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丛林故事(中英文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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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老虎!老虎!”(1)

打猎顺利吗,勇敢的猎手?

兄弟,天太冷,我守得太久。

你追捕的猎物是否脱逃?

兄弟,他还在丛林里吃草。

令你骄傲的力量难道已消失?

兄弟,它正从我的身体流逝。

你如此匆忙,要去哪里?

兄弟,我回家去——去死。

现在,咱们得回到第一个故事。莫格里在议事岩与狼群大战之后,离开狼穴,下山到了村民们住的庄稼地里,可是他不愿待在那儿,因为离丛林太近了,而且他知道在议事会上自己至少已结下一个死敌。于是他继续往前,沿着山谷的方向,在崎岖的土路上一口气小跑了近二十英里,到了一处他不认识的地方。山谷豁然开朗,一片平原伸展在眼前,但仍能看到许多岩石和溪涧。平原的一头是一个小村落,在另一头,茂盛的丛林向下倾斜,与牧场相接,但界限分明,仿佛用锄头刨过。平原上到处都有黄牛和水牛在吃草,那些放牧的小男孩一看见莫格里,就叫嚷着跑开了,每一个印度村庄都能见到的野狗也狂吠起来。莫格里感觉饿了,继续往前走。当他来到村子的大门时,看见傍晚用来挡住大门的一大丛荆棘已经挪开。

晚上他在觅食的路上不止一次见过这样的路障。他想:“看来这儿的人也怕丛林居民啊。”他在大门旁坐下。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有个男人走过来时,就站起来,张开嘴,指着里面,表示他想吃东西。

男人盯着他看了一阵,转身沿着村子的街道跑回去,大声喊着祭司的名字。祭司是个大胖子,穿着白袍,额头有一个半红半黄的记号。祭司来到大门口,后面至少跟着一百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指着莫格里,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冲他高喊。

“这些人真没礼貌,”莫格里心想,“只有灰猿会像他们这样。”于是,他把长发往后一甩,皱眉看着人群。

“有什么好怕的?”祭司说,“看他胳膊上、腿上的伤痕,都是狼咬的。他不过是从丛林里逃出来的狼孩罢了。”

和莫格里一起玩的时候,幼狼兄弟自然经常嘬他,有时用力过猛,就留下了白色的疤痕,他的胳膊上、腿上都有不少。可是莫格里绝不会说这些记号是咬的,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咬是什么样的。

“哎呀!哎呀!”两三个女人一起叫起来,“叫狼给咬了,可怜的孩子!他长得挺漂亮,眼睛像燃烧的火。美苏阿,说实在的,他有点像你那个被老虎叼走的儿子。”

“让我看看,”一个戴着沉重的铜手镯和铜脚镯的女人说。她把手搭在额头,仔细打量着莫格里。“没错。稍微瘦点儿,但相貌的确像我儿子。”

祭司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美苏阿的丈夫是这一带最有钱的。于是他仰头望了一分钟天,庄重地说:“丛林夺走的,丛林已经归还。请把孩子带进你的家,我的姊妹,别忘了向祭司表达敬意,因为他们能洞察人的生命。”

“凭着赎买我的公牛起誓,”莫格里心想,“他们说这些话,就跟狼群接纳我的仪式差不多!算了,既然我是人,就只能成为人。”

人群散开了,那个女人领着莫格里进了她的屋子。里面有一张涂了红漆的大床,一个雕着奇怪图案的储存粮食的大陶柜,五六口铜锅,壁龛里供着一尊印度神像,墙上挂着一面货真价实的镜子当地居民很穷,只有富人家里才有大块玻璃做成的镜子。就是当地人在乡村集市上卖的那种。

她给他喝了许多牛奶,吃了一些面包,然后把手放在他头上,凝视着他。她在想,也许他真是自己被老虎叼走的儿子从丛林里回来了呢!

