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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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中国可以这样敞开胸怀(2)

邓小平继续目光炯炯地说着话,把他一个时期以来的思考都逐步阐述了出来。他说,我们连美国的大资本家都要引进,比如美国的石油巨头哈默,我们要用他的资金和经验。谷牧同志告诉我,哈默已经派人来跟我们联系了,要与我们合资开发项目。谷牧同志说要在国务院内设立一个专家组,准备把专事经济研究的夏默同志从上海宝钢调回来,担任专家组组长,专门与哈默以及外国投资者谈判合资项目。我看这个措施是有力的。我们能用哈默,为什么就不能用国内的能人?我们国内的能人也有经验,也有魄力,也有爱国热情。在项目上,我们还是要多搞点轻工业。这样做,能增加就业机会,还能改善老百姓生活。还可以搞服务业、旅游业。我们还有一个资源,就是在海外的侨胞、华裔。他们加在一起,有几千万人。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也要用起来。

邓小平说到这里的时候,坐在他斜对面的王震忽然就激动地插了一句话,小平同志,您不是说要推荐能人吗?我可以推荐一个人!

王震说的人是荣毅仁。这个名字一说出,整个会议厅都惊讶地“哦”了一声。

邓小平却笑了,说,荣氏家族遍布世界各地,荣毅仁本人又非常熟悉企业管理,他当然合适。

李先念也笑了,说,我听叶帅也推荐过荣老板。叶帅说咱们共产党要开放,搞引进,人家资本主义不一定相信你。荣毅仁不一样,他在国际上知名度很高,家族中也有很多人在国外,由他出面能吸引一部分人来投资,这样也可以吸引到更多的外资。他这个优势,别人替代不了。

邓小平这时候就转脸对谷牧说,你去请荣老板出山吧。

谷牧在三天之后就造访了荣家,向主人说明了来意,并且还当着荣毅仁的面朗读了一首荣毅仁所作的诗:“往日风云过眼底,今朝人物数英雄。不甘伏枥添砖瓦,万里江山代代红。”

时年六十又三的荣毅仁没想到,堂堂国务院副总理能来到家中,态度还这么恳切,一时间眼眶都湿润了。谷牧拉着他的手说,毅仁同志,您以前办实业、管经济,善于与资本打交道,也善于与国内外的资本家打交道。邓公小平想请原来的工商业者都出出力,多办实业,也帮助引进些外资。您在这方面有经验、有路子,小平同志说了,这事非您莫属,他想请您当面谈谈。

荣毅仁说,谷牧同志,实不相瞒,我也一直关注世界经济状况。引进外资发展经济,中国现在机会特别好,确实不应该错过这个机遇。这方面我有一些思考和心得,如蒙邓公青睐,荣某定当倾心尽力。

一番话说得谷牧很满意,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握手。

荣毅仁没想到,隔了没几天,他在心目中特别崇敬的邓公就会见了自己,而且把这次会见安排在邓公接见美国客人的场合里。穿着一身银灰色法式西装、打着蓝色领带的荣毅仁吃惊地握着美国财务部部长布卢门撒尔的手,也依次握着这位部长所带来的一大批美国企业家的手。而且,也让荣毅仁没有想到的是,邓小平在回答美国人所问“贵国去年引进了一百多亿美元的项目,可外汇储备还不到两亿美元,请问贵国如何保证资金的偿还”这个问题时,竟然是这样地把自己介绍给美国客人:当然,做生意有生意上的一套,要回答怎样保证你们的利益和利润,我今天就把我们的大资本家请来了。今天在座的,不少是美国的钢铁大王、餐饮大王,可你们都比不上他。他叫荣毅仁,曾经是棉纱、面粉双料大王,管过大资产,是我们中国著名的企业家。他会做生意,懂商道,知道怎么样以商人的方式跟你们打交道。将来招商引资,我们就想让他专门对口弄一个机构来进行管理,你们要投资可以直接找他。

邓小平的这一席话,让美国的财务部长很是兴奋,但却让荣毅仁吃惊不小。他没有想到邓小平会如此信任自己,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频频点头。

他也没想到,邓小平在送走美国客人后又单独会见了自己,在听取了自己关于融资方面的建议后,随即指定由自己挂帅这个旨在吸引国外投资的融资公司,并且当场兴致勃勃地挥笔,为自己的书房题了“戒欺室”三个大字。

当然,他也没想到,时隔不久,邓小平会再次会见自己,并且把中国工商业界的元老级人物胡厥文、胡子昂、古耕虞、周叔弢都一起请到了人民大会堂的福建厅。邓小平热情地称他们五个人为“老同志”,还明确地说要给“资本家”摘帽子。邓小平当时是这样说的:要落实对原工商业者的政策,包括他们子女后辈。他们早已不拿定息了,资本家的帽子为什么不摘呢?先摘帽子!

