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浪花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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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雨下个不停

人物:

金子——内地来打工的大学生,24岁;

叶子——内地农村来的打工妹,18岁;

方迅——内地农村来的文学青年,25岁;

黄老板——先富起来的个体户,45岁。

时间:现代。

地点:南方某沿海城市。

第一场

【那是一个夏天闷热的晚上,雷声隆隆。马上要下雨了。

【公共汽车站,一辆公交车到站的声音:客人蜂拥上车声,汽车关门声。

【金子跑上。

金子:等等!等等——

【汽车开走的声音。

金子:(跺脚)真倒霉!

【随着一声雷响,暴雨从天而降。金子只好躲进车站雨棚内。

【农村打扮的叶子慢慢地走来。她神情木然,全然不顾正在下的大雨。

金子:(见状)哎,快来躲雨!

【叶子依然慢慢地走着,好像没听见金子在喊她。

金子:喂!你是不是聋子?在喊你呢!快来躲雨!(一把将她拉进车棚内)你看,衣服全都淋湿了。下这么大的雨也不进来躲。要感冒的。

叶子:大姐,俺没地方去。

金子:你是来打工的?

叶子:(眼泪唰地流下来)俺出来给表姐家当保姆……

金子:找到表姐家了吗?

叶子:已经做了一个礼拜。

金子:为啥又不做了?

叶子:姐夫……姐夫他,他不是人!(哭泣)

金子:我明白了。别哭,小妹妹,有话好好说,到底咋回事?

叶子:昨天晚上,俺姐出去搓麻将,姐夫喝了酒,要、要跟我……俺死也不肯。正闹着表姐回来拿钱,她审了俺一个晚上,今天把俺赶出来了……

金子:(气愤地)哪有这种姐姐、姐夫的!你姐夫是做什么的。

叶子:不做什么。是大老板,很有钱。

金子:怪不得。

叶子:大姐!(跪下)你雇了俺吧,俺会干活,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

金子:(急)哎,起来起来!(扶起她)我哪能雇你呀,我也是给人家打工的。

叶子:大姐,你是个好人。俺都走了一天咯,没人要俺,你要是不要俺,俺没地方去了……(流泪)

金子:我也没办法。小妹妹,你先别哭,我这个人见不得别人哭。

【叶子听话地擦掉眼泪,不哭了。

叶子:大姐……

金子:这样吧,今晚你暂时住在我住的地方。明天你自己去找工作。好不好?

叶子:好的。大姐,你真好。

金子:你叫什么?

叶子:俺叫叶子。

金子:叶子。我叫金子,看来咱俩有缘分。

叶子:俺就叫你金子姐吧。金子姐。

金子:(有点喜欢她)小丫头嘴巴倒是蛮甜的。

叶子:(第一次笑了)姐……

金子:雨停了。汽车可能也不会来啦。咱们走回去。走,回家去。

【转暗。

第二场

【转明。金子的家。

【室内有床,长沙发和简单的家具。还有一台小型彩电。旁边是卫生间和小厨房。房间里富有女性色彩,但有点凌乱,可见主人并不勤快。

【金子和叶子进来。

金子:到家了。看看,这就是我所谓的家。

【叶子四处看看。

金子:放心,就我一个人住。这么小的一套住房每月要300元,还不算水电费。

叶子:300元俺们在田里要做半年。金子姐,你每个月的工资很高吧?

金子:跟老家比算是高了,可在这里什么都要花钱,这点钱每个月都不够花。

叶子:姐,你在哪里上班?

金子:一年前,我跟你一样,也到这里来打工。好在我有一块大学的牌子,换了三四家公司,现在总算找到了一份比较对口的工作。当然,这是一家私营企业。

叶子:(急切地)姐,他们还要人不?

金子:你?(笑)你能做什么?

叶子:俺有力气。

【金子大笑。叶子低下了头。

金子:叶子,工作总会有的。明天我帮你打听打听。你读过书吗?

叶子:读了四年小学。

金子:干吗不读了?

叶子:家里穷。

金子:这样吧,你明天到劳务市场去看看,再到保姆介绍所去问问,其他地方你就别去瞎撞。现在社会上坏人就盯着你这样的人。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

叶子:嗯。姐,你真好!比我自己的表姐还好。

金子:你还没吃饭吧?

叶子:(眼泪又流下来)俺一天没吃东西了……

金子:别哭,别哭。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姐给你泡方便面去。(进厨房)【叶子迅速换下湿衣服,穿上自己带来的。这样一下子就显得漂亮。【金子拿一大碗面上。

金子:哇!原来你很靓呀!

叶子:啥叫很靓?

金子:就是很漂亮。

叶子:(羞涩)这是表姐给俺的旧衣服。

金子:怪不得,不错不错。你的衣架不错,身段好。好衣服穿在你身上肯定不错。

【叶子更害羞了。

金子:人要包装,明天你就穿这件衣服去找工作,还要把你这个“俺”字拿掉。

叶子:俺知道了。

金子:还“俺”,要说“我”,知道吗?

叶子:我,我知道了。

金子:快吃面,我给你泡了两碗。

叶子:姐,你也吃。

金子:我早就吃过了。

叶子:(眼直)姐,那我就……

金子:吃吧吃吧,客气啥?

【叶子拿过碗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相粗鲁。

金子:慢一点,慢慢吃,别噎着。

【叶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埋头狠吃,很快把这碗面吃光了。

金子:再给你泡一碗。

叶子:饱了姐,别泡。

金子:真的饱了?

叶子:骗你是小狗。

金子:那好,洗洗睡吧。你睡沙发。(给她毯子)

【叶子进卫生间,金子换上睡衣。

【叶子出来,见金子穿的睡衣,羡慕不已。

叶子:姐,你像电影里的女人。做城里的女人好福气,睡觉也要换新衣服。

金子:(淡淡一笑,又很满足)这算什么。叶子,你也想当城里人?

叶子:嗯。

金子:可做城里的人很难。

叶子:姐,你教我。

金子:你先要找到工作。

【黄老板上,敲门。

叶子:谁呀?

黄老板:金子,是我,快开门。

【金子开门,叶子一见黄老板吓得发抖。

金子:黄老板,有事?

黄老板:崔秘书病了,你马上跟我去一趟广州,准备准备,一小时后上飞机。(进门)

叶子:(叫起来)姐,他,他……

黄老板:(一惊,马上镇定)是叶子,你怎么在这里?