于是她喊道:“那图,那图!”莫格里没有反应。“你不记得我给你穿新鞋的那天吗?”她摸了一下他的脚,硬得像牛角一样。

“不是他,”她失望地说,“这双脚从来没穿过鞋。不过你长得很像我的那图,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莫格里很紧张,因为他从来没在屋顶下待过,可是他发现如果自己想逃的话,茅草屋顶很容易掀掉,而且窗户也没有拴。

“如果不能听懂人话,”最后他对自己说,“做个人有什么意思呢?我现在就跟人在丛林里一样,又蠢又哑。我得学习他们的语言。”

他和狼群一起时,曾经学过丛林里公鹿宣战的嘶鸣,也学过小野猪的哼哼声,现在看来,那并不只是寻开心的游戏。美苏阿每念一个词,莫格里几乎马上就能准确地模仿,天黑之前,他已经学会了屋里面很多物品的名字。

睡觉的时候莫格里碰到了麻烦,因为屋子太像捉豹子的陷阱了,他是决计不会在这种地方睡觉的,等他们关了门,他就从窗户出去了。

“随他的意吧,”美苏阿的丈夫说,“别忘了,他从来没在床上睡过。如果他真是神补偿给咱们的儿子,就一定不会逃跑的。”

于是,莫格里在田野尽头一块干净狭长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可是他还没闭眼,一只软绵绵的灰鼻子就顶了顶他的下巴。

“噗!”灰兄弟说,“跟你走了二十英里,却是这样的结果。你浑身都是柴烟和黄牛的味儿,已经跟人没分别了。醒醒,小兄弟。我有消息告诉你。”

“丛林的各位都好吗?”莫格里搂着他问。

“除了被红花烫伤的狼,大家都不错。听着,谢尔汗被烧得不成样子,他到远处打猎去了,等毛皮长好了再回来。他起誓说,回来一定要把你的骨头扔进瓦因艮加河。”

“那可说不准。我也许了一个小愿。不过有消息总是好的。灰兄弟,今晚我累坏了——学了好多新东西。常给我带点消息过来。”

“你不会忘了自己是狼吧?人不会让你忘了吧?”灰兄弟不安地问。

“不会。我会永远记得我爱你,爱咱们家里的每一位,可是我也会永远记得,我是被狼氏族赶出来的。”

“你也可能被另一个氏族赶出来。人毕竟是人,小兄弟,他们的话就像池塘里青蛙的话。下次来的时候,我会在牧场边上的竹林里等你。”

此后的三个月,莫格里几乎没有出过村子的大门,忙着学习人的各种礼仪和生活习惯。首先,他得在身上围一块布,这令他非常恼火。然后,他得学会用钱,可是他一点也不明白。此外,还得学耕地,他觉得这也是徒劳无益的事。村子里的小孩也让他很生气,幸好丛林法律教会了他克制,因为在丛林里,要觅食和生存,必须控制自己的脾气。可是有时他不愿玩游戏或者放风筝,或者发错了某个词的音,他们就嘲笑他,他真想把他们揪起来,撕成两半,好在他知道,杀死光溜溜的幼兽是不公平的。

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在丛林里,他知道和野兽们比起来,自己是弱小的,可是在村子里,人们都说他力大如牛。

对于等级森严的种姓制度印度教将人分为四个种姓:最高是婆门,其次是刹帝利,再次是吠舍,最低是首陀罗。莫格里也没有丝毫的概念。陶匠的驴子失足掉进了土坑,莫格里就拽着它的尾巴,把它拖上来,他还帮陶匠把陶器装上车,好运到卡尼瓦拉的市场上卖。

这让当地人大为震惊,因为陶匠是贱民,他的驴子地位就更低了。祭司斥责他的时候,莫格里还威胁说要把他放到驴背上去。祭司对美苏阿的丈夫说,应该尽早让莫格里去干活。村子的头人吩咐莫格里第二天去赶水牛,负责看护他们吃草。莫格里心花怒放。那天晚上,他去参加了一个每晚都要举行的聚会,因为他已经被任命为村里的杂役。

一棵大无花果树下,有一块石台,这里就是村子的俱乐部,人们在此抽烟、聊天。头人、巡夜人和理发匠都聚在这儿,村里的猎人老布尔德奥也在,他有一把托尔牌的火枪。猴子们坐在上面的树枝上喋喋不休,石台下面有一个洞,洞里住着一条眼镜蛇,人们每晚都会献给他一盘牛奶,因为他被奉为神蛇。

