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不去就是。”我温顺地走到他身旁,伸出手轻轻地抱着他,“别生气,好吗?有些事我是知道的,你心里想什么我也知道。”我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忍不住伸手去抚平眉心的那点折痕,“其实你不用故意这样每天留在这里陪我,也不用担心我。你看我气色很好,只是比较懒,爱睡懒觉而已……”
“晴儿……”
“失心散的解药一次要吃两颗,若是单吃一颗不仅不能解毒,反而会加重毒性,是吗?”我脸上的笑意不改,“章太医给我开的药并不能驱毒,只能延缓毒发时间,我说得对不对?”
“是我不好……”他叹息一声,眼里的痛楚显露无遗。
“你会嫌弃我吗?”
他摇摇头。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日夜里,宣阳王府忽然来了几位访客,都是朝中的重臣,议事厅的大门关得紧紧的,不知道他们再说些什么。我做好了酸梅汤在书房里一直等着梅继尧,努力撑着不让眼皮掉下来,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想着回房里休息。经过议事厅时忽然听到梅继尧冷冷的呵斥。
“为了朝政的利益,你们就让本王妥协?岑将军再是手握兵权也不过是天子辖下的臣工,他若是真心拥护颢王又岂会因本王的拒婚而倒戈相向?各位大人怕是多虑了吧?来人,送客!”
议事厅的大门一开,那几位大臣脸色极其难看地走了出来,有的甚至还一拂衣袖,以示愤慨。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怀里揣了好几锭银子,静悄悄地跑到后院的马厩,把小毛牵了出来。说起小毛,原来那次遇到意外后,梅继尧就让人把小毛牵回王府好生养着,这次我回到府中一看小毛,它已经变成一头毛色亮泽身形体态丰腴的壮驴了。我推开后门,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行人,于是手快脚快地骑上驴背,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行去。
随便选了一家店,在柜台上放下一大锭银子,说:“我要一套男装。”
片刻之后,一位衣着光鲜,丰神俊秀的年轻公子走了出来,手执一把纸扇,姿态潇洒风流,无奈街上的人们很快发现,这位翩翩公子竟然牵着一头再帅气也不像马的毛驴肆无忌惮地走着,不由得掩口葫芦而笑。我不以为意,牵着小毛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镛铭居的大门。
昨夜问成阅岑大将军府的地址,成阅那精明的小眼睛转了转,只说了一句:“听说岑桓大将军最爱吃镛铭居大厨做的点心。”
真是顶顶精明的一个人,怪不得他可以把整个宣阳王府打理得滴水不漏。
小二迎上来牵过我手中的毛驴,我看看二楼那个窗户半掩的雅座,手中亮出一锭银子,对小二说:“楼上当街雅座,旁边的房间。”
小二唯唯诺诺地领着我上了二楼,有几个临窗的茶客一看见我马上就小声笑着说:“这就是那个牵着毛驴穿街过巷的贵公子,不知什么来路……”
我闻言哈哈一笑,抱拳对那人说:“兄台,身穿锦衣手牵毛驴招摇过市着实可笑,可更可笑的是世间上这样的人多的是了。”
我的声音很大很清晰地传遍了二楼的每个角落,有个茶客大声问:“真有这样的人?”
“世间不辨驴马的人又焉止在下一人?三国时的田丰,博览多识,权略多奇,官渡之战,田丰提议据险固守,分兵抄掠的疲敌策略,乃至强谏,被袁绍以为沮众,械系牢狱。建安五年,袁绍官渡战败,因羞见田丰而将其杀害。可见,因不辨驴马而丢了性命的大有人在,在下骑驴,亦不过娱众,徒添笑料而已。不像有些人,驴马不分明珠暗投……”
一声轻微的细响,雅间的门被打开了,我瞄了一眼,只见里面隐约坐着几人,其中一人中等年纪精神矍铄,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强悍有力的眼神往我这边一掠,我得意地笑了笑,又继续问:“这位兄台,你见过有人骑毛驴上战场没有?”
那人愕然,“骑毛驴上战场,除非想死的人才这样做吧!”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我一张手中纸扇,扇了几扇,尽显书生风流,道:“非也非也,兄台这样想就错了。”这时有位茶客往我身后推了一张凳子,我坐下来,又有一只手捧着一杯茶递到我跟前,我呷了一口茶,说:“如今屹罗大军压境,是战是和,朝廷内意见不一;若是朝廷软弱无能,军政离心,那么上战场的士兵岂不是骑着驴去打仗,再怎么样也底气不足?在下只是骑驴逛街,就算发生意外也只是一人之事,不是一国大事,又何足挂齿?”
