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依凡迷迷糊糊回了寝室。他要睡觉,睡觉!睡醒了,也许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醒来,依凡像一个醉汉醒酒后的情形,他忘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忘了是否做过一些疯狂的事情,是否那些它在清醒的状态下,一辈子都无法再做的事。当然,他也就忘了,为何躺在地板上睡了一个晚上。
但是,身体又是最真实的,那种被雷劈头盖脸劈中的痛楚尚在。然后,如昨夜做过的梦,清早起来想要拾起却无从寻找,可是又在不经意之间回忆起片鳞只甲。那些细碎的鳞角逐一拼凑,昨晚的整个事件清晰地还原在依凡大脑里面。
这让依凡痛不欲生,他感动周围的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快要死去。
他捶打着地板,失声痛哭,泪如雨下,悔恨之意连绵,仿佛世界末日无边的暴雨肆虐。
这时,一个声音从天而降,那么温柔,像暴风雨后的第一缕阳光。依凡沐浴其中,仿佛得到了救赎。
那是手机的铃声,从床上传来。歌声恰如其分,如醍醐灌顶:如果我爱上你的笑容,要怎麼收藏,要怎麼拥有;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才发现:笑著哭最痛!
依凡喜欢这首歌,这是五月天的《知足》,他喜欢里面的歌词,尤其是这句: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唱到最后,凭借着这股力量,依凡能够站起来,接听了电话,是叶芳打来的。
依凡清了嗓子:“喂,我是依凡。”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等了一会儿,依凡问道:“是叶芳吗?”
电话那头有了声响,是细细碎碎的声音,又像电流的声音,吱吱呜呜地,然后才变成叶芳的声音:“嗯,是我,对不起!依凡,真的对不起!昨晚我疯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会从嘴里说出来。对不起!依凡,你能原谅我吗?”
“嗯,我原谅你了,因为我……”,依凡本来想说,他能够理解;但是回想起昨晚叶芳说他没有谈过恋爱没资格谈理解之后,他停住了,“因为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依凡,谢谢你!”叶芳叹了口气,很不甘心地说,“我跟陆赢分手了。”
“叶芳?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我很好。好得很。”叶芳欢乐起来。
依凡知道那种欢乐是装出来的,因为他熟悉真正快乐的叶芳。他知道不该去拆穿她,但他不晓得如何安慰她。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把话咽了回来。
欢乐的叶芳说话了:“嗯,依凡,再联系咯。拜拜!”
依凡“拜”字还没说出口,电话挂断了,又仅剩下电话的忙音。
放下手机后,依凡来到了阳台,凝视着前面的楼群,他的视线似乎能够透过楼宇,直视外面无垠的天地,下一秒钟,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于是依凡穿过藩篱,越过围墙,跨过一道道坎,步行数十分钟,来到叶芳所在的学校,化作一尊石像,一动不动,但却又痛彻心脾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此时,芳怡无力地瘫软在草地上,双手捂面,轻声啜泣。
从狂躁的争吵中安静下来,气氛异常微妙,全世界都变得异常微妙,似乎不论谁都能够在这漆黑中,凭借着半点幽光,便能像目睹如白昼一般的世界,这种光亮至少比他们此时的内心明亮。
即使捂面悲鸣的叶芳也会察觉到一种能发出寒光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但这种寒光又是如此悲伤,像是能够准确体会她此时心情而给予的怜悯与安慰,这种寒光要比抛弃她的那个男人温热一百倍,一千倍。
叶芳开始寻找这种光,不晓得为何,在她心头掠过一个念头,只要找到这种光,不能说她会幸福,但至少不至于那么悲伤。
一回头,有一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映入叶芳眼帘的是一张脸,更确切的说是一双眼睛,一双混着忧郁的发出冷冷寒光的,且又是那么熟悉的眼睛。
让叶芳吃惊的并非她为何在如此黑暗中竟然能看清一个人眼睛所涵盖的复杂情感,而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刚通完电话的依凡。
“没吓着你吧?”依凡看芳怡受到惊吓,终于从石像中解脱了出来。
“是你呀?”芳怡故作镇定。
“是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依凡把脸撇向一边,没再看叶芳。“……”
见依凡没有回答,叶芳继续问道:“在这儿多久了?”
“很久了。”
“我跟陆赢得对话你都听见了?”
依凡抬眼看着叶芳,点了点头。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不是的……”
“你是来嘲笑我的吧!我知道你是生气了。”叶芳语气逐渐加重,“你肯定是来嘲笑我的,因为我嘲讽过你没谈过恋爱,然后你是来打击我的,看看像我这种谈过恋爱的人所谓的恋爱是多么悲哀、多么可笑。你笑吧,尽情笑吧,我无所谓。”
“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人,你是知道。”
“我不知道,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我拼什么要知道你是怎么一个人。”
“……”依凡真的想一口说道,我就是知道你,我比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了解你。因为我爱你。说不出口,这不是时机。
“你在窥视我?变态吗?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呀。我就说从前怎么总感觉有一道寒光在身后冷冷地盯着。原来……啊,原来是这样。”
“不,不是的,我不是存心的,我只是……”依凡把话咽在了喉咙,上气接不了下气。
“不是存心的是吧?那就是存在这样的事实咯?”叶芳鄙夷着说着。
“不,我就看过几次,只有几次罢了,我不是变态。”依凡气急地说。
“现在怎么就变成几次了?”
“叶芳,我不是存心要跟着你的,我只是……”这回依凡是想好了要如何往下说的,可是,叶芳叫停了他。
“不用说了,天下的乌鸦一般黑,男人所说的话就那么回事,信一成就足够灰飞烟灭了。你走吧!走吧!我没你这样的朋友。你不走?不走我走!”叶芳说着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其实,叶芳知道,她并不是在生依凡的气,她生的是自己的气,此时此景的她,无颜面对任何人,尤其是她认识的人。
“我没你这样的朋友”“我没你这样的朋友……”
叶芳的声音回荡在依凡耳畔,它与之前听到过的诅咒、辱骂的声音混为一体,焕然天成。
他可以容忍别人的冷言冷语甚至唾骂,但不愿接受的是叶芳也同样厌恶自己。虽然依凡也曾想过总有一天叶芳也会走向其他一方地厌恶他,但依凡没料到的是这天来得这么快。
如今事实来得太快,太早,他崩溃了。
依凡撑着弱不禁风的身体,跌宕在其中;在黑暗的角落深处,依稀传来并非来自人类世界的叹息: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