叶子:(躲在角落)你别过来!姐,他,他就是我表姐夫!

【金子惊愕的脸。

【收光。

第三场

【灯亮,几天以后,金子的家。

【又是一个下雨天。叶子一边看电视,一边洗衣服。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动画片。看到高兴处,她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方迅上,他戴眼镜,一副文人模样,敲门。

叶子:(高兴)姐,你回来啦!(开门)你是?

方迅:没搞错吧,你是谁?

叶子:我是金子姐姐的保姆。

方迅:嘿!金子居然请保姆了,发什么大财了?我怎么不知道。

叶子:她请保姆为什么要你知道?你算哪路神仙?

方迅:告诉我,她去哪里啦?

叶子:为什么要告诉你。

方迅:不跟你开玩笑。小姑娘,快告诉我。

叶子:我是保姆,不是小姑娘。

方迅:保姆小姑娘,我是她的朋友,她去哪儿了?

叶子:噢,我知道了。你是她的男……(窃笑)

方迅:(急)都三天了,到处找不到她。到底哪儿去了?快告诉我。

叶子:不知道。

方迅:你让我进去。

叶子:(拦住)不能进不能进。

【方迅还是进了门。

方迅:你不说我就不走啦。

叶子:大哥,其实她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南边的一个城市,是被她的老板叫去的。

叶子:有三四天了吧,也该回来了。

方迅: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叶子:走得很急,还是坐飞机去的呢。

方迅: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叶子:她走的那个晚上。大哥,说实话我不是她的保姆。

方迅:我根本不相信,她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请什么保姆。

方迅:有几天了?

叶子:我是来打工的,没找到工作,也没地方住,是金子姐姐收留了我,让我住在这里。

方迅:原来是这样。这样吧,她回来了就说我来找过她。我走啦。(走)

叶子:大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方迅:我叫方迅,方方正正的方,鲁迅的迅。

叶子:我叫叶子。

方迅:叶子,很有诗意的名字。(走)

叶子:(拦住他)大哥,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我不能老住在这里。金子姐没留下钥匙,这几天我一步也不敢离开,都快闷死了。

方迅:这事我帮不了。

叶子:大哥你能帮我,你是城里人。金子姐答应帮我,你是她朋友,她不在你应该帮我,我啥都能干,再苦再累的活都能干。

方迅:(摇头)现在城里人都要下岗,你们还要来凑热闹。

叶子:不行,你一定要帮我介绍工作。(拦住门)否则我不让你走。

方迅:真拿你没办法。我给你去问问编辑部的老师们,看看他们家里要不要保姆,不过他们也都不富裕。

叶子:(高兴)行!有你介绍一定能成!大哥,你和金子姐一样,都是好人。

方迅:(笑)可以放我走了吧?别忘了金子回来了叫她给我打电话。

叶子:知道了。

【方迅下,叶子关门。没事做,只有看电视,但已没有动画片。她扫兴地将电视关掉。她感到肚子有点饿,但吃的东西都没有了。她实在是无法再待下去。狠狠心拿上自己的东西准备走,正要出门时,门却开了,金子进来。

金子:(惊讶)叶子,你还没走?

叶子:(扑向她)姐,你终于来了!我都待不下去了!

金子:你正要走?

叶子:姐,我饿。方便面都吃完了,你没给我钥匙,我想出去找工作。可没钥匙我不敢走,我饿,姐……(哭)

金子:(擦去她的眼泪)别哭了,我包里还有飞机上带来的面包。(拿出面包)吃吧。

【叶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金子:真难为你了。我以为你早就走了。(看四周)哟,你把我房间整理得这么干净。还帮我洗了这么多东西。

叶子:我闲着也闲着,在家里做惯了。

金子:你这么勤快一定会找到工作。

叶子:(笑)姐你帮我。

金子:我有空一定帮你。叶子,你姐夫叫你回去。

叶子:我不回去。

金子:他说你大概误会了。他腰不好,想叫你去按摩按摩……

叶子:姐你别说了。

金子:你姐夫这个人看起来还算正派,这次我跟他去广州深圳,他对我还是很尊重的。不是我原来担心的那样。

叶子:你原来是怎么想的?

金子:我还是第一次跟老板出差去。再说听你说他还对你非礼过,心里怕得要命。但我又想,如果我拒绝,那这份工作就丢了。现在找一份好工作有多难,我只好硬着头皮与狼共舞,看他到底对我会怎么样?可是到了广州深圳以后你想怎么样?

叶子:怎么样?

金子: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们每天跟老总们谈生意,他根本没有精力对我怎么样。当然除了跟对方谈生意,还要请客,喝早茶、吃晚宴、跳舞、KTV、夜宵等等。这些社交场合总是免不了的,但我居然应付自如,还帮老板做成了两笔生意。看来我在公司的地位已经确立,至少不会马上被老板炒鱿鱼。

叶子:姐你真有办法。

金子:叶子,你还是回去吧,你们毕竟是一家人。

叶子:(固执地)不,我不回去。姐,求你了。

金子:不回去就不回去。就跟我一起住吧,我也有个伴。

叶子:明天我就去找工作。哦,对了,姐,你的男朋友鲁迅来找过你。

金子:(大笑不已)什么呀,是方迅吧?

叶子:是他自己说的,是鲁迅的迅。

金子:他就喜欢吹。

叶子:他叫你给他打个电话去。

金子:我把他给忘了。(走)

叶子:他还答应帮我找工作。

金子:吹牛,他自己还养不活,在一个小刊物做编外编辑。(出门看天)这天怎么老下雨,真讨厌!(跑下)

叶子:姐,给你雨伞!

【收光。

第四场

【第二天,黄老板办公室。

【电话铃响着,没人接。金子进来接电话。

金子:喂,喂,哦,是老板,你在哪里?要我做什么?我是金子。

【黄老板上,他正在打手机。

黄老板:我知道你是金子,你问我在哪里,我就在这里。在你的门口,(进门)哈哈哈,(关机)金子,你反应挺快的。知道今天崔秘书不在,马上自觉地接替了她的工作,不愧为学商业的大学生,训练有素啊!

