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昭定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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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征服就是彻底畏服(1)

“吏不烦民,民不求吏,各得其所,无为而治。”

司马师慢慢地念着郡丞署房里那根大柱上悬挂着的这张条幅,咂了一会儿味道,回过头来向颜斐说道:“颜郡丞,你这幅箴言颇有意味,写得很好啊!它是出自哪本典籍的?”

“这个……实在让司马公子见笑了!”颜斐急忙解释道,“这幅箴言是杨护君自己思悟出来的……颜某也觉得它大有理趣,便提笔记下来以此警示自己……”

“杨君自己思悟出来的?”司马师眸中亮光闪动,看向了正在房中伏案理牍的杨护,“杨君,看来你果然是‘身怀令器’的隐士高才!这等清虚通脱的玄门之理,你年纪轻轻竟能悟之,师实在是佩服!依师看来,以你这份学识,完全可以进宫担任议郎、御史了!怎么样,需不需要师给太尉大人说一声?太尉大人对你这样的少年英才向来都爱之如命,一定会向朝廷大力举荐你的。”

“司马公子过誉了!”杨护连忙搁笔站起身来,垂手谢道,“杨某身居郡县亲民之职,自是获益匪浅。至于入京为仕,实非所愿。”

“好!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爱做事而不爱做官的人!”司马师赞了一声,走了过来,俯身瞧向那满案的文牍簿册,低声又向杨护道,“这一次你建议请出田小玉与本公子配合着演了那一出‘双簧戏’,巧妙地平抑了虚高浮涨的粮价,让长安士民大大减少了损失,实在是大智慧、大手笔!本公子自会铭记于心的。”

杨护却微微而笑:“司马公子请出三位西夷通商使臣合演了那一出以粮易毡的‘空仓计’亦是高明之至,稳定了士民的浮躁之情,化解了士民的后顾之忧,这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妙招!杨某对司马公子此计也是佩服之极!”

“唉……本公子这一计背后有镇西行营的支持,算不得是本公子的真本事!”司马师爽爽朗朗地笑了,“你巧借重赏田小玉之手来向长安市坊输粮平价,这可真是我司马师所料不及的!你既有这等聪颖才智,只管为我此番征粮大业放手做来,本公子日后是绝对不会忘记你这些大贡献的。”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叠露布草纸,递给了杨护:“这是太史署与镇西都督府联合制发的安民告示,内容宣称今年乃是关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吉辰,天公垂青于关中,必是无旱无涝、家家满仓!这样一来,完全可以平息那些谣言蜚语,稳住民心不浮不乱,那些奸商也就再也抓不住机会大作哄抬囤积的文章了!”

“好!好!好!实在是太好了!”杨护急忙接过那叠露布草纸翻看了起来,“司马公子您果然是高瞻远瞩!有了这道安民告示,长安郡里的缺粮谣言自会不攻而破矣!杨某稍后就派人把它们贴往各坊路口大举宣传……”

“是啊!长安市坊终于被咱们稳定了下来!这一道难关,咱们算是有惊无险地闯了过来。”颜斐笑容方展而忧色又起,伸手指了指书案上那些名单簿册,“只是接下来向那些关中诸侯征收邑户义粮,那可是虎口夺食,恐怕比日前市面谣言浮情之事更要艰险十倍啊!”

司马师的眉头一下拧了起来:“唔……我记得面向关中诸侯征收邑户义粮的太尉手令已经下发六七日了,在雍、凉二州食邑的那些公卿侯爷们有谁捐上了自己的邑户之粮?”

“只有司马令君、王肃大人、牛金将军、何曾大人、高柔廷尉、王观大人等二三十位侯爷主动按时捐上了自己的邑户义粮。”杨护捧起一册簿本递了上来,“司马公子请看,这就是那些尚还拒不捐粮的公卿侯爷们的名册……”

司马师伸手接过,翻开仔细一看:原来,在雍凉二州有食邑户的诸侯达一百零六人,其中食邑五百户以上就有六十余人。而截至今日为止,却仅有二十八位诸侯上捐了邑户义粮!