老人们坐在树周围一边聊天,一边吸着水烟,直到深夜。他们聊很多人、神、鬼的离奇故事,布尔德奥则讲丛林里的野兽,他讲得天花乱坠,坐在外面一圈的孩子们听得眼睛都快鼓了出来。多数故事都跟动物有关,毕竟丛林就在他们的门口,鹿和野猪常来偷吃他们的庄稼,老虎也时不时溜到村子附近,趁着黄昏把人叼走。

他们所聊的对莫格里来说自然不新鲜。当布尔德奥把托尔火枪放在膝上,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个个神奇故事时,莫格里常常得遮住脸,怕他们看见自己在笑,可他的肩膀还是在抖。

布尔德奥正跟大家说,叼走美苏阿儿子的那只老虎是鬼虎,他身上住着一个鬼魂,就是几年前死掉的一个放高利贷的坏家伙。“我知道我的判断没错,”他说,“因为有一次人们把普伦·达斯的账本烧了,还揍了他一顿,从此他就瘸了,我说的这只虎也是瘸子,他的脚印一边深一边浅。”

“有道理,有道理,你说得没错。”老家伙们都点头赞同。

“你说的这些都是无来由的疯话。”莫格里说,“那只老虎走路一瘸一拐,因为他生下来就是瘸子,没有谁不知道。一个连豺的胆子都不如的野兽里面,竟然住着一个放高利贷者的鬼魂,这种话只有婴儿才信。”

布尔德奥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头人也呆呆地盯着他。

“啊哈!原来是丛林里来的小毛孩,对吧?”布尔德奥说,“如果你这么聪明,你怎么不把他的皮送到卡尼瓦拉去?政府正悬赏一百卢比要他的命呢。要是长辈说话你别插嘴,那就更好了。”

莫格里站起身来要离开。“我一晚上都躺在这儿听,”他回过头大声说,“可是连他熟悉的家门口的丛林,布尔德奥说的都只有一两句是对的,我怎么能相信他说自己见过鬼啊、神啊、妖精呢?”

“该让这个孩子放牛去了。”头人说。布尔德奥抽着烟,对莫格里的无礼深表不满。

多数印度村庄都有让男孩放牛的习惯,他们早上赶着黄牛和水牛去吃草,晚上回来。那些能够把白人踩死的黄牛对这些几乎不到自己鼻子高的孩子却服服帖帖,任凭他们打骂欺负。孩子们只要和牛群在一起,就很安全,因为连老虎都不敢袭击牛群。然而,如果他们为了采花儿或者追蜥蜴而乱跑,被老虎叼走就是经常的事。

第二天早晨,莫格里坐在拉玛——领头的大公牛背上,沿着街道往前骑,蓝灰色的水牛,长角后卷,眼神凶猛,依次从圈里出来,跟在后面。莫格里明确地告诉别的放牛娃,一切由他说了算。他拿着一根磨光的长竹竿抽打水牛,吩咐一个叫卡姆亚的小男孩去照看黄牛,还提醒他千万不要离开牛群,而他自己则赶着水牛继续向前。

印度的牧场有许多岩石、灌木、草丛和溪涧,牛群一散开就消失在各处了。水牛通常都在水塘和泥地附近活动,他们在温暖的泥坑里洗澡、晒太阳,一待就是几个小时。莫格里把他们赶到平原尽头瓦因艮加河流出丛林的地方,然后从拉玛脖子上跳下来,快步走到一片竹林里。灰兄弟正在那儿等他。

“嘿,”灰兄弟说,“我在这儿等你好多天了。你赶这些牛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执行命令,”莫格里说,“我暂时是村里的牧童。有谢尔汗的消息吗?”

“他回来了,在这儿等了你很长时间,现在又走了,因为这里的猎物太少。但是他决意要杀掉你。”

“很好,”莫格里说,“只要他不在,你或者别的兄弟就坐在那块大石头上,这样我从村子里出来时就能看见你们。如果他回来了,你们就到平原中央,在溪涧里的波罗奢树旁边等我。咱们没必要到谢尔汗的嘴里送死。”

莫格里挑了一处有荫凉的地方,躺下来睡觉,水牛们则在他周围吃草。在印度放牛是天底下最悠闲的事儿。黄牛们在草地上踩来踩去,累了就躺下,等会儿又起来活动。他们甚至都不哞哞地叫,只是低沉地哼哼。水牛们也沉默寡言,一头接一头钻进泥塘,整个身子都埋在里面,只剩鼻子和圆睁的瓷青眼睛露在外面。

