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小老板靠这笔资金,发了起来。到他儿子手上,立了个商号叫复盛公,成为包头这个水旱码头的台柱子,因此至今传言:“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
其实,乔家从穷困潦倒到腰缠万贯,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乔贵发,因其父母双亡,早年常为人帮佣,是一个衣不遮体、无依无靠的光棍汉。他为人忠厚,善助人为乐,但因其家贫无业,受到族人奚落。
乔贵发一气之下,于乾隆初年离乡独自去闯口外,在内蒙古萨拉齐厅一家当铺里当伙计。萨拉齐厅是当时山西人闯口外进入内蒙地区形成的一个移民区。在那里乔贵发结识了一个姓秦的乡亲,两人结拜为异姓兄弟。
乔贵发和秦四儿两个人积了点资本——乔贵发投资两千两银子,秦四儿投资一千两银子,合伙在包头开设了个“草料铺”,专门接待马帮寄宿的客栈,而且还兼销豆腐、豆芽、切面及零星杂货。
由于他们奉行物美价廉的原则,而且服务周到,所以在乔秦二人的苦心经营下,生意日渐起色。
随着生意的日渐兴隆,乔秦二人把店移到东前街,开设客货栈“广盛公”,乔秦二人当上了财东。
乔贵发很有眼光,而且经营有方,所以广盛公的生意十分昌盛,同在东前街,开店的还有梁、王、贾等几个掌柜的,但他们的生意与广盛公相比,都稍逊一筹。也就是说,广盛公在当地,成了最负盛名的客货栈。
水涨船高,乔贵发当然也成为同业者中的翘楚,十分得风光。
好花美丽不常开,好景美丽不常在。
正在广盛公走上坡路的时候,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广盛公在一次倒卖“买树梢”的生意中蚀了本,这次亏损使得广盛公元气大伤——从顶峰一下就跌入了万丈深渊。
所谓“买树梢”就是当农民急于用钱时,将其青苗作抵押,商号借钱给农民。
“买树梢”具有很高的风险性,广盛公由于“买树梢”不慎蚀本,几近倒闭。幸亏得到当地往来业户的鼎力支持,议定将广盛公的拖欠款缓期三年归还,这使广盛公得以苟延残喘。
乔贵发觉得自己很对不住秦四儿,便和秦四儿商量说:“我想把整个店交给你打点。”
秦四儿一听乔贵发想把整个店转给自己,脑袋摇的跟波浪鼓似的,坚决不同意这一做法。乔贵发却执意要将店转给秦四儿。就这样两个人推来推去,商议不出什么结果。
最后秦四儿说:“这样吧,反正现在生意冷淡,用不了那么多人手,我来留守店面,你先回家休养一阵子,等你养足了精力我们再重整旗鼓。”
于是乔贵发离开包头,回原籍种地,留秦四儿守摊子。
乔贵发回到原籍后,便娶妻成家。
种地离不开牲口,乔贵发回家时从广盛公带回一匹黑马。每逢乡亲们来借用时,他都很爽快地答应对方,且从不收取费用。或者乡邻有事需要帮忙时,他总是能出力则出力,能出资则出资。
乔贵发回家一年多,五谷丰登,一子临门。这使他更坚信:前辈积德,后辈受用;上辈积德,这辈受用;这辈积德,下辈受用。所以他更加照顾乡邻。
务农所得的收入毕竟有限,一年的收入还顶不上他以前走一次买卖。所以很多时候他想帮助乡邻,但力不从心。每逢此时,他的内心深处,便生出一种蠢蠢欲动的欲望——重操“旧业”。春天又来了,又该耕种了。
这日,乔贵发驾着马车来到自家田里。然后把马拴在地头一个木桩上,便下田了。忽然,地头上的黑马一声长鸣,便挣脱了拴在木桩上的绳子,朝东南方向奔驰而去,乔贵发连忙叫那匹黑马,但那匹黑马跟惊了似的,怎么叫都不回头,乔贵发没办法,只好在后面紧跟着。
