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乱五代:五代史的另类解读
2813100000023

第23章 读书人一声长叹(4)

他先到丞相任圜那里,托这位丞相告诉安重诲自己不得不弹劾他,然后上表李嗣源,但他却用自己的文才把安重诲杀人的事情说得模糊不清。李嗣源听了半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件事就这样被他蒙混过去了。

也就是从这件事以后,李琪总是很自责,他以自己年老体衰为由,上章请求回老家养老。可朝廷不许,大概是李嗣源也感觉到了他的为难,就把他改封为尚书左仆射。这是一个清闲的官职,李嗣源宁可让他花着自己的钱在朝养老,也不想他回老家。

李琪果然就开始养老,朝中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因为他知道自己即使想过问,那些人也不会让自己有提议。至于原因,李琪想,很可能跟自己做人有关。从他当官以来,他跟同僚的关系就处不好,因为他有点傲,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想嗤之以鼻。但很一遇到危及生命的大事,他就赶紧退缩。这样的人,就好像是平时说自己多勇猛并且瞧不起别人,而到了真章时却先别人而跑一样,总会让人讨厌的。

在一段时间养老后,他忽然变得糊涂起来。有一次,李嗣源在汴州击溃契丹凯旋洛阳,作为东都留司官班首的他在迎接词中有“败契丹之凶党,破真定之逆贼”的话,真定本是李嗣源的老家,他错把“定州”当成了“真定”,李嗣源下诏:“契丹即为凶党,真定不是逆贼,李琪罚一月俸。”

不久,后梁降将霍彦威死了,李嗣源命他撰《霍彦威神道碑》文。但他在叙说霍彦威在后梁的官职时,皆不加“伪”字,惹得李嗣源很不高兴。

就这样糊涂地又过了几年,六十岁大寿就要到来时,他死掉了。他这一生,想做文学家没有做成,想做隐士没有做稳,想做宰相,没有做好。到头来,以一个出色的文学家身份扔给了世人一大堆诏书,是他自己害了自己,还是时代害了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急性子”和凝

后汉时,冯道与太子太傅和凝同在中书省为官,和凝是个急性子,而冯道恰好是个慢性子。两个人在一起做事,正好在性格上达到了互补,所以,倒还算融洽。有一天,和凝到冯道家里做客。两个人正说着话,和凝突然指着冯道的一只脚,问道:“冯大人,你买的这个新靴子花了多少钱?”

冯道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就抬起右脚来,说,“你是说它吗?不多,九百文。”

想不到和凝一听,顿时跳了起来,回头就骂跟来的仆人:“你这蠢货,冯大人买的靴子和你给我买的那双靴一样,为什么你花了一千八百文?”

他说完就去揪住仆人,脸红脖子粗似地要打仆人。冯道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和大人先别急,我刚才还没说完,”他又指了指左脚,“这只也是九百文。”

和凝尴尬地站在那里,不作一语。

这种急性子在五代时期大概是通病,每个人或多或少地都有点脾气暴躁、稍不顺意就拍案而起。即使如和凝这样的读过书,并且是从科举考试过来的人都如此。

和凝是今天的山东东平人。幼时读书认字,颇得周围的人喜欢,又生了一副清秀的面容,家里人都认为这个孩子必能光耀门庭。和凝也并没有让家人失望,十七岁那年,他考中了后梁的中明经试,两年后,他又考中进士,遂被后梁义成军节度使贺瑰看中,招至幕下,从此,他开始了他的幕僚生涯。

和凝很像他的父亲,不拘小节,能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为了交一个值得的朋友,他什么代价都能付出,但也和他父亲一样,性子急。

918年,贺瑰与李存勖在胡柳陂展开激战,贺瑰战败,独自逃跑。其他幕僚早他一步都跑掉了,只有和凝跟随。贺瑰让他也逃跑,但他就不逃。他说,“大丈夫当为知己死,我现在很恨自己没有在战场上死掉,要我离开你,比让我死都难受!”

