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乱五代:五代史的另类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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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俗臣脸谱(2)

四年后,汉最后一个皇帝在兵变中被杀掉。节度使郭威趁机进入开封,可冯道却领着百官以接见节度使的礼节接见了郭威。但不久,郭威称帝,冯道立即率领百员迎接郭威进京。

郭威死后,柴荣继位。这位很有抱负的皇帝想要进行一场大战。冯道跳了出来,想要阻止柴荣。柴荣非但不听,反而命他去给郭威办丧事。丧事一完,冯道就死掉了。

纵观冯道的整个仕途,总给人一种“一帆风顺”的感觉。任何一个皇帝都会要他,他也为任何一个皇帝打工。在五代乱世,皇帝轮流转,不知什么时候就到自己家了。但冯道却像泰山一样,任凭“皇帝”来来往往,自己巍然不动。

确切地说,冯道根本就没有把“皇帝”这个东西当回事。“皇帝”自己——他们经常是推翻上一个皇帝——都不把“皇帝”当回事,又怎么会引起别人的重视呢?

没有了牙的老虎,或者说连羊披了个虎皮就能自称老虎一样,谁还在乎虎呢?冯道自诩为“长乐老”,是发自真心的快乐。

他对任何朝代的任何事情都淡然视之,因为他明白乱世不是他一个“无城无兵”的小老头所能改变得了的。所以,他对石敬瑭说,自己只是遵守历代成规而已。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顺其自然发展吧。我们一起等待能统一天下的人的到来。

他很平静地看待改朝换代,心安理得地不做任何“与人冲突”的事,不刻意地去奉劝“皇帝”这个东西该如何做,这就是冯道。

从冯道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道理:乱世的坏处固然很多,但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大一统。乱世容易死,但有自由,大一统虽然容易活但无自由。

冯道就是个有自由而且还容易活着的人,他的诀窍就是:既然是乱世,既然已经乱到这个田地,与其“有为”而遭杀身之祸,倒不如“无为”等待真的“皇帝”降临。但这种等待绝对不是纯理学那群饭桶一样地跑到深山老林里去等,而是有意识地来等,所以,他“无道也现”。

——让敌人知道你不是对他的敌人最忠心的人,让敌人的敌人挑不出你毛病来。这就是冯道之“道”。

让皇帝害怕的臣子

915年三月,后梁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在镇州病死。皇帝朱友贞追赠他为太师,并且废朝三日,在宫中大肆庆祝他的死掉。

杨师厚是后梁最优秀的武将,李存勖之所以不敢攻河北,就是因为杨师厚和他在912年创建的银枪效节军。后梁朝廷上下都知道这个道理,皇帝朱友贞自然也知道。但是,这样一位支撑半壁江山的大将死了,他非但不悲伤,为什么反而非常高兴呢?

一切问题,都出在杨师厚身上。

杨师厚是安徽人,年轻时在唐东南面副招讨使李罕之手下做事。李罕之并不是一个识货的人,所以,杨师厚虽然勇猛非常,也只能是个小兵。884年,李罕之归附李克用。李克用正好缺少为他送死的勇猛士兵,就向李罕之要人。李罕之就把一百多士兵送给了李克用,这里面就有杨师厚。

不久,他逃到了朱温那里。朱温倒很识货,任命他为曹州刺史。

903年七月,杨师厚跟随朱温在歧下与李茂贞交战,杨师厚大败李茂贞。不久,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在青州反叛,唐昭宗命朱温讨伐王师范,朱温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杨师厚。

王师范上辈子肯定欠杨师厚三吊钱,经过了三场战役,王师范被打傻了,坚决投降。904年,杨师厚已被朱温授予诸军行营马步都指挥使之职。

这个时候的杨师厚已经成为五代时最强大陆军的最高指挥官,他的一举一动都直接影响着唐末政局。

接着就是905年八月的襄阳之战。杨师厚与另一位五代时期优秀的武将赵匡凝在襄阳附近的童山展开了一场决战,杨师厚打败了赵匡凝。

朱温让唐昭宗任命杨师厚为襄州节度使,将一大半主力交给他经营襄州,杨师厚在朱温称帝前修筑了南罗城。

907年,朱温称帝,将杨师厚提拔到了最显要的武将位置。况且,这个时候的朱温很需要像杨师厚这样的军事天才,因为他正在跟晋往李氏开战。杨师厚每每成为开战先锋,其所带领的军队是朱温最看重的精锐。