直到接近一条大马路,看到马路上的一匹黄马时,黑马才渐渐地放缓了速度。起初驾着黄马的来人,看到一匹惊了的黑马直扑而来,着实吓得不轻,赶紧勒疆绳,看到那匹黑马放缓了速度,才又放下心来。跑的气喘吁吁的乔贵发,大老远看见黑马慢慢安静下来了(不像先前那样惊了似的猛跑),但他不敢松懈,担心黑马再次惊跑。
黑马跑到黄马跟前便停住了,乔贵发远远地看见两匹马非常亲昵,就像多年的好朋友一样,正在纳闷,忽然听到有人喊道:“乔兄”。
乔贵发,四下看看,没人,确定是在喊自己。顺着声源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在两匹马的旁边站着一个人,刚才只顾追黑马了,竟没发现。
乔贵发加快脚步,赶紧走过去。随着距离的缩短,乔贵发看清了,刚才喊他的那人是秦四儿。乔贵发喜出望外,走到近前二人拥抱在一起。
秦四儿见乔贵发精神气儿很好,半开玩笑地说:“乔兄,你倒好,这一年多来,在家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让我一个人在那边受罪,这可不公平呀!”乔贵发在家里休养这一年多,精神确实是恢复过来了,其实他心里早就开始想着生意上的事了,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杀回去,重振当日的雄风。
乔贵发听秦四儿这么一说,心里已明白了秦四儿的来意,说道:“马的感觉真是敏锐呀!我还说这黑马是怎么回事呢,无缘无故地怎么惊了,感情是嗅到了昔日老友(指黄马)的味道,知道黄马来了,是赶来迎接它的呀。”秦四儿说:“是呀,你看它们两个那亲热劲儿。”
乔贵发说:“贤弟一路辛苦了,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到家里去歇歇,咱们兄弟好好地叙叙,我感觉有一肚子的话要向你说呢。”
秦四儿说:“好啊!我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聊呢。”
说着话,两人先到田中收拾了家当,然后直奔乔贵发的家中。
原来秦四儿留守包头时,恰逢口外粮食丰收。秦四儿便趁粮食丰收,粮价较低时购存了一批黄豆。不料次年黄豆歉收,秦四儿把黄豆售出,获利颇丰,秦四儿便想把乔贵发从原籍请来共同经营。
有人劝秦四儿:乔贵发已经打了败仗回去了,你何必再请他?明明可以自己独得这份财产,为什么要叫来一个人与你分?钱多了还怕扎手吗?你这人太老实疙瘩了,快别去叫他了,自己一个人干就挺合适嘛!
听了这些精人的话,秦四儿并不以为然。他不是这种精得快变成人精的人,也不是老实疙瘩,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老实加精明的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精明人。他有他的精明实在的道理!
论天理,该得的则得,不该得的则不得,不该得的而得了,必违背天理,受到报应。虽然乔贵发那次大赔本折腾了草料铺的大半个产业,但若没有乔贵发当初拉把他秦四儿,他秦四儿还不仍是个种菜卖菜的长工?再说,没有乔贵发,这个草料铺也不会扑腾成这么大的摊子呀?他秦四儿不能忘恩。
论良心,他与乔贵发是结义兄弟,又是草料铺的合伙人,“有福同担”是他们起过誓的。以前人家做大买卖大赚了,有利共享,这次“买树梢”大赔了,就让人家独扛?他秦四儿不能负义。
再论利益,从眼下来看,我独吞这个铺子当然是利大了。可以长远看,就凭自己这两下子,又势单力薄,发展不会太大。如果有乔贵发在,人家本事大,两个人再撑起劲儿来,闹好了又像前几年那样,是包头的老大哥,那发展就无量了!