邓小平还积极地鼓励他们办公司。对于他们害怕政府“干涉过多”的疑虑,邓小平也回答得很干脆,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的企业你做主。人、财、物,经营的方式,都是你说了算。我给你规定一条——你的企业,你全权负责处理,处理错了也不怪你。

荣毅仁当时就觉得自己的眼眶湿湿的,心里想,邓小平对我们这些老工商业者的如此信任,说明了他心里的焦急程度。他是在为中国目前的经济落后面貌焦急,他想尽快改变中国现状。他把中国老百姓的利益切切实实地扛在了自己的肩上,甚至比每个老百姓心里都急。所以他的思想这么大胆,思路这么开阔,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荣毅仁直到吃完邓小平所宴请的“涮羊肉”离开人民大会堂,还一路在想,我荣某人除了“肝脑涂地”四个字,还能用什么回报邓公的信任呢?

曹慧终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发现儿子竟然在帮着别人倒卖鸡蛋,而且数量还不小,从开始的一篮鸡蛋到了最后的一车鸡蛋,生意火得不行,不由大动肝火。但是田志远的情绪却没有像她这样激动,他只是劝慰妻子说,咱们找小源好好谈一次吧。小源是个有脑子的人,在台上演“四五英雄”,在云南领着一帮子知青趴铁路,这次回北京陷到一堆鸡蛋里面,肯定有他的想法,咱们不妨听一听。要是他说不出个道道来,咱们就共同来劝他复习参加今年的高考,行不行?

田源听说父母亲要找他开三人家庭会议,心里有些紧张,找了夏建国聊,夏建国说没事;找了任燕聊,任燕也说没事。他俩都说,你只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向老爹老娘讲明白了,相信他们也会理解的。天下的路多着呢,不一定非得当大学生。

于是当天晚上,田源洗净了手上的鸡蛋味儿,规规矩矩地坐到了父母亲面前。随着父母亲的询问,他的话匣子不由自主地就全部打开了。他把双手交叉着平放在桌面上,两眼平静地注视着父母亲,缓缓地说,爸爸、妈妈,你们知道,我打小就对历史感兴趣,幻想当个司马迁一样的大史学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也就是志存高远吧。这些年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眼看着我们的国家从乱到治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正有幸生活在中国历史发展的一个大变革大转折的重要关头,生活在一个将在根本上改变我们国家面貌的伟大时代的起点上。我想,我既然生活在这个时代,就应该跟着这个时代的脚步走。有人说,我们这一代人是被耽误了的一代人。这话,我不服!像我这样的知青,全国有上千万人,而能够上大学的加在一起也还不到一百万。没有上大学的这些人不应该被社会鄙视,更不应该被社会抛弃。当然,他们自己也不应该自暴自弃。我想和他们一样,不是靠父母,不是靠长辈,而是靠自己的力量在国家的改革大潮中闯出一块自己的天地来。回城以来,我跟建国、跟任燕反复地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等不靠自己闯,从练摊做起,干出一番返城知青自己的事业来。

看着母亲目瞪口呆的样子,田源继续说,妈,您要相信您的儿子是个有能力的人。我跟成千上万的知青都没有一技之长,但是我就是要给他们做出一个榜样来。我不是一个人干,我要带着那帮生死与共的战友们一起干,我不能把他们落下。妈,以前我经常不听您的话,跟您倔,那是我错了。可是这次我认定了,我要走的不是弯路,而是我奋斗的方向。人生是要我自己去走的,路是要我自己闯出来的,谁也代替不了我。妈,我就是错了,您也让我试一回,给我个犯错的自由,行吗?

还没等曹慧说话,田志远就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说,行啦,给你这个犯错的自由。你妈同意了!

然后,田志远回过脸,用另一只手拍拍妻子的肩膀说,是不是,你同意了?

曹慧一边轻声说同意,一边用手捂住脸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过了一个礼拜,田源就与陆大洲跑到街道办事处,办理了申请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的相关手续。他们现在要做的行业不是鸡蛋,而是煎饼。这也是他们花了一个礼拜进行市场考察的结果。

田源笑呵呵地拍着陆大洲的肩膀说,你是“大洲煎饼”的大老板,我是“大洲煎饼”的二老板,怎么样?作新中国新一代的首批个体户,滋味怎么样?给他们办理执照的那位胖阿姨说,还能有什么滋味?煎饼滋味呗。

一句话说得这两位小老板哈哈大笑。

就在离田源、陆大洲摆下“大洲煎饼”摊的不远处,耸立着北京著名的和平饭店。这家饭店现在有不少房间陆续地作为写字间,被日渐活跃的工商业界租用了。这些写字间里的工作人员不敢每顿饭都在饭店餐厅享用,经常跑下楼钻到小胡同口,购买经济实惠口感好的“大洲煎饼”充饥。

这也使得陆大洲经常仰起脖子吆喝,快来买“大洲煎饼”喽,咱是和平饭店指定煎饼喽,咬一口香死人喽,买不到馋死人喽!

