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过干净的衣服,心里一慌,想起昨夜好像自己一时疲累便在浴桶中睡着了,那自己又是如何睡到这榻上去,又是如何换得一身衣裳?自己洁白的手腕上缠了几圈洁白的纱布,我连忙下榻,却苦于自己的一头长发不知该如何梳理。
这时军帐被人掀开,我吓了一跳,看清楚时心里一阵放松,原来是杏花。杏花笑嘻嘻地走到我面前道:“庭姑娘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我脸一红,尴尬地问:“杏花,你知道,是谁……谁给我换的衣服?”
杏花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两下,笑着说:“姑娘放心,是杏花给姑娘换的衣裳。王爷让人把杏花带来军营伺候姑娘,来到时恰好姑娘在浴桶里睡着了,于是……”
我舒了一口气,虽然没有那种保守的观念,但是若是身子叫梅继尧就这样瞧去了,我会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杏花过来给我梳好男子的发髻,我说:“杏花,昨夜真是多亏你了。”
“姑娘说哪里的话?不过,姑娘可知道我们王爷拿着干布坐在床边给你擦了一夜的湿发?”
我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姑娘不相信?我说我来擦王爷还不让呢!不过王爷昨夜怪怪的,他看着姑娘你,时而深情时而忧伤,沉默着嘴角深抿。我还从未见过王爷这个样子呢!”杏花眨巴眨巴眼睛,问:“姑娘,你对我们王爷就没有一点点的动心?”
他给我擦了一夜的湿发?我嘴角一动延出一丝甜甜的笑意,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对杏花灿烂一笑说:“动心?当然动心,心不动人不就死了吗?傻丫头!”
“姑娘,你这样的也叫做回答啊?”杏花瞪大了眼睛。
杏花中午就回去了,因为,军营里不能留有女子。
我去看了韩平两回,早上还在发烧,到了下午,烧退了。他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我时,我对他笑笑说:“谢谢了哦。”
他不解而疑惑的看着我,旁边照顾他的两名亲卫也觉得奇怪。我伸了个懒腰说:“你醒来了我就不用担心自己要被扔去喂狼了!”
在军营里很闷,来来去去都是一色的军衣甲胄,要说看俊男,每天风吹日晒的俊男都晒走了……苦闷之余我干脆就跑去厨房专门给韩平做吃的,比如炖个肉末汤啊,煮个素菜啊什么的,火头军质问我时我便说这是给王爷做的他便乖乖地不吭声了。韩平看着我做好的菜愕然不已,我板起脸道:“不想吃?告诉你,这是军令,王爷下的!”
“本王何时下过军令逼迫属下进食?”冷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接着我的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提起拎进了主帅军帐,我不满地挣扎着,大声说道:“韩平是我的救命恩人,让他吃点好东西都不行?宣阳王怎能如此苛待属下?”
他冷哼一声,“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的。我告诉你,除了给他诊脉治病,那些多余的事情你一件都不要做!”
我伸伸舌头,统治阶级啊,果然是无视他人生死。我嘀咕一声,说:“你放心,我这次不会以身相许来报恩的。”反正,想报也没人要。“他们都知道我是宣阳王的男宠,都恨不得用目光来杀死我。”
梅继尧看着我,气极而笑,眼波清澈温暖,褐色的眸子笑意一点一点地往外溢,对我的自我挖苦无可奈何。我的心无端地漏跳两拍,我转过脸去,坐在榻上,故意有些愠怒地说:“你别对我笑,我和你之间的‘帐’还没好好地清算呢!”
“哦?”他俯下身看我的脸,“算帐?说到以身相许来还恩,好像至今为止,我还是你最大的债主。”
我脸一红,赶紧换个话题,道:“我去看看韩平的药煎好了没有,我还要给他做一个拐杖。”说着便起身想走。
他一把拉住我,指指小几上的一碗东西道:“先把它喝了再走。”
我扭头一看,碗里尽是粘稠的深黑的汤药,药味极浓,我撇撇嘴说:“没事吃药那才有病呢!我不吃!”