金子:(笑笑)老板,没事我走了。

黄老板:别走,金子,我有话跟你说,你坐下。(从包里拿出一只信封)这是你的。

金子:这是……

黄老板:这是给你的奖金。

金子:(拿出钱,粗粗一数)老板,这么多……

黄老板:怎么,怕钱烫手?才五千元钱不算多。你帮我做成了两笔生意,功劳不小。金子,拿着,好好干,还有更多的奖励。

金子:那就谢谢老板了。(把钱收下)

黄老板:那天崔秘书生病,才临时想起你。现在做生意带漂亮的秘书成了惯例,这也是没办法。但没想到的是你比崔秘书还能干,第一次出山就显出你耀眼的亮点。你有文化,有底蕴,有内涵,有品位,不是那种花瓶。我过去怎么没发现你!

金子:(暗喜)过奖了老板。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黄老板:我发觉你是我开发的一个难得的人才。是金子总会发光,你这块金子在我的手里会发出更多的光。金子,从今天起你就做我的秘书,月薪三千,奖金另计。

金子:(震惊)那崔秘书呢?

黄老板:她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感兴趣。

金子:这样我感到不安。

黄老板: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记住,以后跟我干不要说不安之类的话,现在是商业社会。

金子:好的。

黄老板:为了祝贺你成为我的秘书,晚上我请你到东龙饭店吃饭。

金子:(嗫嚅)晚上我……

黄老板:不接受我的邀请?

金子:不是,不是。

黄老板:那好。下班以后我去接你。现在我有点事,你就在这里开始工作,主要是帮我处理一些杂事,有重要的事打我手机。(下)

【金子一下子显得无所适从,但马上高兴起来,她拿出钱数起来。

【方迅上,进门。但金子居然没发现。他故意咳嗽一声。

金子:哎哟,吓我一跳!你进来怎么闷声不响?

方迅:那是因为你数钱数得太投入。是替别人数呢,还是替自己数?

金子:是老板给我的红包。

方迅:哇,真不少!有几千块吧?

金子:五千,老板奖励我这次出差。

方迅:跟在老板后面吃喝玩乐,还有五千元奖金,这么好的事我怎么找不到。

金子:别用这种阴阳怪气的口气来损人。这是我应得的,我帮他谈成了两笔生意。

方迅:你何才何德?一出手就谈成了两笔生意。

金子:我把一桌子的人都喝得趴下了。

方迅:(夸张地)哇!你真伟大!

金子:方迅,别这样。我们应该高兴。

方迅:高兴,怎么不高兴。我老婆有这能耐。

金子:去你的,谁是你的老婆?

方迅:对,说得早了点。究竟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金子:(生气)你什么意思,方迅?

方迅:我没有意思。

金子:(转移话题)方迅,昨晚我打电话给你,怎么不来?

方迅:你叫我来一定要来么?

金子:摆什么臭架子!

方迅:我有什么架子可摆的,倒是人家去广州深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金子:实在走得太急,上飞机才想起,但飞机上不能打手机。

方迅:那下了飞机总可以打了吧?

金子:根本没空。

方迅:难道忙得连打一个电话的工夫都没有?

金子:确实是很忙。这是我第一次跟老板出去谈生意,心里紧张得要死,只管忙。把你给忘了。方迅,原谅我吧。

方迅: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工作顺利就行。(指指钱)

金子:别看这些钱,其实我帮老板赚的钱更多。

方迅:他的钱是他的。能一下子慷慨地给你五千块钱……

金子:方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迅:没什么意思,只能表示惊讶。五千块钱呢,够我们底下人忙一年了。

金子:这有什么不好?我们出来打工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多赚一点钱?

方迅:问题是你老板对你已经有了兴趣。

金子:方迅,你把话说清楚。老板对我怎么了?

方迅:我听你的同事说,你已经成了老板的秘书。

金子:老板的秘书又能怎么样?方迅,你不能往坏处想,我发觉黄老板还是比较正派的。

方迅:金子,你听我一句忠告好不好?

金子:方迅,我找到这份工作不容易,混到现在这个位子是凭我的工作能力,容易吗?

方迅:你以为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向你招手,说不定这是一个美丽的陷阱!

金子:我奇怪在你的眼里世界都这么黑暗,怪不得你至今还成不了真正的作家!

方迅:(说到他痛处)你知道现在小秘的含义吗?小秘就是情妇的代名词!

金子:难道老板个个都是魔鬼?

方迅:有的人可能比魔鬼还可怕,那是披着羊皮的狼!对你的老板我做过调查,他完全是一个好色之徒!

金子:你真有能耐。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方迅:趁现在什么也没发生,赶快离开这里。

金子:这不可能。就为这个我要放弃这份工作?就算他是条色狼,我只要自己站得正,也不怕他什么。

方迅:你太天真了。我在编辑部工作,这种故事还见得少吗?

金子: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好吗?

方迅:金子,你不听我的话以后连哭都来不及!

金子:别把人想得都那么丑陋。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就是有事我也能应付。

方迅:不是我把人想得丑陋,而是真有太多丑陋的人!(停顿)不错,我是没成为专业作家,只发表了几篇影响不大的中短篇小说。我活得很累,很窝囊!但我对社会比你看得透彻。现在不少有钱有权人在这方面太随便了。像你这样的女性应该有点安全意识。

金子:(笑)别吓唬我,我胆小。

方迅:金子,逃出这个灰色王国吧!

金子:方迅,我不知道你是出于对我的爱,还是出于某种男人的狭隘。

方迅:我对你绝对是一种无私的爱,否则不会到这里来拯救你。

金子:我需要拯救吗?(笑)方迅,你真是现代版的唐·吉诃德。但我还没到水深火热之中,需要你拯救的时候会给你机会的。

方迅:我绝不是庸人自扰。

金子:方迅,咱们说说高兴的事好不好?别见了面就斗嘴,我都烦了。对啦,我在广州给你买了一套西装,放在家里,下班你来,咱们一块儿回去。

方迅:你知道我是从来不穿西装的。我认为中式服装不比西装差。

金子:拿着猪头还找不到庙门。真是的!从这点上可以看出你这个人太保守。

方迅:好,我穿。那我请你吃晚饭。晚上我们文学社还有一个Party,我们一起去。

金子:(记起)不行……

方迅:晚上有事?

金子:你别生气,方迅。

方迅:说吧,我能挺住。

金子:老板请我吃晚饭。

方迅:(脱口而出)妈的!

【黄老板上,进门。三人脸上不同的表情。

【光渐暗。

第五场

【当天晚上,金子家。

【叶子已睡下。金子上。开门,进房。她已有点微醉。

叶子:姐,你回来了。我等不住就先睡了。

金子:等什么,我又不是你妈。

叶子:人家等着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嘛。

金子:哦,啥好消息?

