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杨斌出奇的安静,整个夜晚他没有翻一次身,我很欣慰他能够这样熟睡,此时的杨斌已经瘦骨嶙峋,我快触摸不到他真实的皮肤了。
说安静,也不见得,楼上那只狗一直在汪汪的叫,叫得我心烦意乱,我记得母亲以前说过,如果狗一直整晚整晚的叫那肯定要出问题,是因为黑白无常要来抓人了,我们凡人是看不到黑白无常的。
但我觉得即使黑白无常在我家附近,那找的也不会就是我和杨斌,因为我们住的地方是一家老小区,我经常有不少老年人睡着睡着觉就离去了。生死在我眼里已经是常态,生离死别看得多了也就放开了。
杨斌紧闭着双眼睡到了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做了早餐放在了他的床头上,一番洗漱后就去了李妈妈家。
到李妈妈家的时候是上午10点,她刚好收摊从菜市场回来,那双黑色的手跟我的父亲一模一样,耷拉的眼皮盖不住她的喜悦。
“李妈妈,今天生意不错吧,看你高兴成这样。”
她收起淡淡的笑容,慢腾腾地收拾着三轮车。“生意一般吧,只是我收到了一些钱和一包衣物”。
“是家人邮寄的吗?”这个寒冷的季节里能够收到衣物,真是让人暖心。
她长叹一口气说:“应该是吧,我也希望是。”
“近几年我一直陆陆续续收到钱财和衣物,我始终找不到是谁寄给我的,我猜想一定是娇娇,除了她,我没有别的亲人”。
“李妈妈,你把这个包裹给我看一下”,我撕下这张粗糙的纸却陷入了一种无力感,如果苏眉就是娇娇,那么李妈妈面临的是更大的深渊,面对这个在外人眼里不正常的女儿,她会怎么去承受。
有时候跳出深渊只是为了步入更大的深渊。可是我们并不知道那是深渊还是高原。
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苏眉怎么可能就是娇娇。在路上我不断地安慰自己,可是当我拨通单子上的电话时,我听到的是苏眉的助理娇弱的声音。
这一刻其实我已经知道苏眉就是娇娇,或许早就知道了,只是在找借口说服自己。
“你好,我找秦晓娇。”
“抱歉女士,我们这儿没有这个人...”
我的心脏像是聚集了好多污水,想要喷发却找不到地方,我的嘴里嘟囔着“妈妈..妈妈...我想回家”。
妈妈,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回家,我们可以相守在那个破旧的小屋,也可以住进宽敞的房子,可是我为什么就不能找到自己的家。算算日子,我快有一年没有回去看望父亲了,他钥匙上的挂饰一直在我身上放着,我知道这上面有他的味道。
离开李妈妈后我打算去找苏眉当面问个明白,可是我的心异常慌乱,想要回家,想抱抱杨斌。
我无数次打开这扇破旧的门,我知道里面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等着我,即使他是病态的,虚弱的,可是他还在,家就在。
杨斌依然熟睡着,紧闭着眼睛和嘴巴。我握着他冰凉的手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硬。
我掰不开他的手指,他的双手紧握着,像极了当初死去的孩子。这双温暖的大手曾经把我带出华舞汇,我以为他会拉着我走向光明,我好不容易适应了阳光,辗转反侧依然要回到属于我的黑夜。
活着需要巨大的勇气。
他的鼻腔不再冒着热气,我不再将食指靠在他的人中来试探他的呼吸,这个动作我已经做了无数次了,每次他都像个婴儿一样笑着睁开眼睛说“你在干嘛...”。
我也笑出了眼泪回应他:闹着玩呢...
我跪在床榻前微笑地看着他,深陷的眼窝依然盖不住他英俊的面庞,谢谢你,杨斌,谢谢你曾经给了我一个家。
爱是希望,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最终还是走了,黑色的睫毛在你的眼皮上定格,僵硬的双手握不住你的命运,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一天会如期而至,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天。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笑着问我在干嘛,他的身体慢慢冰凉下来,我拿出了所有的被子给他盖上,我躺在他的身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好像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干涩的眼睛流出了一滴眼泪,原来我很久没有眨眼睛了。
我没有哭,轻轻地给他捂了捂被子,我想,在这个时刻,有一个人应该比我更有资格站在这里。
我打通了陈玫的电话,电话那段的陈玫忙得不可开交,好像是在谈生意。
“杨斌走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电话那头的一派繁荣终于安静了下来,我不知道她听到这几个字是什么表情,但我感觉她应该撕心裂肺。
挂完电话后她驾着跑车一路狂奔到我家门口,宁静的小区被这一声急刹吓得沸腾起来。那些手挽着手说着是非的女人停止了嗑瓜子,扔掉手中正在织的毛衣一窝蜂堵在我们家门口。
陈玫下车后一脚踢开破旧的门,阳光突然杀进灰暗的房间刺伤了我的瞳孔,忍不住想要流泪,原本破旧的门被陈玫一脚踢烂,我和抱着杨斌像两个受伤的小猫被阳光刺杀得毫无防备。
失控的陈玫大张着嘴定格在僵硬的脸上,她浑身在颤抖,瘫在地上发出啊啊的叫声。我想,人最悲痛的莫过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自己沉重的思绪,她大张着嘴巴捶着地板,拳头都破皮流血了,整个过程她没有说一句话,不断地冒出眼泪“啊...啊...”
门口汇集了整个小区的人,她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好像她们就是当事人。
“好可怜呐...这个男的是吸毒吸死的。”
“哎,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场啊...”
“我听说那个女的是做“那个”职业的,活该啊,报应!”
带孩子的妇女赶紧遮住孩子的脸,“看见了吗,这就是例子,我们要做好人,走正道,千万别跟她们学啊...”
我抱着杨斌不言不语,我不知道她们在讲些什么,对我来说这就跟商场打折促销广告语一样,打折活动一结束大家也就散了。
屋子里站满了人,好像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公共场所。
“前天我还看到他在小区外面摇摇晃晃走着晒着太阳啊,怎么今天就没声了。”那些大妈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哎呀!你看!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