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王处直在未被囚禁前,见一条黄蛇在碑楼上,迷信的他就认为这是一条龙,还把它藏在祖宗的牌位后,过不久,又有几百只野鹊,在农民的麦田中安下家,王处直又以为是自己的德行感动了动物们。可一些老人却知道这是不祥的先兆。并曰:“蛇穴山泽,而处人室,鹊巢乌,降而田居,小人窃位,而在上者失其所居之象也。”
这其实也是迷信,大概是为了照顾王处直迷恋巫术的心情吧,那条蛇和几百只野鹊才做出反常的举动来提醒他,可惜,他的巫术水平不怎么样,非但没有明白,反而还理解反了。
努力工作也有罪
一个王朝需要钱财谷物,就像人需要吃饭一样。越是经常出力的人就越是需要补充,就像一个天天打仗的王朝需要多多的钱财谷物一样。五代时期的征战杀伐似乎从没有停止过,每个王朝或者说每个割据势力都需要源源不断的补给。但这种补给的来源在乱世却是难之又难,所以,专掌钱谷征收的租庸使一职就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谁能坐上这个位置,不仅仅代表他能得到主子的重视,还预示着自己的囊中鼓鼓,但有一个前提就是:这个位置上的人必须要努力,必须能使用各种方法从百姓手中把主子需要的补给征收上来。
无疑,孔谦就是那个时代最合格的租庸使。
孔谦本是后梁统治下的魏州人,在魏州时,他就是一个小级官员。因为与生俱来的察言观色和后天的勤奋刻苦让他得到了上司的青睐。李存勖攻下魏州归为己有后,在孔谦上司的推荐下,他当上了度支使,这个职位主要负责钱谷出入之事。
他倒也是没有辜负李存勖的提拔,在后梁与后唐长达十多年的对峙经历一百多次的大小战役中,孔谦用他最勤快的手脚和最有智慧的头脑让李存勖的士兵们没有饿到过一次。
李存勖称帝后,后梁已经如强弩之末,但孔谦“聚敛”的本事仍旧在施展,像是惯性一样,刹不住了。李存勖登基初,封他为租庸副使。他在这个位置上更加努力,努力地让百姓们求死不能。但是,当他的上司租庸使张宪发现了这一问题后,就不干了。张宪怕他抢了自己的头功,于是,他千方百计地阻挠孔谦努力。正巧,李存勖登基后为了在百姓心中树立一个好印象,下了一道旨,免除他所统治地区的老百姓的田租,以及其他各种赋税。可孔谦像是没有听到诏书一样,继续征收百姓田租等税务。
张宪借机向李存勖报告孔谦违抗圣旨,李存勖找来孔谦,说了他几句。他有所收敛了,但是,他太热爱这份工作了,你不让他工作,他会全身不舒服。于是,他想把张宪这个笨蛋赶走,自己来做租庸使的位子。
他先找到当时的当权人物郭崇韬,以一脸为国分忧的表情说道:“东京乃军事重地,必须要一位朝中重臣前去镇守,而遍览朝中重臣,除了您,也只有张宪了。”
郭崇韬听了觉得有道理,就跟李存勖建议张宪去镇守东京,结果张宪就真的去了东京。可是,孔谦并没有得到租庸使的位子,郭崇韬向那个位置上空降了一个豆卢革。
孔谦在那段时间,几乎每呼出一口气,点着了就是火。他不甘心,经常暗示豆卢革:你之所以能得到这个位置,我出力是最多的。
但豆卢革不理他,他就又跑到郭崇韬那里,说道:“我最近观察豆卢革,发现他不适合坐这个位置。他离办公室太远,不少帐薄往往就因为他迟到早退而耽误了。而且,据我所知,他擅自挪用公款十万钱,这可是犯罪呀。”
郭崇韬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豆卢革,豆卢革承认了自己挪用公款一事,无奈之下,只好辞职。孔谦这下子才松出一口气,他以为这次租庸使的位子在劫难逃了。可谁想,郭崇韬却向李存勖说道:“孔谦这个人虽长于金谷,但是他在老百姓那里名声太臭,要他做租庸使,不是把我们国家往火坑上放嘛。”
李存勖觉得也是,这个孔谦的名声是不怎么样,就仍旧希望张宪能重任租庸使,然后让兴唐府长官王正言代替张宪在东京的职务。
孔谦气得死去活来,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了自己在李存勖心中的位置。他想,绝对不能再让皇帝主宰我的命运了,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来主宰。他深知王正言这个人性格懦弱,很易于控制,既然自己做不成租庸使,那么,找一个傀儡也可。
他找到刚刚卸任的豆卢革,这个时候,他还有脸来找豆卢革,可见,为了做官,他真的已经是不要脸了。
他对豆卢革说,“您刚刚下来,有权力推荐合适的租庸使。东京是重地,非张宪不行。至于钱谷细事,一健吏就可。据说朝廷想让王正言代替张宪,何必走这个程序呢,王正言直接来接租庸使,不就可以了。”
可是,一切事情似乎都在跟他作对,王正言的确上来了,但并不是他认为的那样易于控制,他一看王正言生龙活虎的样子,很是凄凉。凄凉转成恼怒,一气之下,他向李存勖辞职。
李存勖知道他在闹情绪,可一个臣子居然敢跟自己闹情绪,自己这个皇帝的尊严往哪里放!他大怒,要把孔谦扔进监狱去,幸好,孔谦经常维系的一个戏子叫景进的保住了他。