独吞了,自己一个人吃一个小菜瓜;合伙了,两人共享一个大西瓜。独吞与合伙哪个上算?秦四儿念书不多,但却识得天理、良心、信义六个字;算盘不精,但却识得大小、多少、长短六个数。于是,他和伙计们热热闹闹肥美过了一个大年,然后安顿一下南下回家了。
于是便出现了刚才黑马惊驰的那一幕……
到了乔贵发的家中,乔贵发向妻子李氏介绍了秦四儿,然后说道:“你去帮我们弄几个可口的菜,我们兄弟二人要畅饮畅谈。”
不一会儿功夫,李氏便把菜弄好摆在了桌上,“你去里屋歇着吧,你在这儿,我们兄弟谈话不方便。”乔贵发说。
三句话不离老本行,两个人谈的最多的还是生意上的事。秦四儿把自从乔贵发离开包头后,草料铺的经营状况一五一十地详细地讲给他。最后二人商议,并决定次日便起程,然后秦四儿便告辞回家了。
晚上乔贵发跟妻子李氏说:“明天我就要起程赶往包头。”
其实李氏早就知道,丈夫是一个有志向的人,自己不可能一辈子把她拴在家中,今日秦四儿的到来,她已经预感到了,丈夫很快就要离开了。只是她没有想到走的这么急。所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丈夫这么一说,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李氏听丈夫说完,显得有点不高兴,但看了丈夫一眼,也没说什么。
乔贵发发现妻子有点不高兴,说:“怎么,你舍不得我走?那好,我不去了,就在家里跟你厮守一生。”
乔贵发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他深知妻子是通情达理的,决不会阻拦自己。当然他也知道妻子内心深处还是舍不得自己走的,所以他欲擒故纵,说自己不去了。
果然李氏听了丈夫的话,说:“我不是不让你走,只是有必要这么急吗?”
乔贵发安慰妻子道:“其实我也舍不得走,老婆、孩子、热炕头儿这是何等的幸福呀!只是,为了让你们过得衣食无忧,更幸福些,我不得不外出做生意,赚钱养家。”
可见乔贵发不仅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还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李氏还能说什么,虽然舍不得丈夫走,但也不能不让丈夫走,所以,她开始为丈夫打点行囊。次日,乔贵发便和秦四儿一起上路,赶奔包头。
到这草料铺之后,乔贵发顾不上休息,便开始盘点资产。
晚上,乔贵发把秦四儿叫来,说:“我盘点了一下草料铺的资产,共一万两银子。这样我们一人一半……”
还没等乔贵发说完,秦四儿便打断了他的话,说:“不行,还是按原来的比例你二我一。”
乔贵发说:“本来我倒卖‘买树梢’蚀本后,就打算把整个草料铺转给你的,只是你当时坚决不同意,我才作罢。现在情况已不同于以前,是你倒卖黄豆盈了利,才又把铺子盘活,所以不能按当初,我二你一的股份来算。”
秦四儿说:“话不能这么说,当初要不是你拉把我,现在说不定我还是个种菜卖菜的长工呢?再说了,如果不是你,铺子也不会折腾成这么大的摊子不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做买卖本来就是有赔有赚的,哪有只赚不赔的道理。
就这样两个人推来推去,谁也不肯多占,最后以乔贵发五千六百两的股本,秦四儿四千四百两股本定了下来。两个在彼此的推让过程中,更加敬重对方了。
乔贵发盘清了家底,理顺了利益关系,便开始经营生意了。
乔贵发、秦四儿二人从小本的豆腐生意做起。秦四儿耕种的本领又有了用武之地,他专门耕种黄豆以供应原料,乔贵发专管做豆腐,为品质严格把关。两个人分工协作,很快生意就兴盛起来了。
经过大挫折之后的乔贵发变得小心了,但没有泯灭了大气。虽然做起了小买卖,但却想着比以前更大的买卖。经过一番大起大落,潮涨潮退之后,他的心性磨练成了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可大可小,亦大亦小,欲大则揽海翻江,欲小则穿针引线,他的心性磨练出了宝气,成熟了。
看来大与小,相补相辅、共存共荣的大道理,乔贵发已领悟到了极高的境界。
自从乔贵发做“买树梢”的生意蚀本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做这种生意,似乎“买树梢”的生意是专门给乔贵发留着的。这日,广盛公斜对面铺子的谭掌柜,来到广盛公。见着乔贵发说:“乔掌柜,能吃上你亲手做的豆腐,不容易呀!给我来二斤豆腐。”