贺瑰最终在和凝的保护下成功逃脱,回到家中,他对老婆说,“这个小子乃志义之人,将来必有前途,我们需要好好待他。”

过不久,他为和凝举办了婚礼,新娘子就是他的女儿。李嗣源称帝后,大肆招揽有志之士,和凝就投奔了李嗣源,并被任命为中侍御史,后来又让他负责贡举事务。

五代时期的贡举和太平年月的贡举完全不一样。在太平年月,大家都去考进士,因为进士科才真正体现一个人的能力,并且一旦考中,仕途之路就为自己打开了。但也正因为有这些好处,所以,进士科非常难考。

五代时期任何一朝都需要大量的人才,进士对人才的苛刻要求导致了人才的供不应求。皇帝知道这种状况,举人们自然也知道,所以,许多举人都去考明经科。明经科分为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要考试帖经(主考人将应试人所习的专经文句,遮掩其前后文,留下一行,令其诵读全段,以测验其记忆力,并定出优劣,名为“帖经”。

由此可知,只要肯下功夫,任何人都能考中明经科。考中的人自然就有官做,于是,大家都想,既然这么容易就能做到官,为什么要舍弃容易(明经科)而求难(进士科)呢?

朝廷基于这种想法,举人们也基于这种想法,所以,明经科成了热门,进士科被冷落了。进士科遭受冷落并不代表就没有人来考,许多举人往往瞧不上仅靠“死记硬背”就能有功名的的明经科,而是选择了进士科。

但是,五代的进士科并没有因为情势已经发生变化而随之变化,它还是那么让人难以考中。许多人就想,我们他妈的照顾你情绪才来考这一科,你却还要求这么严格,这简直是没有天理。

所以,每次进士科考完,在贡院门口发放成绩时,考不中的举人性子一急就开始冲击贡院,扔石头、吐唾沫的事情时有发生。朝廷当时为了防止这些落第人士闹事,就在贡院门口放置了许多棘条,书生都害怕疼痛,看到那些带刺的东西,当然就不敢向贡院门口冲了,只能在外面骂两声发泄一下,然后就走了。

和凝主持贡举事务后,就让人把棘条撤走。有人跟他说,那些读书的人性子都急,一旦落第就跟疯了一样,还是小心为好。

和凝说,没有关系,我招生光明磊落,我性子比他们还急,没事。

果然,那些落第的读书人并没有闹事,因为他们知道,和凝主持的审卷肯定公正,他们考不上就证明自己能力还不够。

一个人一旦公正,那么就把想要找自己麻烦的人的嘴死死地给堵上了。

石敬瑭称帝后,和凝以其公正的做人和做事态度被拜为端明殿学士,兼判度支。石敬瑭有事无事地就把他叫到自己身边,问一些时事,和凝对时事的看法很中石敬瑭的心意。940年,他又升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第二年,他跟石敬瑭说,“据我这几年的观察,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可能要反。”

石敬瑭的为惊讶,问计。和凝献上计:“先发制人。”

不久,安从进果然造反,石敬瑭因为有了准备,所以很快就把叛乱平息了。到了刘知远称帝,和凝被封为鲁国公。955年,和凝因病死掉,可谓善终。

据说,和凝特别喜欢写文章和词,而且,性子急的他总以“量”取胜。他一生写的文章编成集,有百馀卷。知识分子的炫耀之心让他把这些文章刊行于世,但里面真正好的文章几乎没有。这大概和他性子急有关,他做完文章从不修改,所以,每天都在写文章,但每篇文章因为不精雕细刻都是不入流的文字。

和凝是那五代时期知识分子性格的一个代表,五代时期的知识分子脾气都不怎么好,因为乱世,人心浮躁,人心不古。所以,急噪不安就成了他们必定有的性格。和凝要幸运许多,毕竟他的仕途让他走得很宽广、很顺利。

张希崇的悲叹

张希崇出身贫寒,从小就想改善生存状态,于是,他选择了读书。年轻时已遍览诸经后,特别喜欢读《左氏春秋》,读了几年后,他自认为能辅佐别人成就一番事业了,就走出家门,寻访明主。一不小心,他寻到了卢龙节度使刘守光处。