叶子:我找着事了。

金子:不错,啥事儿?

叶子:今天我去了劳动力市场,又去了几家保姆介绍所,都没找到事儿。到下午,我又累又饿又渴,就在一家面馆里吃碗面。刚吃了几口,听见里面有人在吵架,你猜为什么?

金子:我哪里知道。

叶子:是老板和他的女人在吵架。他们的小伙计没来干活,门口一大堆的锅碗瓢盆没人洗。我想机会来了,就赶紧把面吃了。放下碗就把这一大堆的东西洗得干干净净。等他们都消了火,便壮着胆儿问:老板,要不要帮手?你猜怎么着?

金子:当然聘了你。

叶子:对呀!老板一看门口的碗都洗干净了,就眨着小眼睛说:看你的机灵样,就在这里做吧。(高兴地笑了起来)

金子:小丫头,还挺有本事的,工资多少?

叶子:老板很大方,他爽快地说每月给我三百元,饭吃他的,做得好还有奖金。

金子:他捡了个便宜,现在市面上招一个饭店服务员起码得四百元,你太老实。

叶子:姐,不错了。三百元等于是我们乡长一个月的工资。但老板娘不让我住在店里。

金子:就和我一起住吧,女孩子住在外面不好。

叶子:等我有了钱,我就能搬出去。

金子:别钱不钱的,我困了。(准备睡觉)

叶子:以后家里的事我全包了。

金子:哟,我的床单呢?

叶子:我洗了,还没干。

金子:你可真成了我的保姆。

叶子:你不是我姐么,做这点事算什么。

金子:(睡下)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叶子:姐,你喝酒了?

金子:(苦笑)没办法,这也是工作。

叶子:听说女孩子要么不会喝,要么怎么也不会醉。我闻闻都要醉。

金子:这次去出差我才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能力,几乎不知道叫醉,跟喝白开水似的。那天去深圳,我把一桌子的老总都喝得趴下,最后他们乖乖地在合同上签了字。你知道为这我们老板奖励我多少?

叶子:不知道。

金子:(伸出手)这个数。

叶子:五十元。

金子:开玩笑。

叶子:五百元!

金子:再加一个零。

叶子:妈呀,五千块!这么多钱!

金子:其实我帮老板赚的是这个数的十几倍。

叶子:姐,你真有本事!

金子:真正有本事的是自己做老板,这样才能赚大钱。做职员永远没出头之日。

叶子:你想当老板。

金子:等我有了本钱,我想自己开店。

叶子:那我给你打工。

金子:到时候再说。

叶子:我觉得城里真好,有做不完的梦。

金子:我是带着彩色的梦到这里来的,现在不能说梦已经醒了。但我知道这里绝不是我原来想象的那样。在这里有机会,也有陷阱,有刺激也有无聊,有激动也有伤感,有欢乐也有痛苦。有时候我真的感到很累很累,真想躺下来歇息,可是不能呀,我还得去拼命奋斗。

【方迅上,敲门。

叶子:这么晚了还有谁?

金子:肯定是他。(起床)谁呀?

方迅:我,方迅。

金子:(开门)果然是你。

方迅:(进来)我在门外等了你几个小时,刚去方便一下你就进来了。(见叶子)小姑娘,还没走?

叶子:我姐叫我和她在一起。

方迅:找到工作了吗?

叶子:找到了。姐,我去卫生间。(进去)

金子:(拿出西装)快穿上试试。

方迅:我不是来穿西装的。

金子:原谅我方迅……

方迅:最不能原谅的是我,因为面对着光怪陆离的生活,我只会写几个被庸人称之为文学的文字,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我只是一个可怜虫!

金子:别这样方迅,我没有嫌你什么,还像过去一样爱你。(从背后搂住他)

方迅:当这句动听的话从一张满口酒气的嘴里说出来,我除了有一种深刻的危机感还有什么?(挣脱她)

金子:那你要我怎么说?

方迅:不用说,现在嘴巴的可信度已经降到了很低。

金子:方迅,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你要调整心态,适应社会。

方迅:我连你都适应不了。

金子:你这个样子我感到很累。

方迅:你要轻松一点很容易。(走)金子,我不拖累你。(欲离去)

金子:方迅!(方迅停住)方迅……(搂住他)

方迅:(也将她抱在怀里)金子,(吻她)我爱你,爱你……

金子:我也爱你!

方迅:咱们离开这里吧,回到我的山村小学去,那里有绿色的田野,清澈的河水,朗朗的读书声,一双双渴望知识的明亮的眼睛。而在这里我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飞速的车轮,刺耳的马达和光怪陆离的色彩中碰撞。在这里,精神被物质的海洋淹没,人的灵魂像无根浮萍;思想家在陋室里尴尬,诗人在书摊前艰难地呼吸!城市文明啊,你为什么常常把我窒息?

金子:你把这里想象得太可怕了。

方迅:醒来吧金子!

金子:咱们俩不知谁病了?

【叶子出来。

叶子:姐,谁病了?

方迅:我要去呼吸新鲜空气,金子,陪我到外面去走走。

叶子: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金子:叶子,你睡吧。

【叶子做个鬼脸,方迅和金子出去。

【转暗。

第六场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

【一家舞厅的KTV包厢,场上无人。

【舞厅里《友谊天长地久》的舞曲刚播完。黄老板和金子挽着手上。

黄老板:真是太美了,我最喜欢跳这个曲子,有一种很浪漫和很伤感的感觉。金子,你认为呢?

金子:你说得很对,《友谊天长地久》,我最喜欢友谊。

黄老板:(笑)你真会说话。金子,我要是年轻十年,肯定和你搭档参加国际标准舞比赛,你跳得实在太好了,这样的舞伴我还没有碰到过。轻盈得像在云雾里,真是舞不醉人人自醉。(叹气)可惜岁月不饶人,都快跟不上你了。

金子:哪里,你也跳得棒极了,你可以和任何人比赛。

黄老板:(大笑)又在给我吃补药,怪不得最近我的体重又增加不少。

金子:这么一来我们公司的形象就更好了。

黄老板:是吗?

金子:当然,我们是巨人公司嘛!