他瞧了名册半晌,“砰”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纸笔飞散:“咦!怎么连这贾嗣也没捐邑户义粮?他一天到晚把自己养得脑满肠肥的,就是这样的‘一毛不拔’?来!颜郡丞、杨吏君,稍后咱们便先去拿这贾嗣开刀取粮!”

谈起贾嗣,其实颜斐、杨护都不陌生,他是武威郡的护羌校尉,也曾是司马太尉先前帐下的旧将,屡有战功,但脾性刚倔,是出了名的“刺头”。司马师自然亦是与他颇为熟识。近年来,贾嗣在边关待得倦了,便上奏自称负伤归家治疗,实则是想安享清福了,故而他一回了长安城就再没上过疆场。颜斐前几日去他的府上找过,贾嗣愣是闭门不应。此刻,他听到司马师居然自愿前去贾府,自然是盼之不得:“好!颜某马上便下去做好准备,随时奉陪司马公子前去贾府征粮!”

且说贾嗣其时正在府中吃着午饭,他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烤猪蹄,面前大桌上的山珍海味还似流水般地直端上来。

就在这时,一名门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道:“启禀侯爷,长安府又来催收义粮了!”

“这个颜斐!还让人活不活了?逼得人连一顿饭都吃不安生!”贾嗣正咽了一口猪蹄肉筋嚼在嘴里,竟一下被这门仆的禀报弄得噎住了,连捶了七八下胸口,才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缓过气来,拿起那根还没啃光的猪蹄骨就往桌上重重一敲:“你给本将军出去告诉他,本将军正在养病,谁也不见!叫他快快滚蛋!”

门仆哭丧着脸答道:“侯爷,您听小人把话说完嘛,这一次来的不单是颜郡丞一个人,还有太尉府的大公子司马师大人!”

“司马子元?他也来帮长安府催粮了?哎呀!这个小煞星不好惹呀!”贾嗣的眼睛一下直了,顿时紧张起来。他揩了揩脑门上的油汗,沉吟片刻,急忙摆手让仆人们赶快将面前桌上的好酒好菜全部撤了下去,又吩咐府中的管事道,“你去把下人们在偏厢房里吃的那些粗面团和青菜汤端上来做个样子,差不多应该能够糊弄那个小煞星了……”

安排妥当之后,贾嗣整了整冠带就准备去迎接司马师,刚一迈步时又想起了什么--原来他手里还捏着那只被啃了大半筋肉的猪蹄!他像丢掉一个烫手的炭团似的慌不迭把那只猪蹄往饭桌底下一扔,扯过一块布巾擦了擦手,又抹了抹嘴,这才昂首挺胸地装得底气十足,去前院迎接司马师一行人等了。

不多时,司马师、颜斐、杨护等在那门仆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贾嗣斜着身子,假装成一跛一拐的,像一只横行的软脚螃蟹一般扭在司马师身畔,殷勤无比地邀请道:“大公子,您瞧,我这腿自从那次武威平羌时被羌虏射了一箭之后回来就一直没好过!哎呀--走不快呀,只怕今天让您在外边久等了!您大驾光临,我贾嗣真是高兴得很!您还没吃午饭罢?先就和贾某一道吃了后再谈事儿吧……”

司马师也不理他,“噌噌噌”几步来到院里的那张饭桌旁看了下去,只见桌面上摆着一排装着灰扑扑粗面团的陶碗和一盆清得不现半点儿油星的菜汤。他微露讶异地盯着贾嗣:“贾将军,你怎么也戒荤吃素了?我可记得你在军营里从来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呀!”

“哎呀!大公子,您是有所不知啊!我贾嗣这几年来为了治病疗伤,府中收来的所有邑户粮物都拿去请了医师开药诊治,没剩几铢钱了。现在,贾某是天天啃面团、喝菜汤,日子过得窘迫得很!哪里还吃得起什么大酒大肉哟!”

