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或许是陈玫怕我在这里自甘堕落,怕我找不到生活的支点所以给我安排一个精神支柱吧。
我想起了属于那个未曾睁过眼睛的孩子,如果还活着,现在也能走路了。我的肉体紧连着他的肉体,可是我不是个负责的母亲,用那一根根的大烟埋葬掉他的生命。我已经哭不出来了,这种痛苦比解毒还藏得深,每每想到这儿,心底的罪恶像喷泉一样迸发出来,迅速冲击我的喉头。
“以前的事别想了,想想怎么从这儿出去吧”,寝室长拍拍我的肩膀安慰着。
我们的寝室长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她三番五次的进来又出去,如今是第四次进来。
她说,我这次出去了就不会再进来了,我曾经无数次的跪在父母的面前,告诉他们,我不再吸了,可是我却无数次的失败。我的意志被轻易摧垮,但是父母却一直没有抛弃我,对于他们来说,我活着就是最大的安慰。可是昨天得知我的父亲操劳过度倒下了。
“肖林,你得好好活着,所有过往的经历都不能构成你堕落的理由。”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外就是宽阔的土地,她径直走向正在迎接她的母亲。
外面的世界依然精彩,依然喧哗,依然热闹,天还蓝,太阳还灿烂,它们对一个突然离去的人完全无动于衷,谁也不知道她会面对什么。
“再见,别再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尽量吧”。
她对着苍穹笑着,好像没有跟我对话。
我们把这个黑暗的地方称为“宫殿”。
“宫殿”里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因为出现了幻觉杀死了自己的亲人,有的人发作时神志不清砍伤自己的身体,我终于明白了杨斌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路,这或许是懦弱的,但却是最适合他自己的。
没有人天生就适合坚强。
三个月后,她死了。
她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在“宫殿”,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她的故事依然和毒品有关。高兴的,悲伤的。
她的腰上有一块很大的纹身,松弛的皮肤让这块鲜艳的纹身暗淡无光,眼前的她不见了往日的骄横霸道。
她穿着浅蓝色的衣服,睡在我的上床。对于这种人多的集体宿舍我是厌恶至极。从12岁到30多岁,我永远都脱离不了这种颠沛流离的集体宿舍。
我用尽了整个青春在逃离所有的集体宿舍,有段时间我确实逃离了,可生活不见得能比集体宿舍舒坦。
如今我回来了,睡在陌生人的对面。
“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呢”。
“你觉得离开就是幸福吗”。
是啊,我忽略了这一点。离开这里就真的幸福了吗。
我要幸福地离开这里。
“我把美容院给卖了,老骆的电话也删了”。小琪的脸上荡漾着笑容,她的脸红红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怎么,是遇到什么人了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他是个画家,呃...也不算画家,是个流浪的,爱画画的人”。
“他养不起你,对吧”。
“是啊,他养不起我。肖林,当初你跟杨斌在一起我们也是这样反对的,但是杨斌也给你带来了快乐,虽然是短暂的”。
杨斌,再次谈起他,我的胸口不那么疼了,反而感觉满满的充实。我想,他现在是快乐的。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这句话没有几个人能够真切体会到。
“嗯。好好过,小琪”。
小琪的那个男人,正是我之前遇到的李浩,据说是小琪遇到他时,李浩正在某个公园给人家画肖像。
我曾一度以为李浩是一个虚伪的嫖客,因为谁也不会在大半夜的叫一个女人去他的住处声称给人家画画。这种事情落在长舌妇的嘴边上,一定编得天花乱坠。可是那天晚上李浩确实没有对我做什么,甚至都没拿正眼看过我。
小琪说,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嫖客,我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爱情,这只是一种经历,一种过程。你有过了,你没有遗憾。我没有,所以我向往。我被骗了,我被卖了,那也是我的宿命,这是一种义无反顾的深渊。
“你还爱陈少南吗”。
陈少南,这个名字怎么这么陌生,正如同他的人一样。
我在“宫殿”里的这些日子,陈少南有来看过我。
那天下午我的毒瘾刚刚发作完,躺在床上休息的适合,教导员说有人来探视我。
油亮的头发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夺目,帅气的陈少南恢复了18岁那年的英俊和桀骜不驯。他不再穿皮夹克了,一身笔直的西装显得他更加挺拔,他应该是赚到不少钱。
“好端端的怎么吸上毒了”。他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不习惯这里沉闷的空气。
“嗯,运气不好吧。”我笑着,看这这张陌生的脸,说着陌生的话语。
打火机啪的一声干净利落,一根香烟马上要杵进他的嘴里,教导员耐心提示他,“不好意思,这里不能抽烟”。
他尴尬地掐断烟头,抓耳挠腮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孩子呢,上次见你时肚子都那么大了”。
“生了,早就生了。”
“哦,那就好”。
我们相视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就是我曾经撕心裂肺爱过的人,岁月的变迁带走了我对他的感情,我爱的,终归只是一个幻想。
“你现在还好吧,上次你不是说要买车吗,买了吗。”
“早买了,两辆。”他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头。“你早点出来,我带你去兜风啊”。
“谢谢哦,我怕你老婆误会”。
“什么老婆啊,早离了,现在马上二婚了,还等着你来喝喜酒呢”。
陈少南在工地上折腾了几年后开始到处揽活做起了包工头儿,这个正在改造的大城市,到处都能听到砖刀敲敲打打的声音,砖越堆越厚,楼层越来越高,装修得越来越豪华。楼层里面的人迷失了方向,楼层外面的人找不到自我。
他说,这是时间的产物。我们总不能停留在过去吧。
砖砌得多了,钱也就越多,钱多了,需求就多。
“我工作越来越忙,经常晚回家,我老婆不是吵就是骂,想当年刚去浙江时,我还把钱缝在裤裆里,生怕掉了。现在有钱了,问题倒是多了。”
我想起了当初住在隔断间饿得肝肠寸断时,有一个人给我寄了2000块钱,这钱就是从他的裤裆里拆出来的。
这次谈话,更多的是不自在和尴尬。他的电话不停在响,不停在说“稍等,稍等...”
临走的时候,他要求一个拥抱。这次阔别十几年的拥抱竟然是在这种场合,那熟悉温暖的拥抱,那自头顶上倾泻而下的冷意,急速冲击着我模糊的神经,心底沸腾的泪肆意冲刷着漫无边际的痛楚。
教导员问我:“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我只希望陈少南堆在金钱里还能认清楚自己是谁,可是我没有力气去提醒他,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宿命,我只能祝他安好。
只是有些不甘心和不安心,时间不应该这么残酷,让我们就这样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