黄老板:(又大笑)说真的,金子,自从你当了我的秘书,我干什么都得心应手,接二连三地做成了几笔大生意。公司这个月的利润都超过了百分之一百,这有你的一份功劳。你说,需要什么奖励?

金子:奖励倒不必,你给我的工资已经够高了。我能在你手下发挥作用心里很开心,这就够了。

黄老板:呃,要奖励的。你跟我配合得确实很默契,说句心里话,金子,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静场。

黄老板:金子,我准备趁着这个势头大干一场,我要搞房产,搞股票,还要搞期货。

金子:可我认为目前先稳稳,特别是股票和期货,风险太大。

黄老板:没有高风险哪有高回报,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金子:那是你运气好,福星高照。

黄老板:太对了!金子,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

金子:不错呀,你有魄力,懂经营,生意会越做越大。

黄老板:其实我这人很坏,属于那种心狠手辣的,也可以说是五毒俱全。

金子:别吓人好不好?我胆儿小。

黄老板:我说的是真话。我从小很苦,也没读过几天书,八岁就死了爹,九岁就给人家打工,什么苦都吃过。有一次为了给我娘治病,我卖了400毫升的血,可是在回来的路上我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回到家里,娘已经不行了……我对娘说,我要去赚钱,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后来我就来到这里,从做小生意开始,贩水产,倒服装,走私香烟,开舞厅,什么都干过,到了今天才干出点样子来。

金子:你也不容易啊!

黄老板:现在钱有啦,房子、汽车都有啦,可还感到缺了什么,就缺一个人,一个能和她说心里话的人……

金子:(转移话题)老板,叶子的工作找到了。

黄老板:哦,在哪里打工?

金子:一家小饭店做服务员,她很满意。

黄老板:这孩子,她还住在你那里?

金子:对,她挺机灵的,帮我洗衣服,擦皮鞋,打扫卫生,简直是我的小保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黄老板:没给你添麻烦?

金子:没有,她要走的话我还不舍得呢。

黄老板:但这么小的房间两个人住,总不大方便吧,再说你们都是大女孩。

金子:不会的。我们相处得很好。

黄老板:我的意思是你整天跟着我,生活没有规律,你应该有一套自己的住房。

金子:这哪敢想啊,市面上一套住房少的也要十几万,多的几十万。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哪买得起?

黄老板:(站起,慢慢地踱步,突然)金子,你看我这个人顺不顺眼?

金子:(有点紧张)我不明白……

黄老板:(拿出一串钥匙)这是我在市中心的一套私人公寓,有一百五十多平方,里面装修豪华,设备齐全,总价一百万元。现在我送给你。

【气氛骤然紧张,静场片刻。

黄老板:拿着,金子,房产立刻划在你的名下。

金子:(透不过气来)这……为什么?

黄老板:(一笑)我愿意。

金子:(不知所措)我……我,我不要。

黄老板:别害怕,金子,我是诚心诚意的。

金子:我不明白。

黄老板:其实你第一天到公司来我就喜欢上你了,我被你的气质迷住了。过去我对女人很随便,像吃一道菜一样。这次不一样,我是真正喜欢你,我还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包括我现在的老婆。

金子:我一点也不知道。

黄老板:我耐心地等了你两个月,也观察了你两个月,终于失去了耐心。这次去广州是我精心安排的,但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你还是我生意上最好的助手。金子,我相信这是上帝特意为我们安排的,收下吧,这套房子属于你。(欲拥抱她,金子避开)

金子:老板,你让我想想。

黄老板:还想什么,这对你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什么时候,方迅进了包厢。

方迅:黄老板,你好大方啊!

金子:(一惊)方迅!

黄老板:(故作镇静)你大概就是方迅吧,找我有什么事?

方迅:(坐下)黄老板,我是金子的男朋友。

黄老板:哦,金子你没介绍。

金子:方迅你先出去。

方迅:黄老板,刚才我听你说要送给金子一套住房,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们结婚正愁没房子呢,要不钥匙交给我吧。

黄老板:(变色)方先生,你真会开玩笑?金子,你要好好考虑考虑,再见!(下)

【静场。

金子:你别误会,我没答应,也不会答应。

方迅:但这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后面的路怎么走,你想好了吗?

【一束光照在金子痛苦的脸上。

【切光。

第七场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金子家。

【叶子正对着镜子抹口红。她觉得抹得不好看,擦了又重新抹,但由于擦得不干净,反而弄得满嘴满脸血红。

【金子上,进门,她显得很疲倦,见叶子在化妆,微微一惊。叶子也遮掩。

金子:(禁不住笑了)很好嘛,来,让我看看。

叶子:(扭扭捏捏地)姐……

金子:害羞着呢,都大姑娘了,化化妆有啥稀奇的。

叶子:(脸红,更不好意思)姐,人家玩玩嘛!

金子:不是吧,我们的小叶子要好看了。

叶子:(一手遮脸,一手追打)姐,你坏,你坏……

【俩人闹作一团。

金子:不闹了,不闹了,姐给你开玩笑。

叶子:姐,这些天你老是忙,也没机会告诉你,我已经调到一家饭店了。这家饭店比较大,档次也高。开始我是洗菜洗碗,今天老板叫我到大堂端盘子,老板还要我每天化妆,可我不喜欢化妆。

金子:女孩子哪有不喜欢化妆的。

叶子:可我不会,你看像鬼一样,羞死了。(咯咯咯地笑起来)

金子:这不难,我来教你。

叶子:(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姐你快教我!

金子:先把你这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给我洗干净。

叶子:好喽!(进卫生间)

【金子的手机响起。

金子:(听手机)喂……是老板……我已经很累了,能不能……房子的事以后再说,我真的很累……那好吧,我半个小时到。(关机,叹气)

【叶子出来。

叶子:姐,洗干净了。

金子:坐下,(叶子坐下,为她打底色)化妆有很多种类,你喜欢化晚宴妆,还是化休闲妆?

叶子:我也不知道。

金子:别动。还有明星妆、约会妆、公关妆和工作妆。每一种化妆都有不同的要求。

叶子:化一个妆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金子:学问大着呢,不同的场合要化不同的妆。

叶子:姐,你随便给我化一个吧,只要比我原来的漂亮就行。

金子:那我就给你化一个最简单的工作妆。

叶子:好的,最好你能教会我怎么化妆,这样我每天都能自己化。

金子:今天没空,下次吧。噢,等等,发型我也给你弄弄。好了,就这样,去照照镜子。

叶子:(照镜子,大吃一惊)妈呀!这是我吗?