“真的?你别是编些瞎话在骗我罢?”司马师这时盯向贾嗣的目光变得又尖又厉,刺人生痛。

贾嗣暗暗一阵心跳,但也只能继续“演戏”下去了。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叫道:“我怎敢欺骗大公子!大公子您一向严明如山,我也骗不了您啊!我现在府中真有这么穷--明天我还要辞退几个奴婢,他们的工钱我都付不起了……”

“原来贾校尉你是这么一个情形啊!”司马师有些相信他了,脸色明显地缓和了下来,也没有刚进门时那样凝肃严正了,“我正奇怪你为什么也会拒不捐粮呐……”

“是啊!是啊!我也想为朝廷分忧解难,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样罢,过几天我让下人把粮仓里垫底儿的那八担麦子给司马公子您挑去……”

“罢了!你的家境现在这么困难,这个……颜郡丞,”司马师最是面冷心热,喊过了颜斐,向他求情道,“可不可以先让贾校尉他暂缓一下?”

颜斐可不像司马师这么轻信贾嗣,但一时也找不出证据硬顶贾嗣,正自犹豫沉吟之际,却听杨护在一旁忽然开口呵呵笑道:“呵呀!贾校尉,您这戒荤吃素、艰苦朴素的作风把您府中养的狗都感染了呀?司马公子,您瞧,这条狗把那么难吃的粗麦面团啃得真是有滋有味啊!”

司马师“哦”了一声,低头看了过去:只见那张饭桌底下“嗖”地窜出一条大黄狗来,嘴里却叼着一根油腻腻的烤猪蹄骨头!

刹那之间,全场一下静住了!贾嗣的脸庞就像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顿时扭曲得鼻歪眼斜,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恨恨地瞪着那个只用轻飘飘一句话就戳破了自己弥天大谎的杨护,真想把他一口吃了!

司马师亦已反应过来,他紧紧咬着钢牙,齿缝间却射出了丝丝冷笑:“不错!不错!贾嗣!你这护羌校尉府的日子果然过得窘迫,人在嚼麦团,狗却啃猪蹄!--嘿!我刚才真是看走了眼,瞧一瞧你这衣袍襟角上的油渍都还没干呐!”

贾嗣的胖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但他似乎毫无愧意,反倒是变得恼羞成怒起来,咬着腮帮不说话。

颜斐在一旁瞧见他面色不善,急忙上前转圜道:“贾校尉,这样看来你家境也并不差嘛!您便下去早早筹齐了义粮捐纳过来,颜某和司马公子且先回长安府征粮署去恭候着,如何?”

贾嗣咬了咬牙,把心一横,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摆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实话告诉你颜文林(颜斐的字为“文林”),老子就是不想捐纳这劳什子的‘义粮’!老子名下的这八百家邑户供粮是老子当年一刀一枪真劈实砍地挣出来的,他关东老百姓遇上旱灾没饭吃,那是关东各郡的大官小官们抚恤不力!凭什么硬要拿老子的邑粮去补贴他们?”

颜斐听罢,义愤填膺,正欲发言叱责于他,杨护已经站出来侃侃训道:“贾校尉,您这话说得就差了!关东也罢,关西也罢,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我大魏朝的疆土!又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您莫非当真还要分个你我彼此而不肯捐粮相助?

“这样吧--我们换一个角度说,您的这八百家邑户现在是住在关西无灾无厄万事如意,倘若有朝一日关西也发生了旱灾,您那八百家邑户自己都收不到粮食喂不活自己,哪里还有什么‘供粮’给您享受哟!那个时候,您定然也是盼着朝廷拨粮救济他们吧?所以,在下官看来,您今日开仓捐助关东灾农,其实也是为他日您这关西几百家邑户万一遇灾得济而张本啊!”

司马师听这杨护所言,初似迂远而终则尽合于理,字字句句植根于公理大义,不禁暗暗叹服:这杨君之器识明睿,果然非同常人!自己日后须当以师友之道而倾诚结纳之!

“这护羌校尉府里哪有你一个小小僚佐开口说话的份儿?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贾某?便是你们长安太守甄德见了我贾某,只怕大气也不敢吭一声!罢了,罢了!我堂堂护羌校尉要与你这班刀笔文吏嚼舌头做甚?”贾嗣干脆使上泼性,越发的不顾脸皮起来,“我贾嗣就是不捐‘义粮’,你们又敢拿我怎地?你尽可上书朝廷参我一本啊!我正好要找尚书令、中书省讨个说法:老子为大魏朝浴血奋战了这么多年,刚在府中养伤休息了没几天,就该被削粮夺食、卸磨杀驴?”

