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给刘秦带来的刺激不小,让她趴在桌子上不断地做着噩梦,先是梦见族人都被密林里恐怖的野兽撕咬,自己躲在一旁的树丛里观看着这残忍的一幕,一切的惊恐与尖叫被生生扼在了喉咙里,紧接着画面一转,从森林的尽头出现了身穿银色铠甲的精灵族士兵,领头的是音容具美的精灵王瑟兰迪尔。刘秦在一群狼的追赶下迅速逃到他的身边,恳求他救一救自己的伙伴,瑟兰迪尔只是冷笑着看着她绝望的模样,轻描淡写地说:“丑陋人的性命我不救。”最后一个画面仿佛是一个囚笼,刘秦在无尽的黑暗中暗暗啜泣,有一个浑身发着光的男人冲了进来,把她救了出去,圣洁的光亮在黑暗中太过刺眼,自始至终刘秦都没有看清这个人是谁。
噩梦持续了一整夜,直到次日清晨,刚升上的日头褪去了暗淡青色的云霞,从云层中破出一道洁白的光柱,密林的世界渐渐明亮。晨光透过古旧的方形窗棂照耀着依旧沉睡着的刘秦,窗外偶有莺莺鸟语,昭示着美好的新一天正式开始。
朦胧的睡意间,仿佛听见开锁的声音,刘秦还以为这是梦境的延续,砸吧砸吧嘴,把脸埋在臂弯里继续酣睡。
刘秦没有听到那轻微的脚步声,只依稀感觉到,似乎有一摞羊皮纸被搁放在耳边,清晨的微风吹得纸张呼啦作响,顺带携着刘秦耳边的一缕碎发上下摆动,让刘秦感觉有点痒。而后又有了固体相撞的厚重声响,响声不大,想来是顾虑着她还在睡觉。
等到刘秦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屋子里有人闯进时,她似乎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这让从昨晚都没有吃饭的刘秦顿觉饥肠辘辘,于是将脑袋从臂弯里微微抬起,露出一双贼眼开始寻觅着香甜味道的来源。
不出所料,在狭窄的小木桌上,放在刘秦脑袋边上的就是一摞羊皮纸和一杯香气扑鼻的蜜茶。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瑟兰迪尔正面对着他,借着从窗中透进的也是屋里最盛的光源仔细地观摩着一份羊皮文件,左手里也端着一杯热茶,正在细酌慢饮。
阳光照耀下的金发就像父亲给她看过的名贵的冰绡丝,那是传闻中仙鹤仙子用自己羽毛织出来送给爱人的礼物,质柔清凉,光泽亮丽。从刘秦的角度向上去看瑟兰迪尔,能看到又长又密的睫毛正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映衬的眼睛犹如一汪深潭一般,甚至是高挺的鼻梁,完美的轮廓都看的清清楚楚——刘秦也不知道自己的视力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好,但是她就这么静静地呆着,从被风拂动着的额前碎发里看着他,觉得此刻动与静的结合就像一幅精致绝伦的画。
她能在臂弯里听见自己细微均匀的呼吸声,伴随着瑟兰迪尔手中书页的翻动,有一种绝妙的韵律感在其中产生,从杯中腾起的袅袅雾气让人感到温暖且舒适,周围散发着香甜的气息,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又是如此的自然,自然到刘秦已经忘记抬头质问精灵王为何这么早就来到这里,也忘记自己应该立刻带上面纱。
正在查看公文的瑟兰迪尔隐约感觉到一股视线在注视着自己,稍微抬了抬眼,能看见趴在桌上,眼神如同一头认生的小小麋鹿一般的刘秦睁着她漆黑透亮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醒了?早饭在桌上。”
“……”偷窥竟然能被发现,刘秦不好意思地把头一扭,背对着瑟兰迪尔继续装睡,同时又把头往臂弯里埋了埋,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顿时心里一惊,终于想起自己的面纱在昨晚上随意搭在椅靠上。
“谢……谢谢。”刘秦嘟哝道。
“哦,原来你会道谢。”瑟兰迪尔漫不经心的说,手中拿着羽毛笔在纸上画写着什么,像是敷衍道:“不错,素质有所提升,粗鲁小姐。”紧接着立刻说:“你还打算睡到什么时候?我想你需要速战速决,然后向我报告昨天晚上他们的病症状况,我今天会在这里监督一天你的工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您能把头转过去一下吗?”刘秦声如蚊蝇,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正在严肃安排工作的瑟兰迪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还没有洗脸,怕把您吓着。”
瑟兰迪尔顿了顿,转过身去:“请便。”
刘秦又用眼角瞟了瞟,看到他真的把身子背了过去,于是快速地洗漱了一遍,连脸都没擦干净,立刻将面纱给带上。
刘秦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怕被他看到自己的脸。
“我说,”背后响起低沉的声音,“你难道不应该先吃饭再戴上吗?”