911年,朱温挥师讨伐晋王李氏。杨师厚打赢了他一生中最值得自豪的战役——枣强之战。这场战役用了三个多月时间,攻进城后,杨师厚因为愤恨城内守军的顽强,进行了三天的屠城。

河北立即掌控在朱温手里,但这个时候,再想发起第二轮的进攻已不可能。朱温就回到东都,命杨师厚驻扎在魏州,防备晋王李氏。

唐时,镇守魏州的将领称为魏博节度使,由于其拥有强悍的天雄军,所以又称其节度使为天雄节度使。杨师厚镇守魏州时,虽然拥有强大的后梁精锐部队,但他并不是魏州的节度使。这缘于朱温对他的猜忌。

他处在那样一个位置,任何人都会对他猜忌。但值得庆幸的是,朱温还没有来得及对他下手,就被儿子朱友珪杀掉了。

杨师厚在魏州“积极响应”,杀带了魏州牙将,把节度使罗周翰赶出了魏州。朱友珪只好封他为天雄军节度使。

就在这一年,杨师厚招募牙军数千人,加强军事训练,号“银枪效节军”。这是一支在五代时期最有战斗力的军队,正因为最有战斗力,又因为杨师厚掌握着后梁的整个陆军。皇帝朱友珪很怕杨师厚会造反。

他想干掉杨师厚。于是,他叫杨师厚来京城商量点事。杨师厚的幕僚劝他不要去,杨师厚冷冷一笑,“我二十多年来帮朱家打天下,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现在如果不去,不就是证明我有私心吗。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他不会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别以为杨师厚是什么孤胆英雄,他是来见了朱友珪,但背后还跟着二万多陆军。

朱友珪吓得急忙给杨师厚钱财,然后又是酒又是肉地才将他打发走。从这以后,朱友珪更加惧怕杨师厚,总是担心他要谋反。可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杨师厚就是不谋反。

但这种恐惧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的恶劣行径得到了后梁上下的咒骂。他的弟弟朱友贞准备把他踢下龙椅,自己坐上去。

密谋中,朱友贞的幕僚赵严向主子进言:“想要成为皇帝,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魏州的杨师厚。他如果同意,此事必成;他如果不同意,即使你把皇帝干掉,你的皇帝之位也会转瞬即失。”

朱友贞就派了人去找杨师厚,杨师厚跟他的部下装孙子:“当初朱友珪谋反,我就应该立即讨伐他。如今,又有人谋反,我忠诚一生,该平叛才是。”

他的部下立即说道:“朱友珪是个儿子,但却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他又是个臣子,又杀掉了皇帝。这样的人,人人都有理由诛了他。您想想,朱友贞是准备替天行道,此事必能成功。如果您现在不做点什么,到时候他们掌握了天下,您该怎么办?”

杨师厚下令:“王舜贤速去洛阳与朱友贞商量有关事宜!”

然后又派兵进京,在滑州驻守,以阻挡有可能帮助朱友珪的援军。朱友珪很顺利地就被兄弟朱友贞干掉了。

朱友贞一登基,就封杨师厚为邺王,并且,在诏书中都不提其大名。这是无比的尊重,但,朱友贞并不敬重他。虽然,他遇到任何事都找杨师厚商量。但这并不是敬重,而是惧怕。

五代时期,想让一个人敬重另一个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杨师厚手握重兵,镇守魏州,一举一动关乎后梁命运。他在,李存勖不敢进攻河北;他在,朱友贞只好提心吊胆。

一把悬在头上的剑给人的恐惧感要远比一把飞来的斧子大,杨师厚就宁愿做那把剑,绝不当斧子。

要知道,在五代时期,兵强马壮就能当皇帝。但这句话在杨师厚身上似乎偏瘫了,杨师厚在镇州虽然大搜百姓钱财和性命,但对后梁却是忠诚得很。他虽然把镇州搞成了比皇城还要堂皇的地方,但他依旧自认为梁朝大将。

难得!五代时期能有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可贵!