金子:怎么,化得不好?

叶子:太漂亮了!我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么漂亮。真神,姐,你可以去开美容店。

金子:是有这个打算,等我有了本钱。

叶子:姐,你是跟谁学的。

金子:自己学的,无师自通。

叶子:姐,教教我。

金子:今天不行,我还要出去。

叶子: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金子:(苦笑)没办法。(欲走)

【金子开门,方迅上。

方迅:你要出去?

金子:来了几个东北客人,要吃夜宵。

方迅:他有没有买了你?凭什么半夜三更叫你去陪吃!

金子:我也没办法,现在他还是我的老板。

方迅:你离开他不行吗?

金子:我会离开他,但不是现在。

方迅:你明明知道她对你不怀好意,还要往火坑里跳,是不是你对那套公寓房产生了兴趣?

金子:一套价值上百万的房子对谁都是一个诱惑,但是我有做人的原则,请你放心。

方迅:这些天你每天跟他忙进忙出,没日没夜,不是出入高级酒店就是漫步OK舞厅,迎来送往,灯红酒绿。想跟你说一句话都不容易,你叫我怎么能放心?

金子:这些天有几桩大生意在做,方迅,我也是身不由己。

方迅:那些地方都是染缸,你进入其中,肯定是身不由己,会染上斑驳的色彩!

金子:(烦躁地)你别说了好不好!

方迅:我的话你已经听不进去了。

金子:方迅,说句实话,我理解你,你是爱我的。但爱这个词在现在这个社会里太沉重了,它要有基础,它是一种能力,一种责任和义务。现在你除了有一颗爱我的心还有什么?你连最低工资的编外编辑的工作也丢了,你拿什么来爱我?

方迅:(说到痛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拦你。你去吧,大胆地往前走,前面有爱你的金钱和房子!去吧,走呀!

金子:(痛苦地)我不是这个意思,方迅,我们以后是要过生活的,不是过家家。既然你不能为我们的生活提供基础,那我去赚钱有什么错!你不看看现在人家已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你还在为吃口饭而奔走!

方迅:爱情啊,你的名字叫金钱!

叶子:方大哥,让我姐去吧,她也没办法。

金子:方迅,我答应你,等我忙过了这阵子就离开他。(急下)

【静场。

叶子:方大哥,你坐。

方迅:叶子,你说城里好不好?

叶子:城里当然好,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汽车,这么多的房子,房子又高又大,商店里有这么多的好东西。

方迅:可城里还有太多的诱惑,太多的虚伪,太多的陷阱!当初我真不该到这里来。

叶子:你是从农村来的?

方迅:师范毕业后,我回老家当小学语文老师。因为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就离开了一群盼望我给他们知识的小学生。我写过几篇小说,以为到城里能圆我的作家梦,可在这里我一篇好的作品也写不出,现在连工作也丢了……

叶子:想不到你也这么难,那我们这样的人就更难了。

方迅:我想回去,但无颜见江东父老!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能听到我的学生朗朗的读书声:“秋天到了,天气凉了,树叶黄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可我现在成了孤雁!

叶子:别回去,方大哥,再难也别回去,农村有什么呀?

方迅:可在这里我有什么?我能做什么?作家梦破了,爱人也快保不住了。

叶子:别担心,金子姐不是那种人。

方迅:小叶,你知道城市是什么?

叶子:管他是什么,只要能待在城里就行。

方迅:城市就像变幻莫测的股市,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人就变得很浮躁,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忠贞不渝,什么心心相印,都是天上的彩虹,水中的月亮,就拿你来说吧。

叶子:(紧张)我怎么啦?

方迅:你本来是一个很纯洁的农村姑娘,可现在你自己看看脸。

叶子:那是我姐帮我化的妆。

方迅:怪不得。你呀,别叫你姐给带坏了。

叶子:(生气)你才坏呢!不理你。

方迅:叶子,如果你以金子为榜样,终有一天你也会和她一样,甚至要超过她。

叶子:真的!那太好了!

方迅:(悲哀地)城市文明啊,请你手下留情!

【金子跌跌撞撞地上,敲门。

方迅:(开门)金子!(惊呼)你怎么啦?

金子:(倒在方迅的怀里)那几个……东北人……酒量,不行……(睡去)

方迅:金子,你何苦呢!

【切光

第八场

【半个月以后的一个下午,金子家。

【叶子在试穿时装,她变化很大,妆化得很浓,发型也变了,她在镜子前一件件试穿时装,嘴里还哼着流行歌曲。

【金子急匆匆地上,进门。

叶子: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金子:有事,(惊讶)叶子,你变得我不认识了。

叶子:(一笑)是吗?这些天你早出晚归,我也晚归早出,咱俩几乎见不到面。

金子:(整理自己的东西)你像个城里人了。

叶子:(甜滋滋的)这也是你的功劳。

金子:可我觉得还是原来的好。

叶子:姐,这算不算嫉妒?怕我超过你。

金子:笑话,我还怕你超过我。(见衣服)这么多衣服都是你自己买的?

叶子:是老板送的。

金子:哪个老板?

叶子:当然是我的老板,姐,我早不在饭店做了。

金子:又换了工作?

叶子:常去我们饭店的一个服装店老板,见我长得不错,请我去他店试服装。那老板的媳妇要生孩子,店里人手少,老板说我身材好,人也机灵,又能当模特又能卖服装,一定会招来顾客。他叫我去帮他卖服装,工资比原来要高出两百元,还给我这么多衣服。

金子:那人怎么样?

叶子:谁知道呢。

金子:(拿出旅行箱放东西)叶子,你要多一个心眼,现在的老板,没几个是好的。

叶子:人心隔层肚皮,饭店的老板也不是好人,这阵子老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姐,你要出门?

金子:(整理好东西)我要出去一段日子,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走,回头)记住姐的话,别相信你的老板,否则你后悔也来不及。(急下)

叶子:(发现桌上的钥匙)姐,你的钥匙!(追去)

【黄老板上,欲敲门。发现门没关上,推门进去。

黄老板:金子,金子!(发现没人)

【叶子上。

叶子:跑得真快,一转身就没影了。(进门)

黄老板:叶子,你姐呢?

叶子:(吓一跳)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黄老板:我找金子。

叶子:她刚走。

黄老板:去哪里?

叶子:不知道,说是要出去一段日子。

黄老板:是不是跟那个姓方的一起走?