刘秦的手一阵僵持,但为了挽回自己的薄面,最终还是将面纱在脑后系上结,然后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说道:“嗯,我不饿,今天早上不想吃了,我现在就去工作。”
“随你便。”瑟兰迪尔干净利落地回答,然后兀自坐下,继续看他的公文。
刘秦准备了一些退烧的草药,还有镇静剂,是为了让他们先停止做梦用的,等到休息好了,也许就会醒来。还在伤口处准备了一些外敷的草药,要一个人准备五个人的分量确实有点麻烦,尤其是煎药的炉子特别小,要分别煎多种药需要很长时间。
蹲在药炉子旁边的刘秦忍了很久,终于把内心一直憋着的话说了出来:“陛下。”
瑟兰迪尔也终于从文案上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我能申请多要几个炉子吗?这一个炉子根本不够用。”
“还有其他的吗?”
“哦,还有一些纸笔,我需要记录,另外还需要冰块,多几条毛巾,还有他们每天的食物也由我来制定,啊对了,我还需要我的工具,不过都放在原来住的地方了,我需要亲自回去拿一趟,还有啥来着……嗯……就这样吧,等我想到新的了再给你说。”
“除了最后一点,其他全部允许,最后一点我会命人帮你去拿,你在这里看着他们就好。”
无端恼火涌上心头,刘秦皱起了眉:“您对我这么不信任吗?”
瑟兰迪尔冷静地看了她一眼,说:“那你告诉我,我理应对你十分信任吗?在我的子民生死未卜之时,辛达尔告诉我他们是中毒,你告诉我他们是被猛兽袭击,你给我一个什么理由,能让我相信你比辛达尔多一些呢。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小姐,我只是在寻找一个最佳的解决途径。我现在最相信的是我自己,我会做出最有利的判断,从而拯救他们的生命。你应该相信,我能让你留在这里,就是对你的信任。”
刘秦低下头,觉得这话言之有理,而且理由太令人信服反而觉得自己智商有点硬伤,但是为了面子问题,她又不太好意思向瑟兰迪尔道歉,一瞬间气压凝固,低沉的气氛在整个房间里蔓延。
“陛下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冷笑话?”刘秦突然问。
“说。”
“金木水火土哪个腿最长?”
“……”
“火腿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刘秦笑的前仰后合,笑够之后才发觉瑟兰迪尔似乎正以“人类怎么会笑成这幅德行”的嫌弃眼神探究着她。
探究了好一会儿,瑟兰迪尔才问:“你是不是饿了?”