杨师厚为什么让后梁两个皇帝都惧怕,就在于他手中的军队。杨师厚为什么不当皇帝,大概缘于朱温对他的知遇之恩。

杨师厚真正的发迹是从跟朱温开始的,朱温在打天下过程中善于用人,敢于用人,这是他能成为皇帝的原因。杨师厚在李罕之手下、在李克用手下都没有被重视过。这里的原因也不必细说。一个人的成功往往有很多偶然因素,当这种偶然因素促成一个人的成功后,每个人都会把这种偶然当成必然。

杨师厚说得好,我二十多年来东杀西拼没有对不起朱家。他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做的。因为朱温偶然对他的提拔,他当成了他成功的必然因素。

为了报答这种“必然”,他把“忠诚”投给了朱家。即使这种“忠诚”只是对朱温一个人而言。

杨师厚在五代时期是一个很特殊的人,首先,他对唐朝没有一点留恋;其次,他对梁朝也没有一点好感,但绝无背叛的心思。也许,在他看来,他手握重兵就是要保护好自己和让自己逍遥。他大概也明白,皇帝对他的忌惮。但是,皇帝拿他没有办法。

中国历来功高震主的武将都不得好死,原因就是这些武将有纯粹的“忠心”,这种忠心是狗一样的“忠”,而不是明晰道理的“忠”。

朱友珪想要杀他,如果是忠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他偏不这样,他带领军队去见朱友珪。

可他又是个忠臣,因为从他掌握后梁的主力部队直到他死,他都没有想过要反叛后梁的任何一个混蛋皇帝。

五代没有“愚忠”,这是中国“纲常”的一个大进步。但是,皇帝不能让这种进步一直向前发展。就在杨师厚死后不久,朱友贞怕再出现一个杨师厚,把镇州分为二镇,他想把杨师厚的兵力分散。可杨师厚的士兵并不吃这一套,“银枪效节军”不听指挥,一股脑地投降了李存勖。

河北就这样失掉了,朱友贞在不久后也付出了身死国灭的代价。

在杨师厚看来,我为你打天下,我很规矩地享受我该得到的福分,这是应该的。但你若要想杀我,那绝对不行。

杨师厚的本分就是做一个臣子,如果皇帝不让做,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狡兔死,走狗未必被烹,就看“走狗”自己怎么做了。

可惜,中国历史上太多的功臣都不能把握好这个尺度,都被皇帝杀掉。杨师厚是中国功臣里的一个异数,是社会的一个进步。但这样的进步也只能在五代这种混乱下才能产生,才敢产生。

一个不错的太监

一提到太监,后人总会和混帐联系到一起。太监里的确有混蛋的人,如果一旦表现突出,为祸着实不小。但就像一堆烂谷子里总能挑出一粒饱满的米粒一样,太监里也有好人。始终认为,太监都喜欢走极端,要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似地坏,要么惊天动地似地好。张承业就是好得惊天动地的一位。

唐朝末年,僖、昭两位皇帝在位时,宦官的势力极为嚣张,干预朝政还算是小事,有时候直接就把皇帝废了。张承业是唐僖宗时候的太监。后被派往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军中做监军,李克用在与反唐军阀王行瑜交战期间,张承业多次给李克用送情报。李克用很喜欢他。

当时,朱温与宰相崔胤合谋,借用唐昭宗的名义,杀死了在朝宦官数百人,接着又下令各地藩镇,要他们杀掉各自手下的宦官监军。藩镇兄弟们倒很听话,昨天还是监军的太监第二天就成了刀下之鬼。朱温一辈子都在干集体屠杀的恶事,集体杀书生、集体杀平民,连太监也要放到一起杀掉。