从这以后,孔谦再也不想租庸使的事了。他不是看淡了,而是觉得没有希望了。世间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想得到一件东西,越是得不到;当你不太在意这个东西的时候,它居然就会送上门来。
不久,王正言忽然得了疯病,不能正常工作,再加上景进的极力推荐,孔谦以租庸使的身份出现了后唐王朝的舞台上。
其时,后梁已被李存勖灭掉,中国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李存勖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昏庸的唐庄宗。为了满足李存勖对财富的占有欲,孔谦只能努力工作,以租庸使的身份开始聚敛财富。
可以这样讲,孔谦在他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让全中国的人们都认识了他,他的成名始于他在后唐任租庸使。
为了在最短时间内聚敛起最多的财富,他绕过各方镇直接把租庸使帖下到方镇所管辖的州县征取租税。各地方镇恨透了这个混蛋,但因为他是打着朝廷的名义进行的,所以,方镇主们就向李存勖告状。李存勖就下诏让孔谦不要这样做。可孔谦和从前一样,拒不奉诏。仍旧直接把租庸使帖下到州县以征取租税。李存勖为了获得更多的财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折腾。
有了李存勖撑腰,孔谦的努力就更疯狂了。他独创了除征取租税外的另一些绝妙的征取租税招术:比如设置关卡,以征收商旅、行人的过路费;以猪羊柴炭充当人口之数上报,还征收税收之外的“附加税”,“附加税”之外又加“雀鼠耗”。比如丝棉绸麻每缴纳十两加耗半两,粮食每石加耗二升,强制人们支付仓库中雀鼠损耗的亏空。北方把老鼠称为“耗子”就是这样来的。
孔谦之所以工作这样努力,不怕别人骂他祖宗十八代,就是因为他的靠山是皇帝李存勖。为了嘉奖他的丰功伟绩,李存勖特意赐给他一个“丰财赡国功臣”的称号。这无疑就是纵容,而这种纵容的代价就是民怨沸腾,身死国灭。
李嗣源称帝后,鉴于国内形势,他不得不杀掉几个被老百姓恨之入骨的人。李存勖养了不少这样的人,孔谦绝对劫难逃。
李嗣源随便“罗织”了几项罪名,比如克扣军饷,搜刮百姓,孔谦居然都有。于是,推不出,毫不犹豫地斩杀了。
不得不说,孔谦死得冤枉,因为工作太努力而被主子杀掉的人,他大概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李嗣源装腔做势地杀掉他又把租庸使一职撤消后,仍旧扶上来一个专掌钱谷聚敛的张延朗,却又新设置了一个专门负责国家财政出入的机构三司使。所以说,孔谦的阴魂始终不散,附在了张延朗身上。李存勖之所以不杀他,是因为他能帮助自己完成荒唐的娱乐生活和满足他的贪念。李嗣源也有贪念,这种贪念不仅仅是皇帝的,而是整个王朝的。一个王朝想要在战争频繁中生存下来,孔谦这样的人必不可少。可是另一方面,皇帝们又不得不疏远乃至于惩罚像孔谦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担心听到老百姓因遭受过度盘剥而发出的冲天怨苦之声,以至于影响王朝的稳固。所以,孔谦不过是皇权政治下的一个牺牲品而已。
据说,张延朗在李嗣源一朝地位相当的高。有时候连李嗣源都要让着他。有一次,李嗣源出游,召他同宴,他不去,且让使者回去报告说:“三司(指延朗)事忙,无暇。”
当时陪同李嗣源的大臣听了这话都笑了。李嗣源却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张延朗不是在故作姿态,而的确是忙。张延朗之所以敢冒杀头的罪拒绝皇帝的邀请,就是因为那套聚敛财物的本领壮着他的胆。
努力工作当然没有错,孔谦之所以被砍了脑袋,是因为他看不明白自己工作的潜在危机。一方面,他不得不满足皇帝的欲望,另一方面,他不得不得罪老百姓。在帝制时代,孔谦这样一个人只能选择后者,得罪老百姓满足皇帝。
倘若是在太平盛世,皇帝不是突然驾崩,他会永远地活下去,因为皇帝需要他。但是,他当时是在五代,这个皇帝如走马灯一样的乱世。他不可能一辈子侍奉一位皇帝,而当另一位皇帝上台为了向百姓献殷勤的时候,就是他的末日了。
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比如张宪和豆卢革都没有被老百姓恨,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们工作并不努力。孔谦太努力了,是一个典型的工作狂,这就跟他个人有关系了。
他有着精明的头脑,又喜欢钱财,最可惜的是,有人给了他这样一个发挥自己特长的位置,他想不努力工作,又怎么可能呢?
所以,是他对工作的执着与热爱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