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轻轻地一笑,明澈如水的目光注视着他:“我们还是朋友吗?行云,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了,我……”
他的手轻轻捂住了我的口,另一手抱住我的腰,蔷薇花架的那一幕如在眼前。我窘迫地想要推开他,他却说:“没发生过什么?你还想我们之间再发生些什么才足以让你明白我的心?我和谢芳龄,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
不如我想的那样,那又是怎样呢?我苦笑着,轻声说:“行云,我累了。”
是啊,我累了,可是我还不至于像梅继尧说的那样想要自欺欺人。行云,在我心里也许因为是我最初的依恋,所以不管时隔多年仍是很美,即使发现有瑕疵,他也曾经是我的一个梦,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不想去打碎它。
不想打碎那段如琉璃般晶莹而纯粹的过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触碰它。
“你和谢芳龄的事没有必要向我解释,”我微笑着别过身子,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你不介意的话我再多住两天,收拾整理一下我就回青林山。本来除夕那天就是要回的,可出了点小意外。”
“你还是介意了,你生气了。”他扳过我的身子,认真而专注地看着我。“你不相信我?这件事很快就会了结的,给我点时间。”
“然后呢?”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很快了结?莫非梅继尧说的是真的,他只是想毁掉谢家?
“然后我要把你带回我的家乡,让你见见我的家里人,比如,我的父亲……”
“见你的父亲?”我为什么要见行云的父亲?
“真是小傻瓜,不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他在我耳畔轻笑。
我脸上一热,马上想到了我和梅继尧的婚约,他又说:“蜻蜓儿,等我,好不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悬在窗前的那一盏灯,灯上的墨迹已经黯淡,灯火也没有燃起,可是它曾经在我的心底燃亮过,并且至今没有熄灭。或许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告诉行云,我回来云府是要带走这盏灯……多年前,行云错过了我,多年后我犯了和行云同样的错误,错过了他。
到京城以来,没有什么是让我恋恋不舍的,也唯独是这盏灯,会是我最珍贵的行李。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很忙。小菊看我整天呆坐在绣花架前飞针走线,把热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好奇地问:“姑娘,你这绣的是什么?这布好红,红得简直跟嫁衣没两样。”
我莞尔,小菊还是很聪明的,我抬眼望她说:“我绣的是一对鸳鸯枕。”
小菊扑哧一声笑了,“姑娘真坦白,想必和主人的好事近了吧?”
“嘘——”我笑笑说,“小菊要保密哦,说出去羞死人了。”
小菊会意地抿着嘴笑了。
是好事近了,不过不是我。绣一双鸳枕,是送给行云和他以后的妻子的。
还有,我最近都在腌制各种各样的果脯,小菊在厨房看着我摆弄着那大大小小十几个坛子,不由得皱眉说道:“姑娘,腌制这么多,都可以吃好几年了。”
“是吗?这就好,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我浅笑着,心中酸涩不已。不知道他的咳嗽好了没有,不知道他还是不是倔强地不肯吃药……只听得小菊说:“哎呀,这坛子里的青梅怎么发霉了?”
我心下一紧,连忙看一看那个坛子,原来封口没有封好,泄了气就发霉了,飘荡着一股酒味。我马上问小菊:“哪里有新鲜的青梅卖?”
小菊为难地说:“姑娘,这是四月末了,或许山中气候到得稍晚还可能有。”
“这附近有什么山?”
“小菊也不知道。好像有座落雁山……”
我二话不说跑回房间换上男装,小菊急冲冲奔来,问:“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落雁山在哪个位置?”我跑到湖边,让人撑船把我和小菊渡到前院,不等小菊回答,我就跑到马厩那里随便牵了一匹马对小菊说:“你不告诉我我同样可以到大街上去问人。”
“姑娘,等主人回来你再出去好吗?那山就在京城北郊,可是……”
我拉了马出了云府,踩着马踏镫上了马,对满面焦虑之色的小菊说:“放心,我会快去快回的。”说罢一抽马鞭,向着城北疾驰而去。
一到京城北郊,远远就看见翠峰如叠的落雁山,心中一喜,夹紧马肚就往山上驰去。上了山方知坡度极陡,峰头斜削,绝壁千丈,山势壮丽。
到了半山腰,我欣喜地发现了一片梅林,树上的梅子青翠撩人,我下了马把马栓好后,便手脚利索地跑过去摘梅子。
谁料摘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在山上传来一声类似狼啸的声音,即使是白天,听来也阴森可怕,我无端的心慌了一下。偏偏在这时,绑在树上安安静静吃着草的马儿突然受惊嘶鸣,四蹄乱踢,奋力挣扎竟然把缰绳都挣断了,打了个响鼻便放开四蹄向着山下狂奔而去。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霎那,我连反应都来不及,只能呆呆地看着这匹马瞬间消失在视野之内。
此时扑面一阵冷风吹来,我拎着一布袋的梅子,赫然醒觉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夏晴深,不过是要离开京城罢了,你何苦要给那个人准备这么多的果脯?他不喝药耍性子与你何干?日后自有照拂他的王妃,你,算什么?