叶子:没有,她一个人走的。走得很急,钥匙也掉了。

黄老板:把钥匙给我。

叶子:不行。这是我姐的!

黄老板:钥匙是我给她的。

叶子:骗人,她怎么会要你的钥匙。

黄老板:你懂个屁!(抢过钥匙)

叶子:(生气)拿来!不拿来就告诉我姐去!

黄老板:你告天皇老子也没用。好了,别生气,姐夫是跟你闹着玩儿的。等金子来了钥匙我还会给她的。

【叶子不理睬他。

黄老板:叶子,我发觉你漂亮起来了。

叶子:(老练地)谢谢夸奖。

黄老板:我们的叶子现在已经变成城里人了。

叶子:(得意地)那当然。

黄老板:跟我回去吧,你表姐想你呢。

叶子:不去,我喜欢在这里。

黄老板:这里再好也是人家的。

【叶子不响。

黄老板:是不是为上次的事对我有意见?其实那是个误会,都是你表姐多事……

叶子:我不想说那些事。

黄老板:好,不谈,不谈。叶子,你现在在哪里打工?

叶子:一家服装店。

黄老板:有出息了。怪不得有这么多衣服,老板对你怎么样?

叶子:很好,这些服装都是他送的。

黄老板:看来你是块料。可惜在小小的服装店做,可惜了。

叶子:服装店怎么啦?生意可好呢。

黄老板:生意好是老板的事,你有什么?不过给几百元工资,再加上这堆破衣服。

叶子:破衣服?

黄老板:你不知道这些衣服都是过时货,卖不出去的货色,否则早卖出去了,还会送给你?骗骗你这样的人正好。

叶子:(要哭)你,你胡说!

黄老板:你不相信吧?这些衣服穿出去试试,人家肯定把你当成下乡人。

叶子:我不跟你说,你坏,你是坏蛋!连我姐都不喜欢你!

黄老板:(伤感地)你姐是个人才,可惜她走了!我估计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抚摸钥匙)

叶子:什么,我姐不会来啦?

黄老板:怪我心太急,逼得她太紧,煮熟的鸭子飞了!亏了,亏得一塌糊涂!

叶子:姐夫,你这么搞对得起我表姐吗?

黄老板:哼,她已经很不错了。不是我当初收留她,她还不知道在哪里打工呢!人要讲良心,我对你们姐妹都不错,可你们真把我当成混世魔王,不是防贼一样防着,就是不告而别。我又没有强逼你们!你知道这把钥匙是开哪里的门吗?

叶子:不知道。

黄老板:是开一套公寓房的门。这套公寓我把它装修得像一所宫殿,富丽堂皇,时尚的家具,精美的吊灯,柔软的地毯,淡雅的墙纸,低垂的床幔,还有一张宽大的镀金的床。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价值一百万。一百万呢!已经送给她了。可她不要!这样的人除了傻子就是神经病!叶子,她不要了,你要不要?(一步步逼近她)

叶子:(惊慌)我?!

黄老板:哈哈哈……(大笑不止)我早就喜欢你了……

【黄老板继续逼近,眼看她无路可退。

叶子:(灵机一动)姐,你来了!

【黄老板扭头一看,没人。叶子趁机逃出。

【切光。

第九场

【两个月以后的一个深夜,金子家。

【金子已经睡着了。门外好像有人在开门,金子惊醒。

金子:(开灯)谁呀?

叶子:是,是我……叶子……(欲倒)

金子:(开门)叶子,你怎么回事?

叶子:(显然喝了不少酒)姐,你……你回来啦?

金子:你没带钥匙?

叶子:(一笑)我开不开门……(又要倒下)

金子:(扶住她)你怎么能喝成这样?

叶子:老板请客,又喝酒,又跳舞,还OK……

金子:(给她喝水)两个月不见,你怎么变得这样了?

叶子:过去你不也是这样?

【金子无话可说。

叶子:只许你OK,不许我OK,算啥姐姐……

金子:好了,睡吧。

叶子:姐,这么多天你去哪儿啦?

金子:去老家。

叶子:老家也不能待两个月。

金子:我要彻底摆脱他的纠缠。

叶子:方大哥呢?

金子:我走之前已经找不到他了。大概他对我彻底失望。本来我想等老板做成那笔大生意,他答应给我一大笔奖金,然后和方迅一起离开这里。可是方迅不见了。而老板又逼我……

叶子:要我说,姐,你比我没文化的还笨!

金子:什么意思?

叶子:你这不是太亏了吗?早知道方迅对你这样,还不如当初你拿了一百万的房子。

金子:(不认识地看她)叶子,你真的变了!

叶子:(心虚地)我也是为你着想。

金子:叶子,说说你这些天的情况。

叶子:什么情况?

金子:你的老板对你怎么样?

叶子:我又换了一个老板。(笑)上次那个老板,那个狗日的,想花一两千块钱成他的好事,当我乡下人好糊弄,我才没那么傻,叫我打了耳光,不过我也鼻青脸肿的……

金子:你现在的老板是干什么的?

叶子:开歌舞厅的。

金子:(紧逼)你做什么?

叶子:坐,坐台……

金子:(痛心)叶子呀叶子,你怎么能做这个!

叶子:我做这个怎么啦?有啥不好的,小费多得你都不好意思收。老板对我更是没法说,你看看,这戒指,这项链,还有这手链,耳环,都是他送的。

金子:(大声地)这些都是假的!

叶子:胡说!我去问过金店的老板,都是24K纯金的,是真货!

金子:真的又怎么样?叶子,姐问你一句,你有没有……

叶子:没有没有!我要他买更多的东西……

金子:好叶子,听姐一句话,趁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事,你赶快离开这里,回家去!

叶子:我干得好好的干吗回去?

金子:因为有家有室的男人是不会给你应得的一切。听姐的,回家去,好好地嫁个人。

叶子:姐,你不是回了家又转回来了吗?

金子:(语塞)我,我跟你不一样。

叶子:有啥不一样?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金子:我准备在这里开一家美容店,我不想靠男人。

叶子:那是你以前赚够了钱。你以前也靠男人。

金子:(语重心长地)叶子,姐比你出来早,见得也多,听姐一句话,你已经很危险了。赶快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叶子:(笑)姐,你是看我混得不错眼红了吧?

金子:(震惊)我眼红?笑话!我眼红上次就不会突然离开!

