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尧刚一进宫,便奉诏进了御书房议事,我被带进了御花园,随着我的只有小钦子。那些宫娥婢女妃嫔媵嫱我都陌生不已,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呼:“宣阳王妃到--”
花园中的众女眷的目光同时齐刷刷地投向我,我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而这时一个温和细腻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偏不倚地传了过来。
“妹妹可来了,多日不见,姐姐我甚是想念呢!”水晴柔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身旁两个侍女陪伴着,脸上的腮红掩不住底色的苍白。她微微地笑着,一种亲切的眼神蔓延开来,我上前浅浅行了一礼,说:“柔妃娘娘有了身子,自当事事小心,切莫劳神伤身,一切以腹中小皇子为重啊!”
水晴柔伸手扶我,我巧妙的直起身子避开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又很快隐去。
“柔妃姐姐,怎么不引见一下?妹妹我对这位宣阳王妃耳闻倾心日久,今日难得一见,芳龄很是盼望结识柔妃姐姐的这位妹妹。”
我的眉头忽地一跳,一张美丽素淡的妆容毫无预兆地映进眼帘,谢芳龄肤色晶莹如玉,眉眼盈盈细腻有致,嘴角带笑然而剪水般的双瞳却是冰雪密布,那寒冷的光芒一瞬间刺痛了我的眼。谢芳龄身上的华衣贵服告诉我,她已经是宫妃……
“对了,这位是皇上亲封的谢贵妃,这是宣阳王妃,我的妹妹夏晴深。”水晴柔语气平淡波澜不惊,似在闲话家常。“我的妹妹生性活跃不喜拘束,以前在颢王府时常常为求方便男装出行,这样的性子也只有宣阳王能容的了她,芳龄妹妹不要失望了才好。”
“怎么会失望?芳龄羡慕还来不及,同为女子,我似是井底之蛙,比不上王妃眼界开阔。芳龄当初还因为不知天高地厚差点错爱他人呢!听说宣阳王妃与柔妃姐姐的父亲夏泓是当世大儒,不知为什么夏先生宁愿隐居避世也不愿为朝廷效力呢?”
水晴柔脸色一沉,似有不悦,我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说:“如今盛世太平,朝政清明,在朝为官还是隐居山野又有何区别?更何况我爹爹在乡野以圣贤之书熏陶教育我东庭子弟,为国输送栋梁人才,这难道不是为国效力?报国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选择入朝为官,有人选择山居一方,只要各在其位,各司其职,何尝不是报国?”
谢芳龄一时语塞,望着我,神色里有着一丝不甘和怨恨。
“夏泓先生?就是那个写过《博观文论》和《粹玉诗选》的小泉先生?”
不知是哪位嫔妃惊讶地问了一句,我微笑着看向她,说:“正是家父。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我爹爹早已改号为‘雨泉’先生了……”天知道我有多不喜欢别人把我爹爹称作“小泉先生”。
“宣阳王妃果然好才情,不如就陪本宫赏赏花吧。”
谢芳龄上前一步,手臂一伸便挽住了我的手,我愕然之际她已经迈着轻盈的步子拉着我走到那些菊花架子前面了。
“晴儿不懂赏菊,谢妃娘娘错爱了。”
“错爱了?”她忽然低声冷笑起来,“不懂赏菊,可是赏桃赏杏却很在行,王妃莫非忘记了?”
我皱眉,幸好此时身边没有什么赏菊的宫妃侍女。我把手从她臂内抽出来,说:“那一次是我的无心之失,很抱歉!”
“你很骄傲吧?”
“此话何解?”
“或许王妃是为了拒绝我的自作多情才从那一天成了宣阳王的男宠的吧?那日之后我已经不作奢望,可是,慕珏却拿着那方玉佩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竟以为慕珏当真是对我情深意重,可原来他看中的只是我们谢家的商脉!”
“芳龄悬崖勒马,不失为明智之举。”
谢芳龄却笑得更大声了,笑声中满是讥讽嘲弄之意。“王妃怕是不知道吧?在慕珏离开东庭之前,我曾经把谢家所有银号的持有人信物交给他,惟一的心愿便是跟着他离开东庭到屹罗去,我甚至不要当他的王妃,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可以了。但是,”她盯着我,眼神中如有雪芒迸射,一字一句地说:“他拒绝了。因为他要带走的人是你!”