乔贵发听到有人叫自己,抬头一看是斜对面铺子的谭掌柜。看他的神态,俨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乔贵发很了解谭掌柜这人,其实他根本没什么本事,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谭掌柜这人做事一向很保守,没有魄力。只是在乔贵发倒卖“买树梢”蚀本那年,他没有收购多少粮食,所以粮价下跌时,他基本上没伤元气,因此,缓起来的比较快。
乔贵发从内心深处根本就看不起谭掌柜这种人,但现在人家的铺子占上风,正如一句俗语所说的财大气粗。所以,也只能暂时让他得意得意,但乔贵发还是有一种“龙在浅滩遭虾戏”的苦涩滋味。
前文我们提起过,经过大挫折之后的乔贵发其心性已磨练成了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可小可大,亦大亦小,已经成熟了。所以,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他都能应付自如了。
乔贵发看了一眼谭掌柜说:“今天就让你谭大掌柜尝尝我亲手为你做的豆腐。”说着,拿起刀子,割了一块豆腐,放在称上一称,一两不多,一两不少,整整二斤,然后便用手托起豆腐递给对方。
谭掌柜伸手去接乔贵发递过来的豆腐。豆腐从一只刚劲有力的大手中,顷刻转入一只短小且满是肥肉的手中。经过两只皆然不同的手相比较,我们可以看出,一只是预示着成功的手,一只是象征着慵懒的手。
谭掌柜付了钱,拎起豆腐,以一种小人得势的姿态转身走出了乔贵发的铺子。
就这样,乔贵发经营着铺子,平平淡淡地维持了半年时间。
快到中秋节了,乔贵发算了算铺子的营利状况,不是很理想。尽管生意比较好了,但毕竟是小本生意,且他坚持着物美价廉的经营原则,所以乔贵发的情绪比较低落,因为如果照此下去,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自己的抱负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乔贵发望着包头的街市,看着一家家后来居上的店铺,一种失落感笼罩在心头。心想,现在的状况真是不同以前了,以前自己以三千两银子作本钱就能大发起来,而现在以一万两银子作本钱,才只能算是小本生意。以前自己是当地的龙头老大,而现在呢?以前还不如自己的梁、王、贾的铺子哪个不比自己的强,竟然连平庸的谭掌柜都比自己派头还大。
乔贵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外面街道上有喊骂声,走出店门一看,在斜对面谭家店面的前头围着一伙人,乔贵发便走过去了。
原来是谭家的一个伙计在骂一个叫花子:“滚远点,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只听那个叫花子说:“不给就不给吧,不给我到别的地去要,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你就不害怕因为自己的缺德行为遭报应吗?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刻未到。”
店伙计一听叫花子的话,真火了,说:“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再不走,我可要打你了。”说着把一盆剩菜饭泼向叫花子。
叫花子一看这架势,没敢再多言,否则挨了打也是白挨,没人会为他一个叫花子做主,便离开了谭家店面。
乔贵发看到此景,实在是有点气不平,要像往常他还是龙头老大时,非站出来好好训斥一下那个店伙计不可。但现在,谭家的铺子势头比自己的铺子还大,没有了经济后盾,自己的话也就没了分量,说不定反而自讨没趣。
乔贵发回到自己的铺子,叫一个伙计把那个叫花子领过来,给了他几个烧饼,一盘小菜。只见那个叫花子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乔贵发看着这个叫花子,不由联想起了自己当初遭人奚落的场景,这更激发了他的恻隐之心。索性好事做到底,让他吃一次香的喝一次辣的,便拿了一壶酒送给那个叫花子。叫花子开始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来了个“三光政策”,菜吃完了,酒喝光了,烧饼也吃没了,之后,站起来用手抹了抹嘴,对乔贵发说:“掌柜的积德行善,好人有好报,一定会生意兴隆,日进斗金。”说完之后,便走了。
中秋节后,旅蒙商队开始从蒙古大草原往回赶羊了。大批的膘肥体壮的羊马,浩浩荡荡地从昆都仑口赶运回来,像滔滔的银河金河,又像缈缈的白云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