刘守光对他实话实说,我不喜欢读书人,你若留下来就给我弃文从武,若还抱着你那文人的身份不放,你就给我滚蛋。

张希崇很是气愤,但为了生存,又不得不留下来。刘守光见他还略懂兵将之道,就让他做了一名偏将,后来,又让他去镇守平州。

平州附近因为有契丹骑兵的马所吃的草,所以,契丹人经常呼啸着来平州喂马。张希崇本来就是个书生,对于打仗虽然略懂,但他并不喜欢。所以,在平州那段时间,他总对着天空长叹。后来,契丹人见平州之地对自己非常重要,就攻陷了平州,张希崇成了俘虏,他本以为契丹人会杀掉他,可当契丹人知道他是个读书人后,居然很优待他,任他为卢龙军行军司马,继续驻守平州。

张希崇窝火得要死,本来自己不想当武夫,可偏当了。本来自己对异族没有好感,可居然为他们服务。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本是他同民族的刘守光不是很喜欢自己,而契丹人对他却非常喜欢,并且恭敬有加。就像是一位美女忽然遇到了一个奇丑无比男人的追求一样,不由地让他生不如死。可他不能死,因为他还有个老母亲,他要严格要求自己保持“孝之道”。

当李嗣源称帝时,张希崇对手下人说,我们还是逃回中原去吧。

手下人都不敢,他就做思想工作,“契丹兵在平州只有三百人,我们把他的首领杀掉,那些兵肯定会逃跑。从平州到契丹老家有一千多里的路,这些人跑到老家报告,我们早已经在汉界了。”

手下人一听,就跟他一起设计把契丹的小首领杀掉,果然如他所言,那些契丹兵一见主帅死掉,都四散而逃。张希崇把平州内的物资和人口一起献给了李嗣源。李嗣源非常高兴,任命他汝州防御使。

又他妈的是一个武职!张希崇有些受不了了,可受不了的事还在后头,过不久,朝廷又把他迁到宁夏灵州,做灵武节度使。灵州与异族接壤,经常受到异族的搜刮。张希崇真是有泪无处撒,有痛无处说。

但作为一个书生,一个一心想要在朝堂上出谋划策,有着远大理想的他只能按照古语所言的那样:既来之则安之了。

凭着他多年的书本知识积累,他开始开屯田,教人耕种,军队有了粮食,打仗也有力气了,李嗣源知道后,大为赞赏。张希崇又训练士卒,向那些落后民族举起了抚慰的双手,一时之间,回鹘、瓜、沙等民族都派遣使者入后唐进贡。

在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四年后,张希崇实在不想呆了。他想回内地,确切地说,他想要入朝参与政事。可是,朝廷认为他简直就是一个治理边疆的天才,就不同意他回朝,而是把他扔到了今天的陕西省彬县,任他为邠宁节度使。

他几乎要哭死,可看了看老母亲,又不能落泪,只能带着老母亲上任。在邠州节度使任上,他和从前一样,总是闷闷不乐。有事就严肃地处理事情,没有事了就看看书,写写文章。他对母亲的孝顺邠州家喻户晓。并且,他也要求别人这样做。刚到邠州时,有一个案子经过了好几个节度使都无法解决。张希崇在看了原告的诉状后,觉得这并不是一件难办的案子。原来,邠州有一户姓郭的人家,收留了一个男孩,将他扶养成人。不料这养子长大后,性格越来越乖戾,根本不听教诲,郭家只得请他离开。后来,郭氏夫妇相继去世,他们亲生的儿子也长大了。郭家的一些亲戚想夺取郭家的财产,便与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养子合谋,说他也是郭家亲生的儿子,理应分得遗产。审案的官员换了几任,也搞不清这原告到底是养子还是亲子,官司一拖数年,成了“疑案”。

张希崇看完诉状后,大怒,立即下了判决:“父亲在时就已离开,母亲死时不来送葬。如果是养子,则辜负了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如果是亲子,则犯了悖逆之罪。严重伤害了名教,竟还敢来理论田产!郭氏家产全部由其亲生儿子继承,原告及朋比为奸者,交法官按律定罪。”

张希崇当了几年邠宁节度使后,后唐被石敬瑭取缔。他向石敬要求回内地,可石敬瑭听说了他的业绩后,又把他派到灵州,做灵武节度使。

张希崇麻木了,并且对入朝参政已经没有兴趣了,他叹息道:“我肯定会老死边疆,这难道就是命?”

命运第一次垂青了他。938年,善于占星的张希崇发现星象有变,叹道:“毕口大星是边将,难道是我?”果然是他,第二年刚过完春节,张希崇就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