我僵住了,随即摇摇头冷淡地解释道:“你误会了,他对我好只是为了胁迫宣阳王,那不是爱。”
“那什么才是爱?他为你改变了放弃了,甚至连最原本的动机都忘记了,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得不到就要摧毁,这样的爱,谁要得起?”我稍一欠身,“谢妃娘娘,晴儿也该去看看姐姐了,临走前送姐姐一句话: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幸福不在别人身上而在自己手里,万望珍重、惜福。”说罢不顾谢芳龄在原地怔忡便转身离去。
小钦子带着我到了永福宫,永福宫中早已经摆好两列长长的小方桌,正首位置坐的正是威严高华的王太后,家宴将要开始了。
“皇上驾到--”
明黄色的身影在垂下头的我身前经过,辰恒每走一步都很稳,尽管看的只是他的背影,可是那种江山在握,睥睨天下的威严和气势半分不减。
我和其他王府的内眷同坐一列,开席之后,我和旁近的定南侯的夫人、永安王王妃不时地聊着九月的菊花那个品种最妖娆,或是重九登山的乐事,倒也相处得甚欢。定南侯夫人才十七岁,样子天真纯美心无城府;永安王妃年纪较大,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是也和蔼可亲。我刚刚夹了一箸清蒸霸王鲈鱼进口里,忽然听得首席那边传来王太后中气十足的声音,说:“哦,那照你们说,宣阳王妃的琴技该是十分了得了?”
“可是芳龄听说,宣阳王妃的舞技更胜一筹,太后如若不信,让她即兴表演一番便可知真伪了……”
那口鲈鱼呛在我的食管里让我差点噎死,永安王妃看着我如梗在喉的表情,既好奇又关切地对我说:“太后她们好像在谈论宣阳王妃你呢!”
“太后,晴儿她舞技粗疏,难登大雅之堂,恐怕……”梅继尧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可是太后又说:“今日家宴,来的都是司马家的人,何来见笑之说?本宫对宣阳王妃过去怕是有些误会,听说她才情过人,精通音律舞蹈,本宫想消除偏见一饱眼福罢了,怎么?莫非继尧真如传闻那般对王妃呵护备至到了这个地步?”
“继尧不敢。”
我马上把口里的鱼肉吐了出来,走到一脸威严的王太后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太后万福,先皇仙游,皇上初登大宝,王爷是怕晴儿一时得意忘形,罔顾太后娘娘的心情和宫中的气氛。若是太后想看,晴儿当然愿意献舞,请太后容晴儿准备片刻。”
王太后颔首,我站起来福一福身便退下去准备了。我到乐器房挑了一个大小适中的腰鼓和两柄细棒锤圆的长长的鼓槌,然后让人搬了两面高与人齐的大鼓到永福宫的大殿之上。换上窄身的上衣,在白色底印染上墨色荷花的水烟罗襦裙上加了两层浆硬了的浅绿薄纱,头发披散随意地挽成一条黑得发亮的发辫。
呵呵,这是谁?这当然是青林山的蜻蜓儿了。
永福宫开阔的大殿之上,我步履轻盈的几个旋身跳跃,手中的鼓槌轻敲出几个单薄却有节奏的音,我的手轻快灵活地上下舞动,那单薄的音符延绵下去竟成了朴素而生动的韵律。踩着略微生疏的步法,我优雅地微笑着,旋身,鼓点如雨一般密密落下,秋风抚过,那点点秋雨便了无声息地隐没了,而雷声却在闷闷作响……我的旋身越来越快,快得仿佛只有影子在动,身子前倾后仰之际,腰鼓和背后大鼓轻重不一的鼓点竟默契地融合在一起,激烈而紧张,有如暴风雨临近……鼓声渐渐回落,声音渐趋柔和,我的手开合如莲,优雅而妙不可言,最后以一阵急而短促的鼓声结束了整个舞蹈。
鼓声隐没时,满座俱寂,我累了,额头微微沁出汗水,灯火明灭,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我不会跳舞,一点儿也不会。可是我会打鼓,以前和教音乐的成先生整天讨论乐器配合时被他强迫我学过,说对掌握节奏有益处。
现在看来,何止有益,还当了一回救命稻草!
颠簸的马车上,我躺在继尧的怀里小憩着,半闭着眼睛。他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有一丝好笑,更多的是怜爱疼惜,我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带些不满地说:“太后就算再喜欢我的鼓舞,也不该赏赐这些东西呀!害得我连马车都坐得不舒服,又不成把它们马上扔了,真是后悔死了。”
马车上堆着两个庞然大物和一个庞然小物。猜到了吗?对了,就是我刚才表演所用过的两大一小三个鼓!太后看我的舞看得心花怒放,干脆把那些鼓赏我了,说是西乾进贡之物,不知是用深海某种巨鱼的皮精制的……
“我好像从来不知道你擅长击鼓。”他把手臂收了收,紧紧地拢我入怀,低下头在我耳边说:“可是,如果你下次再敢在别人面前跳这样的舞给人这样的惊喜,我一定饶不了你!
我反而笑嘻嘻地伸手绕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气如兰,说道:“我跳得好看吗?你喜欢吗?答案让我满意的话,继尧,我以后只跳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唇一动,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耳垂。
“小妖精!”他俯身狠狠吻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