“贾嗣!你且睁大了眼睛瞧一瞧!你有什么资格在我司马师面前如此张狂?”司马师实在是忍无可忍,脸色一沉,“哗”地一下扯掉自己身上的衣袍,露出胸前背后块块肌肉上那横一道竖一道的新伤旧疤来,铁像一般挺立着,目光凛凛地正视着贾嗣,厉声喝道,“不错,你是真刀实枪地给自己挣来了邑户供粮,但我司马师满身上下为大魏朝所负的伤疤也未见得就比你少!太和二年,我在荆州沔阳城斩杀吴贼三千七百余人;太和五年,我又在祁山诛取蜀寇四千二百八十六颗首级;去年六月,在上方谷我与蜀将魏延迎面拼死力战,杀退蜀军二万余人,救得大魏三军脱险而去……论起这战功,你自以为我可比你少了些许么?可是我又向朝廷讨要了多少邑户供粮来?时至今日,我仍是官秩一千石的参军偏将!然而,我把自己全年的俸米都捐了出来,你贾嗣又凭什么不该捐献出来?”

贾嗣被司马师这一顿话训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半晌过后猛一跺脚,将袍角一提,纵身跳到了院坝当中,双手一张就摆开了架式,两眼直瞪着司马师:“司马大公子!我贾嗣也知道你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但你非要盯着我不放,我也没办法了!多余的话就不讲了,你与我在这场上一拳一脚拼个分晓出来,只要赢了我便可将一千六百石‘义粮’马上搬走!若是没赢,你今儿个到我贾府也只当是白来一趟!”

“贾嗣!你把我关中将士的脸还要丢到什么时候?”司马师这一吼当真是震天动地,一下将贾嗣的话头气势压了下去!只见他眉发皆张、煞气四溢,整个人仿佛暴长了许多,骤然变得异常高大起来,“当今之际,逆贼作乱于燕辽,百姓饥困于关东,你身为堂堂亭侯,不思捐粮救国,反倒与我等斤斤计较于一得一失!我司马师怎会和你为这等卑琐的原因而比试身手?倘若真要比划,倒还不如届时到辽东战场上我俩比一比谁砍的逆贼首级更多!”

他高声说着,右手解下腰间的佩刀,连刀鞘也不脱,反手将那刀往地上狠狠一掷--“嚓”的一响,那刀连着鞘儿一下笔直地钉进了坚厚结实的黄土地坝足足三寸有余!

看到司马师激愤之下露出的这一手真功夫,贾嗣的瞳孔蓦地缩紧了:这小煞星果然厉害!他这一份劲道来得好生刚猛,自己也只怕是望尘莫及!

就这样,那柄深插在地坝上的佩刀,犹如一杆无比锐利的长矛,一下便戳破了贾嗣所有的骄狂和所有的浮妄!他看着威若雄狮的司马师,身子顿时仿佛变得矮了几分,神情也如同遭到严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他的嘴唇哆嗦了好一阵,终于抖落出几句话来:“对、对、对!大……大公子,我……我和您到时候就比在辽东战场上谁砍的燕贼首级更多!不……不比这武……武艺身手了!那……那一千六百石粮食,我……我明天一早就派人给您送……送去!”

“你们可探明氐蛮的巢穴情形了?”

望着郭统、胡奋两人胡须满腮、风尘仆仆的面容,司马昭顾不上有失仪态,一下席位跑上前便握住了他二人的手,左看右瞧,嗟叹道,“这趟可真是辛苦你们了!”

胡奋大咧咧地踞坐在榻席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边一道鲜红的伤疤,大声道:“这一次深入蛇盘山探察氐蛮的巢穴实在是危险极了!咱们那日上山不过百十里,便遭到了氐蛮伏兵的六次狙击……”

郭统却不愿他这么唠叨下去,开门见山向司马昭禀报道:“子上,我们当初在蛇盘山探察敌情也是颇有一番曲折的,我们在山腰里接连转悠了七八日,那一片树林简直看不到边,更别说找到氐蛮的老巢了!后来,一直绕到了蛇盘山的后山,我们才找到了一个羌人聚居的小村落……”

“羌夷?”司马昭微微一愕,“他们没和你们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