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苏遥正想得入神,冷不防一名丫鬟推门走近。
为她赴险地,为她罔顾家法,谢韶每次犯大事都是因为她,苏遥不用想也知道谢老爷要说什么。她对丫鬟颔首,待人走了才轻轻吻上床上之人的唇角,久久无话,最终只说了声,“对不起”。
她肩负血海深仇,而他配得上更好的人。
苏遥抹了下眼眶,起身离开。
到花厅时,谢老爷早在主位上坐着,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得苏遥道,“我想去苏州投靠宋军,世伯能否帮我?”
不愧是心思通透之人,谢老爷一腔劝词烂在腹中,微微点头,转身叫人准备人马。
苏遥是连夜走的。
一路车马,到达苏州时已经是破晓时分。
宋军督统宋迟亲自在城门口等着,“苏司令一向与宋军交好,无奈这次江军太阴险,司令夫妇被奸人所害,我很痛心也很抱歉,没能帮上忙。”
说得好听,经历过许多事,苏遥心里跟明镜似的,暗自呸了声,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都是过去的事了。”
到底敌人都是江军。
苏遥就在督统府住下来了,也不知道宋迟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几天下来不见安排。苏遥又不好意思去催,每日在府内闲逛。所幸督统府景致极好,华丽的英式建筑,彩色的玻璃门窗,还有一个精致的花园,即便此时此刻时值深冬,依旧花木葳蕤。
苏遥时不时来这里坐着,思索至深时,心头困倦不禁睡去,睡梦里又见谢韶,又梦见许多旧事。
恍惚还是在那间阴凉的地下仓库,他说完“要帮她”那句话后,便一直无言。
谢家人找来时已是半夜,江军没料到谢军速度会这么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苏遥终于松了口气,正想起身,余光却扫到了一个黑影。她心下一惊,来不及反应,就有人侧身抱住她,一阵颤抖应时从肌肤相交之处传遍全身。
是谢韶!
又是谢韶!
苏遥手上染着他的鲜血,神色惊愕,最后还是谢霖先反应过来,连忙将他扶起赶回谢家。
谢韶自小就娇生惯养,身上就没有留下过指甲盖大小的疤,这一枪下来可还了得?
谢家几乎翻了天。
无人顾及得上苏遥。谢霖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时,只见她站在院子里,眼眶红红的。
她心中满是着急,但更多的是害怕,可是害怕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那感觉就像开在心头的一枝花倏然凋零。
她急的在院中踱来踱去,偏头看见谢霖,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谢霖似乎有些无奈,本要走了又回身对她说,“你父亲这次去苏州是与宋军结盟,江宋两军相对多年自然不会乐见其成。你被江军抓住,既然是筹码便不会有危险,父亲也是存了放之不管的心思。偏偏阿韶以身犯险,让父亲不得不出兵。”
他顿了顿又道,“他虽爱玩,但生在这样的家庭又如何不懂这些?只是不想让你多受委屈,这一点我不知你懂不懂,但可以确定的是,若换成是我,我绝不会这么做。当今世道先是身家性命,情之一字不过过眼云烟,我给不了你最好的感情,所以苏遥,你还喜欢我什么呢?”
谢霖点到为止,留下呆愣在原地的苏遥就进屋了。
谢韶醒来时已是两天后。
苏遥一直守在床边,见他睁眼心里松了口气,又想起身上衣服皱巴巴的,脸色相比也极差,连忙捂住脸,瓮声瓮气的说,“你醒了。”
“嗯。”谢韶点头,却突然扬起一个虚弱的笑,“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他语气里满是愉悦,忽而像记起了什么,“这几日没人为难你吧?若是有,你报上名号,我给你欺负回去。”
他声音还带着柔弱,却莫名有种慰籍人心的力量。
苏遥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依然没好气,“与你何干?好好躺着吧!”她说的恶狠狠的,手上却仔细的为他捏好被角,随后出了门唤了丫鬟过来,“三少爷醒了,快去叫医生再来一趟。”
那子弹是从肩膀穿过的,未伤着重要筋脉,医生开了药方,再休养一些时日也就好了。
但苏遥爱憎分明,谢韶为她挡枪,这是救命的恩情。于是她放下身段时日来照顾他,期间苏司令代爱女亲自上门致谢,本想带苏遥回平阳却被她拒绝了,怎么说她也要亲眼见他好了才能回。
后来一想,那其实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以往谢韶对苏遥都是百依百顺,可养伤期间他仗着自己是个病患,一改往日怀柔政策,就一个劲的折腾。苏遥时常被他气得跳脚,但若真生气了,谢韶也知道伏低做小,直到苏遥笑了才罢休。
如此,吵吵闹闹,一过便是两个月。
谢韶的伤“终于”好了,他倒是想继续装,但若再拖下去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苏遥也没了再待下去的理由,随即就要回平阳,临走前一天谢韶为她辞行。
两个人悠悠从金陵长街而过,时光难得平静。
路过金玉阁,她记起他带她来这里挑过簪子。
看见秦淮河,她记起他带她来放过花灯。
她自然也还记得,他在养伤时少爷病发作,想吃她亲手做的莲子羹,她心中愧疚没有拒绝,只是她哪里下过厨,烧火烧的一脸乌黑也烫了手,千遮万掩将一碗尚可入眼的莲子羹端过去,却被他一下子抓住手,“是我不好,下次我若再这样,你只管打让我清醒些。”说着,细密的吻落在指尖,她惊得一下挣开,唇角却不自觉微微翘起。
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回忆,顷刻间从脑海中跳了出来。她才发现她已经不常想起谢霖,而她与他的回忆却越来越多,她不禁侧头看去,谢韶似有感应的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相撞,他笑的不怀好意,“舍不得我?那我随你去平阳如何?”
苏遥脸上蓦地一红,“我家可容不下你这尊菩萨。”
说着马鞭一挥,跑出一大截。
那天的最后,他带她登上凤凰台,倾城雪落下,四周是铜铃被风吹起的泠泠响声。他教她跳当下风靡全国的西洋舞蹈,红色披风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一舞歇罢,他拥她入怀,“我知你喜欢的人是鏖战天下的英雄,以往权势征伐我也只是视为无物,可若你喜欢,我争一回又如何?”
只要你喜欢。
真的,只要你喜欢。
谢韶从来没有征战的心思,却为了心上人跟在谢霖手下一点点学,不出三年已是名声在外,连苏司令说起都满是赞叹。
苏遥远在平阳,虽装起满不在意,但心里却也忍不住欢喜。那欢喜浸染回忆,流淌在心河。她甚至屡次梦见谢韶来平阳找她的情景,然而梦还未醒苏军便出了内奸。
平阳城一夜失守,最疼爱自己的父母也被枪杀,她的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崩塌。副官知道她与谢韶之间的事,也提出过要求助谢家的法子,但被她拒绝。
江军称霸北方,谢家现在虽然实力不容小觑,但若硬碰硬也敌不过,她不想让谢韶为她蹚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