叶子:你现在回来也不迟,说不定我姐夫的那套公寓还给你留着,正等你去住呢!

【金子狠狠地打了叶子一个耳光。

【静场。

叶子:(愣住了)你,你打我……

金子:叶子,姐……(流泪,搂住她)

叶子:(挣脱,大哭)你打,你打,我给你打……我不想活了……

金子:叶子,是姐不好,不该打你……你打我吧,姐也给你打……

叶子:你不是我姐!你算什么姐!我没你这个姐!别碰我,你没资格管我!

金子:叶子,你冷静点!

叶子:你凭什么赶我走?我又没碍着你什么事!这城里你能待,我也能待!我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你让我回去。你是见我穿得好,打扮得漂亮,怕抢了你的生意?

金子:(气极)叶子,你有没有搞错,当初我好心留住你……

叶子:可我也没少给你干活,我替你洗衣服,替你擦皮鞋,替你打扫卫生,还替你做这做那的,我拿过你一分钱吗?

金子:(气得说不出话)好,好,好,算我做了一件错事,你明天走,我再也不想见你!(痛苦)

叶子:(一边哭一边整自己的东西)我会走的,现在就走……我就是不回去……凭什么你们城里人就能过好日子?我最恨的就是你……你有那么多的好衣服,你一支口红都一百好几十块……你的鞋……你的化妆品……你的挎包……你用的都是顶贵的东西……你那么有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都赶上电影明星了……凭什么我就不能像你那样,我比你还好看,比你还年轻,我会比你强……我走,我现在就走!(拿上东西,摔门冲出去)

【静场。

金子:(惊醒)叶子,叶子,叶子!(追出去)

【切光。

第十场

【又过了几个月,还是在晚上,远处雷声隆隆,一场大雨又要落下来。

【马路边,车站旁(与第一场相同)。

【方迅一副落魄的样子,在车站的墙上贴广告纸。

【叶子扭着身子从昏暗处走来,她已是一副风尘女子的打扮。

叶子:(看到方迅,挑逗他)大哥,这么晚了你还在等我……

方迅:(厌恶地)你是谁?走开,我不认识你。

叶子:别这么无情无义好不好,人家好心好意来找你。

【方迅不理她,继续做他的事。

叶子:大哥,要不要陪陪你,你好酷噢!

方迅:我说你找错了对象——(认出她)你……你是……叶子!

方迅:(也认出他)你是……方大哥。

方迅:对,我是方迅。

叶子:你在贴……?

方迅:贴广告,贴完这些就收工。

叶子:金子姐呢?

方迅:她开了一家美容店,生意还不错,叶子,你怎么能这样?

叶子:(无所谓地)我很好啊!你看,我穿得怎么样,性不性感?现在我不叫叶子,叫露露,是露露小姐,叶子已经死掉了。

方迅:(摇头)叶子,除了这个你就没别的可干了吗?

叶子:你说我能干什么?我一没户口,二没文凭,三没技术,除了年轻,长得还算可以,没其他的本钱。方大哥,你这个大作家不也是沦落到给人贴广告的地步吗?

方迅:不管怎样,人不能自甘堕落!

叶子:堕落?没有那些大老爷们的堕落,也不会有我们这些人的堕落!那些厂长经理董事长总裁,还有科长处长甚至局长,不是都偷偷地来找我们堕落吗?为什么他们也甘愿堕落!为什么!

方迅:(痛苦不堪)为什么?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声惊雷炸响。

【黄老板拿着酒瓶上,他已经喝醉了。

黄老板:小,小姐。(搂住电线杆)小姐,你,你怎么硬得像块石头……

【叶子过去,扶住他。

叶子:先生,我在这里。(搂住他)

黄老板:(吻她脸)小宝贝,咱们去找个地方,一醉方休……

方迅:(发现黄老板)叶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叶子:讨厌,别影响我做生意。

方迅:他是你姐夫!

叶子:啊!(放开他)你真是……

黄老板:小姐,别走呀,怕我付不起钱?(掏钱)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是钱,都给你,够不够?来,过来!

【叶子害怕地躲开。

黄老板:怎么,钱都不要?你不是为了钱吗?还不够?妈的,你也势利眼!看老子破产了就对我这样!老子过去有千万家产,可一眨眼就他妈的没了,变成穷光蛋!(大笑)我还有酒。(喝酒)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喝冷水……喝冷水……(下)

【静场,雷声隆隆。

方迅:我已经贴好了最后一张广告,明天我就回到山村小学去,继续当我的孩子王。叶子,现在我好像已经听到了孩子们的读书声!你听——

【传来小学生的读书声:“秋天到了,天气凉了,树叶黄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方迅:叶子,跟我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叶子:回不去了,回家的路我已经找不到了……

方迅:人各有志。在这个社会上,既有民族的脊梁,他们不断创造财富,使这个社会更进步更文明;也有民族的败类,他们不断地毒化、损害甚至破坏社会。

叶子:我没有破坏社会,只想做城里人。

方迅:每当夜晚降临,霓虹灯放出妖艳的光芒,那些酒楼、舞厅、夜总会,还有一些形迹古怪的发廊、按摩房、桑拿浴,都趁着夜色一窝蜂地亮相了。于是一批又一批的客人从名贵的汽车里钻出来,昂扬而入,一大群来历不详的小姐蜂拥而至,将媚笑和肉体出售之后,期待着今夜有丰厚的回报……但是,难道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吗?这一切都是合理的吗!

【雷声翻滚,隆隆有声。

方迅:在我的老家,小学生还在四面透风的破房子里上课;我正当壮年的父亲,为了省几个钱,拖着病不去医院,结果过早地离开了我们……我恨呢!恨自己空有一支秃笔而无法改变这种现状,恨那些有钱有权的老板们,为什么不把钱用在扶贫救困的利国利民的事业上,而是用在毒化我们的社会上!我恨呢!(痛苦不堪)

【一个炸雷响起,瓢泼大雨倒了下来。

【方迅像傻了似的,狂风暴雨淋透他的全身。

叶子:方大哥,快来躲雨!

【方迅纹丝不动。

【一顶雨伞撑在他头上。

方迅:金子!

金子:方迅!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任雨伞掉在地上。

【叶子跑过去捡起雨伞,举在他们头上。

【他们三人在一顶雨伞下拥抱着……

【雨下个不停。

【剧终。

(1999年11月一稿,2000年10月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