他拉住我手臂的手忽然紧了紧,脸色又有些变了,“你的手伤了。”
沉默了几秒他又说:“我有很多办法让你把药喝下去,比如点了你的穴,再捏着你的鼻子灌;又或者,像在崖底喂你喝水一样……”
“不要——”我有点窘,我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
他瞟瞟那碗药,我无奈只得乖乖地拿起药碗皱紧眉头一鼓作气把药喝了。
第二天,还是这样浓黑的一碗药摆在我面前。我瞅着没人,偷偷拿起药碗走到军帐外面一处无人的黄沙地快手快脚地倒掉,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回帐中,还没进去就看见梅继尧负手背对着我立着,一个身穿甲胄的将士单膝跪地正向他禀报道:“王爷,云府中空无一人,品玉轩的主人不知去向。”
“本王知道了,继续密切监视长信侯府和肃王府的动静,至于品玉轩和谢家的珠玉生意都给我查封了。”
“封了?王爷,谢元他……”
“下一张通缉令,品玉轩主行云,屹罗人……”
我手中的药碗因我的失神而坠地,梅继尧看向我,皱眉,对下跪的那人说:“你且先退下。”那将士恭敬地退出帐外。我呆立在原地不动,他走过来,看着碎了一地的药碗。
“你喝药了吗?”他将目光锁定在我脸上,我呆呆地回答道:“喝了。”
他的眸中又现出那种潋滟的冷光,薄怒在眼中细细密密的交织着,他伸出手抚过我的唇,我怔了怔,他冷冷地说:“说谎也不打腹稿,唇上半点药迹都没有,倒掉了是吗?”
“为什么要我喝药?为什么要通辑行云?你怀疑行云派人袭击了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你却一直瞒着我?”
他冷笑一声,“不是行云袭击了我们,而是他的蛇。一种通体碧绿的毒蛇,你见过吗?”
我马上想起了当日在竹里馆见过的那条蛇,沉吟不语。他看着我的表情,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那种毒蛇叫碧玉青蛇,屹罗王族善于牧蛇,碧玉青蛇是蛇中之王,一般人中了蛇毒,六个时辰之内没有蛇的骨粉作为解药,必死无疑。当今皇上,还有我的父亲,都曾被淬有此毒的箭射中,皇上只是擦伤,便已长年缠绵病榻沉疴在身,而我的父亲,就死于此箭下。”
他直视着我,“你说,你觉得我还有原谅行云的理由吗?”
我额间不知何时已渗出细细冷汗,嗫嚅着说:“行云……他何以会豢养这样的毒蛇?”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是屹罗王族中人。”他说:“为了摧毁‘天机’,他竟不惜泄露这个秘密,他的蛇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天机’的十名精英杀死了。”
“‘天机’是什么?”
“是我花了两年心思建立起来的一个情报组织,上至宫闱秘闻,下至各地官员人脉,甚至屹罗和西乾的朝政动向,几乎都在掌握之中。”他顿了顿,“可惜这一次,行云的算盘落空了。‘天机’的机密资料和重要人员都转移得差不多了。”
“不对!”我大声反驳,“他为什么要杀了‘天机’的人?捉住了不是可以追问到更多宝贵的秘密吗?”
梅继尧看着我,叹了口气,“你以为屹罗就没有这样的组织吗?他们只是以为,盟书一直在‘天机’手上。”
“你……你告诉我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心里隐隐不安。
“告诉你,是因为——”他的眼神忽然冷得失去了温度,仿似阳光下起了棱角的雪峰,眩目的雪光刺痛着我的眼睛,“这一次,我是真的要杀了他。”
他淡淡然地吐出这几个字,就像晨起的人说起今天的天气一般自然,不见一点杀气。然而我的身子却僵直了,思维也似乎断了接不上,他要杀了行云?行云会死?
良久,我艰难地开口说道:“真的是一线生机也不能留了?即使他与你有旧交情谊,即使你们相处过一段日子?即使……”
“够了!”他的眼中满载着深深的痛楚,却凌厉地看我一眼,“即使你喜欢的人是他,即使你说你爱着的人是他,我也不能再留他一命!”
我愕然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行云他是我的……”“朋友”两个字还未出口,梅继尧冷冷地打断我说:“云宅我已经一把火烧了,你不要再想着回去。这段时间你留在军营里一步也不能离开,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又怎么样,要把我扔到不归山上去喂狼吗?”我瞪着他,眼眶微红。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看见我伤心的神情,嘴角无端地微微抽搐,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有我的手谕,你是无法离开军营的。”他说,然后走过来掀起帐子就要离开。他走到我身边时我哽咽着问他一句:“你说过,我可以喜欢上任何人,唯独行云不可以……就是因为他是屹罗人,就因为他与你之间有无法消除的恩怨和仇恨?”
他身子一僵,接着自嘲地一笑,转而深深地看着我,灼灼的目光带着失望与讽刺,如火般炙痛着我的视线,轻声说:“不论行云做错了什么,他都是有苦衷的;不论梅继尧为你耗尽多少心力,都是自私和充满机心算计的……你,一直都是这么看待我的吧,从许多年以前开始……既然如此,你还需要我给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