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敛起广袖中的物事,将腰牌朝着侍卫一晃,他用他皇子的身份成功地进入了大牢。
“父皇下旨说要把你挫骨扬灰。”燕煊手指微颤,从袖中取出一壶酒和两只酒杯,“我过来,送你一程。”
卑弥呼发丝微乱,却面沉如水,不改以往半分气势,“多谢。”想也不想便抬手饮尽杯中液体。
他饮罢酒液,正轻轻拭唇,忽听得她冷静问道,“你在我酒里面下了毒,是吗?”
他的动作一滞。
虽是问句,却是那般不容置疑。卑弥呼露出一个极浅的笑,眉宇间满是倦意,“身为越国皇子的你,一定对我恨之入骨吧?早在充州,孙威追杀我们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
“孙威知道我的本事,可他还是那样不顾一切地追杀,是因为你吧?他知道你是越国皇子,又是三军主帅,杀了你,城外的士兵就会群龙无首。但他想不到,你的副帅封锁了这条消息;他更想不到,你会活下来。”
他勉强笑了一下,“那你后悔过吗?如果你当初不出手为我解除咒术,也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楚国或许也不会被灭。”
她眉睫微颤,“我卑弥呼做事,从来就不知道有这‘后悔’二字。”
“好,好……”他笑得很开心,唇角突然溢出一缕黑血。紧接着,有更多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卑弥呼微怔,猛然惊觉自己说了这么多话,身体竟连一丝异常的反应都没有!
她如坠冰窟,身子因为惊惧而一阵阵发冷,上前紧握他的手,厉声道,“你先别说话,等我……我……”
话说了一半,她就再也说不下去了:纵使她有通天的本事,毒一入口,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救回。
他的手心同样冰冷而汗湿,让他想起他们俩在充州携手逃命的那一幕,不禁低喃,“傻姑娘啊,我的傻姑娘,你终究……还是不懂我呀。”他一直告诉她,他爱她,又怎会忍心给她下毒呢?
他给自己下毒,不过是想以自己的性命相抵,求她一件事情——他知道,她的复仇执念太深了,他劝不动她。他也知道,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总会想方设法替他完成他的心愿。
“忘记仇恨,好不好?”他的声音极轻。他觉得自己大抵是来不及听她的回答了,因为她的面容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模糊,他很想再看她一眼,就最后一眼,只可惜,眼前已陷入黑暗。
活过两次的人,死去后便会魂飞魄散,自此碧落黄泉,再寻不见。
她将他平放在地。她的眼眶热辣辣的,还有些湿。她觉得胸口不知什么缘故好像有点儿疼,像是被谁生生挖去一大块。
“燕煊,你过得不好,我很难过。”她的声音在黑暗的牢房里分外清晰。然,回答她的只是一片静默。
其实,他完全不必这样做。他口中自在的生活让她那样向往,她早已被他说服,放弃了复仇。所以那日她处理好大将军的军马后,便会神殿将身上画好的咒文统统擦去。
这些年,她活得很累,背负着无形的枷锁,终日活在复仇的阴影之下。细细想来,一直支撑她活下去、不要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最后一点温暖,竟是他毫无保留的爱意。
第二天,她本想告诉他,自己不当这个大祭司了,却被大师兄这个不速之客打乱了一切的计划。
之后,命运再也没有眷顾他们。
如果一开始,她没有替他出手解开咒;如果在走投无路之际,他没有舍命救她;如果,燕煊没有爱上卑弥呼,那么这一切是否会不一样呢?
可惜没有如果,世间千万遍的假设,都无法虚假他对她的感情。
正如她不会哭,亦不会后悔。
她只是感到心疼而已。
她又要欠他一个人情了。
她笑了,笑的是那样最初的天真,“我说过,我最讨厌欠别人人情了。”
燕煊将牢房钥匙放在酒杯旁,卑弥呼明白他的意思。
但她还是选择死在了越国的大牢。
临死前,她恍惚记起了有个人曾对她说,“若一个男子某一日将哪个女子的双足抱在怀里,代表他对这个女子视若珍宝。”
再也没有人会将她视若珍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