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冷风似剪刀,裁出悲苦万千样。三月小雨淅沥沥,滴湿愁绪几多重。维斯瓦河西岸,饱经沧桑的桑多米尔城迎来了命中劫数,面对突然涌出的如云入侵者,众守军除去胆寒,只有胆寒。
大部兵力主动出击,力图拒敌于国门之外,观眼下态势,估计已全军覆没。屠夫凶名早已传遍西域,但誓不言败的国主显然并没准备投降,动员全城百姓,与孤城共存亡。坚壁清野所获得的给养足够一年所需,只要抵挡住入侵者的殊死进攻,桑多米尔城必屹立不倒,也为国王争取一点备战时间。
飞渡维斯多拉河,一个分遣图曼奉命出击,尽全力保护大军右翼。计划一如以往大胆无比,先向北迂回穿过立陶宛,继而转西飞越东普鲁士,沿波罗的海岸进入波美拉尼亚。一路疯狂扫荡,一路血腥屠杀,钳制沿途敌军,确保主力军团顺利踏平三个敌国。
清点缴获品,就地补充给养,拜答儿下令出发。没几,亲兵飞马回报,“周将军正大发雷霆,为出现战损挨个训斥众大将,对卡娃公主也毫不留情……”
“损失多少人马?”一跃而上,拜答儿不住点头,“治军严峻,周将军的确名不虚传,难怪主帅底气十足。以三千轻骑对阵一万余重甲骑士,照样大获全胜,足以笑傲西域。”
“回殿下,此战探马先军一共阵亡罗斯降兵十余人,约百众挂彩……”窥探主子神色,高壮亲兵纵马跟上,“对降部也如此苛求,驸马爷是否小题大做?万一发生兵变……”
“没有万一,俘虏就是用来做肉盾的,不听话,随时随地除之……”眺望天色,拜答儿暗暗催马,“传令周将军,率部绕过桑多米尔城,侦探下一支敌军虚实。不用缠斗,尽快甩脱追兵,想法设法探明敌都克拉克夫城兵力。”
战场一片静默,所有目光投向暗自较劲的夫妇,众大将屏气噤声。拒不下马,气鼓鼓的娇蛮公主小声嘟囔,“凭什么受罚?又没吃败仗,我……我就是不服……”
“真若吃败仗,你恐怕没机会站在这……”脸色越来越阴沉,周文龙长叹一口气,“唉,别人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我探马先军此番出战,一为扬名立万,二则……嗐……”
若有所悟,但尊严作祟,罗斯公主依然小声嘀咕,“即便……即便出现微弱战损,也不该拿我开刀,安德烈……安德烈更无辜,岂能……”
“下来!”板起脸,周文龙动了怒气,“军令如山,尔敢抗令不曾?来人——”
“驸马爷千万别动怒,公主……公主的确……的确冤枉,奉令断后并无过错。安德烈大人身先士卒,其指挥可圈可点……”挺身而出,儒者好言相劝,“后续战事只会越来越残酷,请驸马爷三思,别……别为此大动肝火……”
“请驸马爷三思!”齐声劝解,众大将集体单膝跪下,“公主和安德烈大人已竭尽全力,虽出现战损,但绝非出自本意,请驸马爷宽恕一二。”
从未见过夫君发怒,乖乖下马,一脸委屈的卡娃闭嘴不言。怨艾目光紧盯阴沉面色,心里暗暗打鼓。大包大揽,安德烈叩头请罪,“一切只怪末将指挥不当,与公主毫不相干,请驸马爷明察。”
默默扫视一眼,看看倔强爱妻,周文龙抬抬手,“都别跪了,安德烈,起来……”一一对视,幽幽开腔,“本将之所以大发雷霆,只为我探马先军的命运担忧,无论对阵多少敌军,我们必须一战胜之。而且,尽最大可能降低战损,确保无人阵亡。首战告捷,一切归功于全体将士,包括公主和安德烈大人……”
“报,殿下派人传令,命我部绕过桑多米尔城,侦探下一个目标……”飞奔而入,完颜止高声禀报,“途中不得缠斗,尽快查清敌都克拉克夫城守备。”
“遵令!”大步走向爱妻,周文龙头也不回下令,“大敌当前,本将既往不咎,请诸位精诚团结,演绎不败传奇。罗斯勇士虽出现少许伤亡,但安德烈大人指挥有度,功过相抵,不奖亦不罚。望继续保持高昂士气,扫平沿途敢于顽抗的任何对手,让我探马先军的威名传遍西域大地。”
“谢驸马爷!”擦去汗水,安德烈惶惶起身,冲咧嘴大笑的副将眨眨眼,微微摇头,暗示别出声。
“公主请上马,此战率三百勇士殿后,成功完成惑敌任务,值得表扬……”先抑后扬,周文龙伸手相握,“但不可骄傲自满,身为罗斯勇士团主将,你的一言一行均会影响士气。战损虽微,也足以警醒在场的每一位将领,本将为此痛心疾首。”
“是,末将永生铭记将军教诲……”甩开大手,卡娃翻身上马,“不敢劳烦将军,末将以后悉听尊便,绝不敢再使小性子。”
生气了?不以为然,周文龙悄然拔刀,“身为探马先军最高指挥官,对麾下勇士不幸阵亡负有直接责任,为严肃军纪,本将自罚……”揪耳畔长发,毫不犹豫挥刀断之,“以发代首,各位有无异议?重申一下,如果再出现如此战损,本将自甘断指,当事将领陪本将一并受罚。当然,不许失败,否则连受罚的机会也没有。”
夸张举止虽有表演成分,但也无可厚非,主将唱红脸,儒者自然扮白脸。抢出惊愕人群,一头跪下,“驸马爷严以律己,断发自罚,足以警醒众将士。我探马先军自创建之日起,未曾经历失败。