众人连声附和,甚至有人说:“这位公子说得对,你看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宣阳王与岑大将军不和这件事,对朝堂局势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宣阳王又何必拒婚?反正娶了正妻还可以娶小妾……”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我一扇子敲到那个人头上,骂道:“若你是大将军,兵权在握,家人生活富贵无忧,你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好男风的薄情王爷?我看宣阳王拒婚,头一个该开怀大笑的就是岑大将军!听说大将军此生就此一女,如珍如宝,哪里说有爹娘为了富贵名利地位这种虚荣的东西把自己的女儿卖掉,葬送她一生幸福的?更不要说为了面子,面子这东西,值钱的么?”
“可是听说是岑家大小姐属意王爷……”
“那个少女不怀春?只是怀错了对象,只有懒惰而不负责任的父母才会听之任之让她肆意妄为,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久长——这句古话你没听过,想必岑大将军定是听过的……”
包厢中有一人直直走过来,拨开众人,对我抱拳说:“这位公子,家主有请,请到雅间一会。”
我潇洒地起身随他走进雅间,身后落了一地意犹未尽的讨论声音……
雅间的门瞬间被关上。
“你是谁?”一道威严凌厉的目光笼罩着我,我恭敬地回答道:“在下只是市井一闲人而已,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市井闲人?恐怕未必吧?”身穿一身灰蓝便服的岑桓大将军冷冷地说:“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政,单是这点便可将你下狱,闲人有这样天大的胆子?”
“在下不敢,在下只是有感而发,不敢讽喻朝政。”我笑笑说:“若是大将军觉得在下说的话没有一点点道理,在下愿受惩罚。”
岑桓看了我半晌,摆摆手,马上有人在我身畔放一张凳子,倒上了一杯茶,然后所有的人都走了出去,关上雅间的门。我忽然有些受宠若惊,坐下来,却不敢动那杯茶。
“我见过你,齐云寺中,他抱着你,一步一步下的山。”他说。
我呆了呆,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时我便知道,他不会娶我女儿。”
“对……对不起……”我讷讷地说,心里忽有一丝愧意。“刚才那一幕,我小人之心,让大将军笑话了。”
“是他让你来的?”
我连忙摇头,“他不知道,我自己偷偷来的。”尴尬地笑一笑,然后说:“不过大将军气度非常人可比,不然也不会任由在下在外间口沫横飞这么久。”
岑桓摇摇头,“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何高论。”
我的脸一红,很是尴尬,只听得他又淡淡地说:“宣阳王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曾是已故宣阳王的部下,甚至老宣阳王所中那一箭,也是帮我挡的?”
我一惊,才醒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多余的事情。
“不过,这一趟见了你,还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闻名天下的宣阳王的男宠居然是一女子,聪明伶俐,敏锐多才,怪不得他要如此为你,这样一来,我也无愧于老宣阳王的在天之灵了。”岑桓脸上现出淡淡笑意。
“那金殿之上,您……”
“你那么聪明,怎会不明白?”
我拿起茶杯,叹口气说:“搞了半天,原来是我庸人自扰。”
岑桓大笑,“不过你一番说辞倒是消解了我心中的一些郁结。我女儿自小被骄纵惯了,我知道她曾经几乎害了你的性命,只是她从小没了娘亲,我又无暇管教,她对你的冒犯,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的眼神明亮真诚,我点点头道:“我能理解,将军放心。”
“说来你的相貌神态语气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位朋友,只可惜他已经远遁异乡,大概无缘再见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哦,是位避世隐居的高人?”
“十八年了,那时他年少得志意气风发,是本朝太傅,夏泓夏太傅,你听说过吗?”
手中的杯子不稳,差点没坠地。我还来不及惊慌或是掩饰些什么,岑桓又说道:“当朝安乐郡主,就是他的女儿;皇上对她疼爱有加,也是因为夏泓的原因……”
我手中的杯子终于“哐当”一声坠地碎成数瓣,我的脸色想必比戏台上的大花脸还要好看,发青发红发白……总之什么颜色都有了。
岑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我连忙勉强地笑笑说:“安乐郡主不是姓水吗?在下真的是十分意外,此时居然听到了一桩宫闱秘闻……”
“所谓的宫闱秘闻只是秘而不宣,并不是说隐藏得不见天日……”
这时忽然响起两声敲门声,宣平的声音响起:“参见将军,在下奉命把庆庭大夫带回府中,唐突之处望将军海涵。”
“有人急了,”岑桓微笑,“也罢,或许如你所说他的拒婚是我女儿之幸,你且先回王府,朝政之事你也不用多想,我自有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