“……有点。”刘秦觉得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早上带来的食物还在这里。”瑟兰迪尔把桌上的菜篮往边角处推了推。临末了还特别补充了一句:“里面有火腿。”
为了掩护自己的脸和脸皮,刘秦坚持说自己正在实行减肥计划,要毅然执行,所以一定要坚持到中午再吃饭,却引来瑟兰迪尔的一阵嘲笑:“虽然勇气可嘉,值得鼓励,但是你一个医者竟然也信这个,我更加怀疑你的可靠性。”
刘秦觉得自己遇到了天敌。一个能噎得她完全无法反驳的天敌。
“难道你是怕我看见你的脸吗?”瑟兰迪尔好笑地看着刘秦,嘴角微微牵扯,能看见左颊一个浅浅的梨涡。
刘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尊重你的文化,”瑟兰迪尔起身站立,背转过头透过窗户看向远方。“吃饱了继续好好工作。”
刘秦开心地接过一篮食物,同样背过身去,摘掉面纱,大快朵颐起来。
两人背对背,在屋里的倒影几乎重叠在了一起,刘秦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完全没有转头的迹象,只觉得意外的安心。
屋内角落里的小药罐正在咕嘟咕嘟噗着泡,嘴里嚼着食物的刘秦问:“陛下您饿不饿,要不要也来一起吃点。”
“不用。”
“哦,现在药熬好了,我先给他们喝下去,那这剩下的我先放回去,我马上还会吃的!那啥,您要想吃的话,记得给我留点。”
“……”瑟兰迪尔转回头,刘秦已经带好了面纱,用毛巾将药罐从炉子上端起。
看了一会儿忙碌的刘秦,瑟兰迪尔开口说道:“以前打仗的时候,辛达尔也会忙得连饭都没法吃,就去照顾伤员。”
正扶起病患准备喂药的刘秦随口说:“哦?原来你们精灵也有过战争啊,然后呢?”
“有一天他的伤员告诉他那些药突然变甜了,辛达尔很纳闷,等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太忙,把给自己准备的果酒当成了药。”
刘秦噗嗤一笑,这确实是很多医者都会犯的错误:“然后呢?”
身后突然沉默了良久,问道:“……不好笑吗?”
意识到什么问题后的刘秦回过头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难……难道陛下你刚才在讲一个冷笑话吗?”
静默了一秒之后瑟兰迪尔给出了一个“别闹了”的蔑视眼神,坦然自得地说:“我怎么可能会对你讲冷笑话,还不如挖苦你更直接有趣一些。”
刘秦呵呵笑了一声,继续转身忙碌着。
“陛下您接下来几天都要在这里吗?”
“也许。”
“嗯,真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陛下,可是我觉得您在这里我会比较紧张,进而发挥不好就容易手抖,从而影响治疗效果……”
“人总是要慢慢学会克服不良心态。”瑟兰迪尔直截了当地说。
“……那我就直说了,陛下你只要一在我身边我就要遮住脸,所以做什么事都很不方便……”
“你心态不好。”
“啥?这关我心态什么事?”
瑟兰迪尔重新拾起公文,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你心态没有放正,你要这样想:丑也不是你的错,这一点你到可以学学半兽人——尽管那种丑陋的生物没有一点值得学习的地方——他们就很丑,但他们心态很好,全然不在乎自己是多么恶心的物种,专门出门去恶心别人。”
正在喂药的刘秦虎躯一震,眼角抽了两抽,呵呵道:“这种安慰方法虽然难听,但是我勉强接受。”
“哦?我没有在安慰你,你竟然没有听出来我是在告诫你一个人生道理。”
“咦?恕我耳拙,我怎么没听出来有什么人生道理。”
“这个道理是,‘长得丑,世界就是你的,前提是你要习惯和学会利用这个天赋’。”
气得手抖的刘秦一个没拿稳,小小的白瓷碗儿啪地碎落在了地上,身后的瑟兰迪尔还在一个劲儿地补刀:“算进你们商队的账里。”
有些气闷的刘秦弯腰去收拾碎瓷片儿,身后的低沉音色带着浓浓笑意:“果然比讲冷笑话有意思多了。”等刘秦回头看去,瑟兰迪尔早已恢复到一本正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