但,也失败不起,严峻现实容不得任何闪失。一旦战败,失去的不只名声,还有我们的宝贵生命和毕生夙愿。”
一股莫名寒意悄然弥散,众将领不由得打个寒噤,相互对视,默默低下头。如此苛求全体将领,甚至不惜挥刀自残,驸马爷可谓用心良苦。眼下敌情不明,蒙古大军也若即若离,真若不幸战败,严重后果将不可承受。
怨艾被心惊取代,娇蛮公主主动妥协,“驸马爷言重了,我等自当谨记,请上马。”
“请驸马爷上马,我等谨记于心——”齐声回禀,众将领相继飞身而上,不离左右,仆散忠勇悄声提醒,“殿下已挥师渡河,我军可不能贻误战机。”
“出发!“一跃上马,周文龙本能摸摸面具,”你带人去处理一下,在全体阵亡兄弟墓前留下明显标识,便于日后识别。请所有将领牢记,每一位勇士都是我军的宝贵财富,万万疏忽不得。”
“末将遵命!”催马奔后,仆散忠勇随机点将,“马素仆,完颜止,你俩随我来。”
志得意满消失无踪,如履薄冰取而代之,随主将出发,众将士沉默不语。追上沉默不语的夫婿,卡娃有心化解误会,“周郎……哦,将军,别生气,我……我不该当众顶撞……”
“你呀,恃宠而骄……”无可奈何,周文龙不住摇头,“公然不服,让我如何号令群雄?你理应清楚,军内帮派林立,谁也不服谁。若公开袒护你,本将威信何在?失去凝聚力,我探马先军岂不变为一团散沙?”
压压手,“不用解释,我没生气,只是担心而已。以后万万不能如此,全体罗斯勇士可都看着你,别让我为难。公开场合,该低头的时候必须低头,大不了我背后赔罪。如果依然不解气,随便动手,只要别掐脸就行。”
心惊变为愧疚,回思温存,娇蛮公主露出如花笑靥,“动手?谁敢?哦,恐怕只有小宝……”吐吐舌头,“你发怒的样子好吓人,我可再也不敢了。”
扭脸龇牙一乐,周文龙狠狠催马,“跟紧了,别落下——”
悄然渡河,也不理会围城大军,绕过横亘于西征路上的绊脚石,近三千虎贲军一路挥师西进。对沿途村庄小城施以恫吓,当然不忘宣扬探马先军威名,只取给养,不祸害百姓。但凡主动出战的小股敌骑,一律被全歼,无论军民人等。
波兰原本不大,且封国林立,各自为政下,终究难逃被一一击败的可悲命运。纵观全境,像样的军队屈指可数,以桑多米尔城建都的小封国勉强算一支。主力全军覆没,孤城被围,面对火炮和飞石,下场不言而喻。
围攻不到五日,城破,烧杀抢掠兼血腥报复笼罩悲苦军民。面对拒不乞降的国主,变本加厉展开大屠杀,恼羞成怒的拜答儿下令焚城。熊熊火光中,又一道西域风景默然消失,如果岁月不忍抹平一切惨痛痕迹,些许残垣断壁或许还能留待后人凭吊。
当然,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桑多米尔也一样。至于所向无敌的蒙古西征军,自然更不会相信,除非有人能出面败之,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不慎受挫,只要不伤其筋骨,铁血西征照样一往无前,血腥屠杀也一如既往。
大波兰封国同样难逃兵祸,首府波兹南形同虚设,先被虚晃一招的探马先军吓个半死,继而被蜂拥而至的如云军团毫无悬念踏平。瓦尔塔河无语泪奔,纵大河滔滔,终洗不去遭灭国的无尽屈辱。
一路所向披靡,探马先军俨然变为蒙古西征军主力兵团,先后击败数支仓促出战的小队骑士团。派罗斯勇士收集情报,弃不设防的诸城于不顾,周文龙只管埋头狂奔,“不得停留,灭掉’波兹南‘军,沿途再无可抗衡我军团之敌,除去’克拉克夫‘守军。”
在奔行中与仙师磋商一番,紧急下令,“安德烈听令,你带上一百五十名罗斯死士提前出击,乔装改扮为斡罗斯溃兵,分头潜入城内蛰伏待命。等大军发起进攻,里应外合拿下东门,有无信心?”
“此举只怕不妥,不如由我率部投奔国王,那样把握会更大一些……”主动请缨,娇蛮公主本能挺高胸脯,“大敌当前,国王必然疑神疑鬼,我以逃难公主的身份入城……”
“别,千万别……”一口否决,周文龙暗自苦笑,“你的身份极为尴尬,一旦被人察觉,本将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冲默契微笑的悍将压压手,“如若敌方无懈可击,你率部就地潜伏,查明敌兵力部署即可。没有十成把握,不得冒险入城。”
“末将谨记!”回望身后部属,安德烈一一点兵,“由前至后,一百五十名勇士出列,不用带备马,别落下随身携带的破烂军服,以后还会派上大用场。”
目送小分队远去,怅然若失的罗斯公主悄然靠近夫婿,“周郎……不,将军,我总觉得不放心,一百余人深入敌后,也太……”
“可万一身份泄露,你让本将如何度日?”凝视如血残阳,周文龙苦笑,“一路杀来,沿途军民宁可玉石俱焚,也拒不投降。唉,血腥屠杀只怕避免不了,屠夫恶名对我探马先军利弊参半,真让人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