懂。”

“扶苏,别再绕了。今日百家博士因你而受累,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爹不是那么容易被踢开的。”李由开门见山,眉眼间的自负活脱脱是少年的李斯。

“是左丞想太多了吧。法家与百家之争,与扶苏有何相干。”一口饮尽杯中佳酿,放下杯时,黑瞳中波澜不兴。

“好,我这就回去,管幼娘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反正将她梳妆打扮了随便往哪个皇子府上一塞就得了。好歹她总有她的皇后可做。”

“这是你擅作主张……”扶苏正眼望向李由,“或是左丞在借你之口相挟?”

“有甚区别?你素知我爹最疼的就是幼娘。家中这么多兄妹哪个没被打得皮开肉绽过,只幼娘连半句重话都不曾受过。你该知我爹要的是什么。”李由说着,将那精致的壶向扶苏面前移了移。

“不过一个宫女,又何必非取她性命?”扶苏虽面容仍是从容,声音却微现波动。

“不过一个宫女,竟然害幼娘终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难道还不足以要她性命?”李由说到最后,字字都由牙缝迸出。扶苏望着那雕花的精致酒壶,陷入无声沉默中。

“扶苏,爹让我捎句话给你,幼娘的良人,即是我爹倾尽所有追随之人。”李由撂下话后不再多留,转身隐入夜色中。

晏落见有人从房内出来,连忙闪身避到一旁。当那人面对月光时,她才看清,那人不正是那日院内立在扶苏身旁的人吗?

待那人走远,晏落才又回到屋前。只是望着那高高的门槛,始终抬不起步子来。咸阳酒宴不欢而散之事已传遍整个咸阳宫。谁都知道,明着看是始皇帝偏袒李斯,抑百家扬法家;而私下众人都对李斯为何倒戈相向全力相助扶苏的诸博士而臆想不断。

李斯倒戈了。一直都文有李斯武有蒙恬的扶苏如此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变故。想到扶苏此时的失意,便生出想安慰他的冲动来。连方才陡生的惧意都抛到了脑后。

“掌一盏灯来。”扶苏那微显疲惫的声音在空中幽幽响起。

晏落掌了灯静静向扶苏靠去。

“是你?”黑瞳中微现诧色,如被吸附般望着她恬美一笑、缓缓将灯移至桌前、恭敬地将双手交握身前、微斜着螓首望向自己。

“春桃突然觉得身子不爽,我是来顶她差的。”回想春桃央自己顶差时那湛亮的眼珠,她分明就是生怕扶苏心情不佳会迁怒下人罢了。

“嗯。”他轻应了一声。手,下意识地覆上那壶酒。

“坐吧。”扶苏突然开口,眼中闪起心意已决的坚定来。

“这如何使得。”樱唇微颤,似是这僭越而坐之事吓到了她。

“不是宫女,亦不是武士,只是晏落。”替她抛开那些主仆的身份,他执意让她坐下。

“既然公子一番美意,晏落也就却之不恭了。”她顺从地坐下,烛火掩映下,那一脸病态的苍白引得相对而坐之人关切地皱起眉。

眼中闪过片刻的迟疑,终于,还是端起她面前杯中之酒,用那雕花酒壶为她满上一杯。

“晏落并不善饮。”她出身世家,又在宫中长大。堪比公主的矜贵生活只教她琴棋书画,却不懂饮酒作乐。

“只一杯。”三个字后,他便再也不能说什么。

“公子,你真要晏落喝?”她倏地抬眸望他,黑白分明的眸中不掺任何杂质。

扶苏顿了顿,望着上那双晶莹的眸,却仿佛这个问题有千斤般,许久亦未给出答复。

晏落见扶苏为难的样子,忽地露出笑来,“不过是杯酒,今日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说着,豪爽地端起酒杯来往嘴边送。

“晏落。”扶苏忽然起身,用手盖住晏落手上的酒杯。

“嗯?”她不解地望向他。

“你会怨我吗?”那低沉的声音为何不再舒缓?

“我为何要怨公子?”她无邪地望着他。

扶苏缓缓松开杯口,唇边溢出一抹复杂,“怨我将你拉进了这深不见底的泥泞。”

“我会怨。”她朝扶苏举了举酒杯,“所以晏落干杯后,公子能否准我离开这泥泞?”

未待扶苏回答,晏落一仰头,一杯凉酒已顺喉而下。放下酒杯,冲扶苏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他眼中没来得及隐去的纠缠、伤痛与不舍,她都悉数看入眼中。

“对不起。”他望着她,喃喃将抱歉说出口。

“公子并不欠晏落什么。”她笑。为自己即将得到自由。那酒为何穿过五脏六腑时那般灼热?究竟是因为宫中的酒与宫外不同,还是扶苏亲手酌的酒与其他的酒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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