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也许是他待我太好,连上天都要妒忌吧。”我叹了口气,拿过帕子擦干净她的泪水,“若你真当我是姐妹,那么,不要告诉继尧,让我现在快乐无忧的日子再延长一些吧。我不怨你,真的。有些人共同生活了一辈子,思念对方的时间也许加起来还不超过一天,我很庆幸我和继尧不是那样有份无缘的夫妻。”
“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吗?慕珏不会忍心看着你死的……他爱你……”
“那样的爱,我不想要。小乔,你知道被一个自己已经不爱的人禁锢着是件多么恐惧的事情吗?每天都生活在抗拒中,你不可能坦然地对着他微笑,甚至连恨都显得那么多余……”
是啊,连恨都显得多余了,行云,你料得到你我之间也有今日吗?
小乔为我点了安神香,那热水给我拭擦了手脚,我的身子才暖和一点,迷迷糊糊地睡下了。到了半夜,忽然听到小乔的和一个陌生声音的对话。
“成总管,你告诉这位公公,我们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好不容易才歇下。若是宣阳王此刻尚在府中,也不会让王妃进宫的!”
“成总管,我是奉皇上口谕赶来的,立刻宣召宣阳王妃进宫,此事十万火急,万万不可耽搁啊!”
“你家皇上到底有什么急事非得在夜深人静时宣我们王妃?传出去也不怕影响了王妃的清誉!”小乔也急了,声音大了不少。
“柔妃娘娘难产,疼痛了一天一夜,宫中稳婆束手无策,太医出于避嫌也只能隔帘问诊,所以皇上急召宣阳王妃进宫……”
“王妃!”成阅眼尖,马上就看见了披着紫罗披风站在外厅门口的我,而那位太监马上跪下行礼,我摆了摆手,说:“请公公回禀皇上,就说本王妃抱恙在身,怕耽误柔妃娘娘的凤体,还望皇上另请高明。相信娘娘福大命大,自能平安渡过。”
那太监面有难色,但还是转身离去了。
“王妃可是不适?老奴这就去请章太医过府。”成阅关切地看着我。
“成总管不必费心了,只是小小风寒,也不必惊扰了王爷,知道吗?”看见成阅点点头,我才放心地走回卧房。我说过,从那一天起,我和水晴柔再无半点关联。我不想去看她,我怕我自己会连她刚出生的孩儿都恨上了……
“我要见你们王妃……”一个熟悉的声音又把我唤醒,我的头昏昏沉沉的痛,唤过杏花,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杏花还没回答,成阅微微发颤的声音便在入门处响起:“王妃,有客……来访。”
我浑身无力地拉过披风,走到外厅去,外厅的仆人竟然都隐没不见了,一个明黄身影背对着我,昏黄的烛光下,墨色金龙似要裂帛而出。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我连忙跪下来。
“你的眼里有我这个皇上吗?竟敢抗旨不遵?”冷冷的语调中仍能听出他的震怒,“你这个宣阳王妃胆子还真大!”
“皇上息怒,臣妾也知道柔妃娘娘难产一事,可是臣妾抱恙在身难免会力不从心,届时耽搁了娘娘,臣妾万死不足以辞谢啊!所以皇上还是另请高明……”
他霍然转过身来,那张俊逸有如谪仙的脸上满是怒意,“夏晴深,现在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是你的姐姐,不是别的什么人!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就算没有半点医术的姐妹,也会担心,也会想要看她哪怕是最后一眼了……你,怎么会这般铁石心肠?”