他们躺在那儿,就像一根根木头。炎阳晒得石块跳起了舞,牧童们听见一只鹞鹰在头顶的高空呼哨,几乎看不见,他们知道如果自己死了,或者一头母牛死了,那只鹞鹰就会疾冲下来,而几英里外的另一只鹞鹰就会看见,仿效他的榜样,然后别的鹞鹰都会陆续飞来,在他们断气以前,就会有几十只饥饿的鹞鹰魔法般地出现。牧童们睡了醒,醒了睡,还用干草编成小竹筐,把蚱蜢放在里面;或者抓两只螳螂来,让他们决斗;或者用丛林坚果做成一串黑红相间的项链;或者看一只蜥蜴在岩石上晒太阳,要不就是一条蛇在泥坑附近捉青蛙。烦了他们就唱歌,好像总也唱不完,每首歌的末尾还带着当地人特有的颤音。

在这里,一天仿佛比多数人的一辈子还漫长。有时他们会造一座泥堡,再捏一些泥人、泥马、泥牛,还在泥人手里塞几根芦苇,假想自己是国王,这些泥塑是他们的军队,要不自己就是受人供奉的神灵。

到了黄昏,在孩子们的吆喝声中,水牛们拖着沉重的躯体从黏糊糊的泥里爬出来,发出的闷响仿佛是枪声此起彼伏,然后他们排成一列,穿过暮色中的平原,回到灯火闪烁的村子。

每天莫格里都领着水牛们去泥坑,每天他都能看见灰兄弟的背影在一英里半外的平原那边(于是他知道谢尔汗还没回来),每天他都躺在草地上听着周围的声音,怀念在丛林里的旧时光。

在这样静寂漫长的上午,如果谢尔汗在瓦因艮加河边的丛林里,莫格里肯定会听见他的瘸腿踩虚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他没有在约定的地方见到灰兄弟,他大笑起来,领着水牛们去波罗奢树旁边的溪涧。树上开满了金红色的花儿,灰兄弟坐在那里,背上的每一根毛都竖着。

“他潜伏了一个月,好让你放松警惕。昨晚他和塔巴吉翻过了山,跟着你的踪迹追了过来。”灰狼气喘吁吁地说。

莫格里皱了皱眉:“我不怕谢尔汗,可是塔巴吉太狡猾了。”

“别怕,”灰兄弟舔着嘴唇说,“早晨我遇见塔巴吉了。现在鹞鹰们正分享他所有的智慧呢,不过在丧命之前,他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谢尔汗打算今天傍晚在村子大门口等你——专门等你一个。此时他会躲在瓦因艮加河的干涸河谷里。”

“他今天吃过了吗,还是什么也没捕到?”莫格里问,答案对他生死攸关。

“他早晨吃掉了一头猪,还喝了水。记住,即使是为了复仇,谢尔汗也不会提前禁食的。”

“哈!白痴,白痴!他太幼稚了!还吃了喝了,以为我会等他睡醒再动手?告诉我,他藏在哪儿?咱们只要有十个,就能把他干掉。除非能嗅到他的气味,这些水牛是不会发动袭击的,而且我也不懂他们的语言。咱们能跟着他的脚印走吗?这样水牛们就能闻到气味了。”

“他在瓦因艮加河游了很远,故意让脚印连不上。”灰兄弟说。

“肯定是塔巴吉的计策,他自己可想不出来。”莫格里咬着指头,站在那里思忖。“瓦因艮加河有一条大峡谷,沿着平原往前,不到半英里便是。我可以领着牛群穿过丛林,从峡谷的入口进去,然后往下游搜索——但他可能从出口溜走。咱们必须堵住出口。灰兄弟,你能帮我把牛群分成两队吗?”

“恐怕我不行吧——不过我带了一位聪明的帮手。”灰兄弟跑到一边,钻进一个洞穴里。然后一个莫格里熟悉的灰色大脑袋冒了出来,炎热的空气里顿时充满了整个丛林最凄凉的叫声——狼在正午的狩猎嗥叫。

“阿克拉!阿克拉!”莫格里拍起手来,“我早该想到,你不会忘了我。咱们有一件大事儿要干。你把牛群分成两队,阿克拉。让母牛和小牛一队,公牛和耕地的牛一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