张承业在李克用军中听同类被屠杀,掉了眼泪。李克用原本就对朱温没有好印象,又非常喜欢张承业,就把他藏了起来,弄了个别人的脑袋交给了朝廷以代替张承业的脑袋。

唐昭宗死后,李克用又让张承业出来,并继续让他担任自己的监军。张承业本性并不坏,又很有能力,再加上李克用的提携,所以,在李克用军中很是吃香。

李克用临死前,把李存勖交给了张承业,告诉他,一定要把这个儿子培养成人,替他报仇。张承业哭着答应了李克用,并且很认真地辅佐李存勖恢复唐朝。——此时,朱温已经建立梁朝,唐朝灭亡。

而关于张承业的故事也就在他辅佐李存勖的过程中展开了。

李存勖在前方魏州打仗,他在后方太原也不清闲。积攒钱粮,收购兵器战马,劝民从事农桑,并执法无私,即使是李氏家族的成员,只要违反法纪,他绝不留情。

为了让李存勖安心打仗,他在后方做着他力所能及的事。首先,他能举贤任能。五代历史上著名的“长乐老”冯道就是他推荐给李存勖的。冯道在李存勖一朝并没有多大建树,但在李嗣源当皇帝的日子里,他真为后唐出了不少力。

大臣卢质是个很有能力但嘴巴却不牢的人,有一次喝多了酒,大骂李存勖的兄弟都是猪狗。他骂的是实话,所以,李存勖知道后,愤怒不已,想要杀他。张承业知道后,立即跑到李存勖处,跟他讲:“您下命令要我去杀卢质。”

李存勖愣住了,说,“我现在正缺少人才,卢质就是个人才,你怎么可以要我杀他?”

张承业立即跪下磕头,“您若这样想,何愁天下不定。”

李存勖知道自己中了张承业的圈套了,哈哈一笑。后来卢质还是骂他兄弟们是猪狗,李存勖因为总是在前线魏州打仗,闻不到心不烦。只要卢质能做好本分之事,让他嘴巴痛快一点也就当是工资了。

张承业为李氏家族做事,的确是尽心尽力的。这不仅在五代时期,即使是在太平年月也是难能可贵的。治世之能臣可以层出不穷,但乱世之能臣就该是凤毛麟角了。

张承业既然选择了乱世之能臣这一条路,就肯定会与乱世之君产生矛盾。这是必然的,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和李存勖之间矛盾的计划来源于一场歌舞表演。

李存勖在前线打仗,一旦遇到挫折就跑回根据地看望母亲。所谓看望母亲,就是想看歌舞表演。有一次,李存勖回来看望完母亲后,想乐一下,就找了一些人赌博。但他从前线回来并没有带多少钱,转眼之间就输光了。许多戏子又围在他周围朝他要赏赐,他灵机一动,就在泉府(掌管、贮藏税收所得)设置酒宴。特意邀请张承业前来。酒兴正浓之际,他就让儿子李继岌为张承业起舞,舞毕。他对张承业说,“你该赏赐一下他吧。”

张承业点头,说,“应该,应该。”就赏给李继岌宝带、币、马等物。李继岌是小孩子,见到这种赏赐早已经乐得不行,李存勖可不是小孩子。他问张承业,“这么点钱不应该吧。”

张承业听出了话外之音,站起来说,“他为我跳舞,我把我自己的东西赏给他,应该。”

李存勖见张承业不上钩,就直说了,“我儿子没有钱花,你就赏他多点。库房里不多得是嘛。”

张承业正色道:“这怎么可以,库房里的钱是大王的,是前方将士的工资。我可不敢以公物为私礼。”

围绕在李存勖身边的戏子们借机发难,认为,李存勖乃一国之主,居然使唤不了一个太监。酒劲一上来,李存勖也认为,这个太监不太识时务。大骂张承业是太监,并且还是个吝啬的太监。

张承业有点火了,说:“臣本来就是一个唐帝派来的使者而已,从不为子孙谋财,省钱都是为了大王的基业,大王如果要自己赏赐别人,对老夫也没什么,不过财尽兵散的时候,我看大王该怎么办。”

嘿!李存勖听了这话真是恶向胆边生。他不明白一个太监居然替自己忧愁前途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呢。我的基业,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抽出剑来就奔张承业来了。

张承业叹息一口气,慢慢地说道:“死亦无愧于先王(指李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