辰恒从来没有这样骂过我,从来没有……
“皇上恕罪,臣妾有心无力……”我神色不变,泪水却从眼角滑落。
“有心无力?”他盯着我,“夏晴深,你可知道,你姐姐肚子里的孩儿是我的血脉是继尧的侄儿?当你说出这个词时你不觉得有愧于你的父母有愧于司马家?好,很好,我不勉强你……”
他转过身去,高大而略显瘦削的身影显得那样的寂寞、孤单,暗处的小太监走出来为他掌灯。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嘉鱼水榭了。
“皇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臣妾知错了,臣妾整理好衣装马上进宫。”
辰恒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远远地凝视着我。
“可是臣妾有一请求。”
“你说吧。”
“此事了结之后,皇上就是皇上,再也不是晴儿的姐夫,也不是晴儿的朋友。但凡与这个关系有关的一切,晴儿希望不再受到打扰了。”
我看不清楚辰恒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淡淡地道:“好,准奏。”
到了毓秀宫,早已有宫人带着我进了柔妃的房内。太医说她早已服下胎产金丹,我稍稍行礼后,满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柔妃看见我,眼神忽然一亮,张口想说些什么,我笑着安慰她说:“娘娘放宽心,小皇子顽皮贪玩,不过很快就会出来的。”
拭捏她右手中指中节,果然突突跳动不止,她此刻疼得眼泪直流。把厚毛巾放到她口中咬着,告诉她先休息一下,避免精神困倦。然后让稳婆扶好她的体腹,以免胎儿转动不顺。
可是休息了一会儿,她又痛起来了,稳婆面有难色地对我说,胎位不正,再拖延下去怕是对大人孩子都不利,与其这样,不如……我瞪她一眼,她硬生生地把那半句话吞回去了。这时已经是东窗既白,过了一夜了。
再一次用酥油滑石涂产门、洗产户,我命人把八珍汤加益母草浓煎送上,让柔妃喝下去以助长气血。可是她脸色发白,浑身无力,连汤药都喝不上几口了。
傍晚时分,催产多时,忙着给她纠正胎位,我已几近虚脱,忽而听得稳婆嬷嬷喜道:“看见了,要出户了。”
“给娘娘用参汤。”取出婴儿之后,拉下胎衣,我果断地剪断脐带,同时以右手二指紧跟脐带而上,带尽处,捺出余留她体内的胞衣。
我的手都是颤抖的,距离我曾经实习给人接生,已经隔了两辈子那么长。
“是位小皇子!恭喜娘娘,平安诞下麟儿!”丫鬟仆妇跪了一地,我刚要收拾药箱离开,忽然听到稳婆一声惊叫:“血!娘娘血崩了……”
我一惊,回过身子去看柔妃,她的身下不知什么时候被血染红了,一张脸苍白的血色全无,失去血色的双唇紧咬着。我拔出金针刺向她的人中,再分别在她下腹的重要部位施针,一边焦急地道:“准备生化汤、益气丸。嬷嬷,跟娘娘说话,别让她睡着。”
血,终于止住了。我舒了一口气,柔妃已经疲倦地睡过去了,这时宫门打开,明黄色的身影匆匆走来,丫鬟仆妇们纷纷道喜,辰恒看过婴儿后,坐在柔妃榻沿,握起她的手,轻声地对她说着话。宫人们都很知趣地回避了。
小丫环帮我拎起药箱,我看了辰恒一眼,他侧身对着我,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我告退的一礼。
走出毓秀宫的大门时,抬头望天,我见到的竟然是满天星斗,原来,已经过了两个夜晚了。
小乔该担心得不得了吧?继尧呢,他该在赶回王府的途中吧?
我微笑着,一步一步下了毓秀宫的台阶,可是明明近在眼前的宫门似乎浮动模糊起来,忽然眼前有黑暗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身子一软,就这样跌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掌心有股暖流缓缓流入,我的四肢百骸终于感觉到有丝暖意了。可是那道热流却无法触碰心脏,仿佛被什么挡了一下又退回原位,心,还是冷的,带着丝丝刺痛……
水沉香的气息飘过,我的意识渐渐回归,眼皮动了动,却疲乏得不愿睁开眼睛。
“还是不是很冷?”一个低哑的声音问。
“嗯,冷……”我抓紧了胸前的被子,那只一直握着我掌心的手将我环入一具温热的胸膛,我微微睁开眼睛,那明黄绣金线的衣袖刺痛了我的双眼。我霍地推开那手臂,才发现就连自己身上的丝被和旁边帐幔都是明黄色的。我惊惶地转头看着坐在床沿的辰恒,他静默地看着我,凤眸里尽是忧伤。
我正想下床跪地,他却伸手按住了我的肩,太极殿里的几个炭盆子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四周是水一般的沉静无声。我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可是这更增添了气氛的不协调。我居然就这么睡在了太极殿内室的龙床之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身中冰芒雪魄之毒?”
“皇上,臣妾惶恐。”我勉力下了床跪在冰冷的地上,“臣妾在此地逗留,有损皇上威严声望,请皇上允臣妾告退。”
“告诉朕,你中这毒与柔妃可有关系?”他逼视着我。
“皇上说笑了,臣妾身上哪有什么毒……”
“别给我一口一个臣妾!”他霍然起立站在我面前,手一挥,打落了桌上的翡翠玉如意,“章太医已经来诊过脉了,你身体内的寒毒之深,连我的真气也无法渡入心脉……我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或是,你要我亲自去问继尧?”
我站起来,对他苍白地笑了笑。
“知道了又如何?皇上是打算让慕珏解了我的毒还是想在我身后为我报仇雪恨?不必了,我昨日说过,皇上再也不必为我做些什么,只求皇上只当今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再允我过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不胜感激。”
“我再为你做些什么你都不放在眼内了,不是吗?”辰恒靠近我,眼眸深邃不可见底,“我只是要一个答案,我要你亲口回答我,这件事是柔儿所为?”
“皇上错了,她并不想我死,她只想让慕珏把我带回屹罗。”我悲凉一笑,“我的好姐姐,只是太爱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