孤单无助的我凄然地走在下山的路上,好不容易走了一段路,太阳却已经下山,暮色四合之际,山上风景尤为美丽,我却无心欣赏,总觉得这样的美丽是阴森而危机四伏的,我只想尽快下山,离开这里。
愿望和理想总是相背离的,在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脚再痛也要坚持下去的时候,我发现,我迷路了,我居然又回到了那片青梅林。
这时候,狼啸的声音再次传来;而这时候,该死的,天几乎全黑了。
我咬咬牙,继续走那条所谓的下山的路,我想,也许是我刚才在岔道口时走错了,再走一次应该没事的。忽然,脚下的碎石一滑,我整个人摔倒在地,手腕被石头刮伤了,顿时鲜血淋漓。
我攥紧了手中的布袋子,艰难地站起来。忽然前方浓黑处出现了几点微弱的绿光,我头皮发麻,心下大为恐慌,我知道,我遇上狼了。
我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而那绿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明亮。终于,我看清楚了,挡住我的去路的,有三匹灰狼,那闪着绿光的眼眸中透露着贪婪和嗜血。
远处,还有几点若有若无的绿绿的幽光。据说,狼,一般都是七匹为一群的……手上仍在滴血,这血腥味刺激得那三匹狼缓缓向我逼近。
这一回,或许我是在劫难逃了……
在这一瞬,我有些难过,也有些自嘲,死之前,我居然还想起了他的脸,他那如沐春风情意飞扬的笑容。他嘲讽我时的得意表情,他懊恼无奈的皱眉,他冷冰冰的神色……
“晴儿——”
是我出现幻听了吗?我唇边挽起一朵哀伤的浅笑,眼看为首的那匹狼蓄势待发就要扑向我,忽然一阵急速而猛烈的马蹄声响起,“唰唰唰”地三支火箭稳稳地射落钉住在我身前的地上,把稍微干枯的草都燃着了,我和那几匹狼之间迅速隔了一个火圈,狼群怕火马上收了脚步,警惕的聚在一起。
可是已经有一匹狼迫不及待地向我扑来了!
我一声惊呼,恰好在这时,一枝带着寒光的箭矢挟着风声破空而来,正正命中饿狼的咽喉,饿狼应声倒下。如疾风一般的数匹马飞驰过来,跑在最前的那匹马上的人伸出手来掠住我的腰一带便把我带到马上。
我紧紧地抱着他,我已经惊惧得说不出话来了。
狼群受惊,反而凶狠地出击了,它们狂嗷着冲过来撕咬人和马。梅继尧出手如电击毙了为首的一头恶狼,沉声说:“不要与恶狼缠斗,我们走!”
他带来的五名亲卫应了一声,避开狼群的攻击掉转马头就冲向山下,忽然身旁有一名亲卫猝不及防地被一头红了眼的恶狼扑上来咬住了腿,梅继尧抽出长剑,寒光一闪,那头狼便身首异处了。
“韩平,忍住,我们下山!”梅继尧一挥马鞭疾驰而下,身后数骑紧紧跟着。我躲在他的怀中,山风在耳边呼呼掠过,而我,却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还有,他的心跳。
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在我心里充盈着,好像渗进了全身每一个毛孔,甜蜜而舒畅地恣意张扬着肆虐着,一如积雪消融,春日花开,烂漫无边。
隐隐前方有一大片的营帐,原来他带着我到了西营。还没进入营地,身后“啪”的一声响起,梅继尧一勒马,一名亲卫禀报说:“主上,韩平负伤不支倒地。”
“把他送到军帐中,马上把军中的大夫喊来!”说罢一挥马鞭,又向着主帅营帐驰去。
“下来!”他先下了马,我被他眼神里的冰凉冷漠吓了一跳,手还没有全伸出去,他一把就把我拽下马,力气异常的大,我手腕几乎要折了。我痛得眼中泪光暗浮,此时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单膝跪地禀告道:“禀王爷,韩平昏死过去了,营中的大夫请了假外出,至今未归。”
“本王知道了。”他摆摆手,那士兵便退下了。他毫不客气地把我生拖硬拽拉到一处营帐,里面有几个亲卫在旁边看着昏死过去的韩平,他把我向前一拉,惯性太大我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他冷冷地指着韩平说:“他是随了我多年的亲卫,若今天你救不活他,明天我就把你扔回去喂狼!”说罢一拂袖就离开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