荣毅仁就是在这家和平饭店里租下一间写字间,开设他的新公司“中信投资信托”的。他聘请的几个帮手也都来自上海,大多已年过花甲,但都表示愿意用以往的从商经验来襄助荣毅仁。荣毅仁感叹地对他们说,我要的就是我们当年的“上海滩”经验,这才能跟国际接轨。

但是令荣毅仁始料不及的是,这天来拜访公司的客人,竟然是邓小平。

邓小平是带着夏默来和平饭店的。他对夏默说,你的问题或许荣老板有解决办法,我们一起见见他去。于是夏默就钻进了邓小平的汽车。

这几天夏默的睡眠一直不足。从上海宝钢回到北京担任国务院专家组组长后,他接手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与北方汽车制造厂一起,同哈默派来中国的首席代表谈判联合投资项目。项目是用在轿车生产上的先进的“前轮驱动技术”。当然,谈判之路关山重重。首先是涉及价格,此外,许多国际通行的经济合作方法,中方也无法应对,或者很难应对。比如,投资的“担保”由谁来作?这关系到投资的风险保证,不是个小问题。

邓小平一直关注着哈默的投资,也一直关心着夏默的困惑,所以这一天专门挤出时间,特地带着夏默去见见金融经验丰富的荣毅仁。

邓小平突然出现在和平饭店,令荣毅仁的这个只有八平方米的小办公室顿时一片惊愕,也一片欢呼。

神情激动的荣毅仁向邓小平一一介绍自己的工作人员,并且掏出自己的记事本准备向邓小平汇报公司的运作情况。谁知邓小平却摇摇头笑着说,我今天不是来听汇报的。

看着荣毅仁的一脸迷茫,邓小平笑了,便给他介绍了同来的夏默。由于写字间窄小,邓小平便让几个随行的工作人员都退出了门外。在关门的时候,邓小平忽然又来了兴趣,指着门口的标识“CITIC”问,这个怎么念?

荣毅仁说,就按英文的发音规则,念作“锡迪克”。邓小平也照着荣毅仁的口吻念了一遍,说很有意思,又问荣毅仁这个标识是不是你自己设计的,荣毅仁点头说是。

邓小平笑着回身问,夏默同志,你看这个名字如何啊?

夏默仔细看着“中信”的标识,若有所思地说,这个英文的全称应该是China International Trust and Investment Corporation,是首字母的缩写吧?

荣毅仁点头称是,说这个全称太长,向外国人介绍起来十分罗唆。对洋人来说,要记住这么长的名字,实在麻烦。我就干脆取每个单词的首字母,这样容易记忆,读起来也上口。

邓小平说,这个想法好,简单明了。不过我看这个标识更像两扇窗户,左右敞开,很符合你们“中国国际投资信托公司”的宗旨啊,你们说是不是啊?

荣毅仁和夏默都说是,频频点头。

邓小平说,荣老板,既然你说是,你今天就打开这两扇窗户吧,我带着生意上门来找你了。

荣毅仁一喜,说,邓副主席亲自牵线搭桥的生意,一定是大生意。

邓小平说,北方汽车制造厂和哈默集团的合资谈判现在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夏默同志是主要负责谈判的,由夏默同志介绍一下情况吧。

于是夏默就拿出一份报告,向荣毅仁介绍了双方的谈判情况,说明双方是在资金的投入上陷入僵局的。夏默说,北方汽车制造厂缺少自由资金,如果国家继续拨款,那就破坏了双方的资本金比例。我的想法是,可否靠银行和国内外借贷集资的方式来解决资金问题?当然啦,风险肯定是北方汽车制造厂自己承担,还本付息。

荣毅仁一下子敏感到了其中的商机,立即接着夏默的话头说,夏先生的这个想法非常好。我今天还在和公司的人开会讨论,以公司的名义在海外发债融资,再投资与国内企业开展合作。这本来也是我们信托公司的重要业务之一。我正在思考找一个有潜力的项目,没想到你们就给我送来这么块蛋糕。

夏默感叹了一声,说,荣老板,今天这一趟我算是来对了。你又给我们提出一个新鲜的概念啊。

这时候邓小平便问,企业负债,到底好还是不好?

荣毅仁说,邓副主席,是这样,负债的形式有多种,比如股票。企业用发行债券的途径筹到的资金可以自由使用,购买债券的投资者又无权干涉企业的经营决策,而债券的利息又可以计入成本。因此在国际上,这种方式是企业非常欢迎的。我们荣氏企业也常常是举债经营的,否则也无法迅速得到发展啊。

荣毅仁的这个答复让邓小平又陷入了思索。他长期以来就认为“既无外债,又无内债”是个不适合经济运作方式的狭隘观念,这一次又得到了荣毅仁的某种证实。

邓小平想,一个企业是这样,一个国家也应该是这样。要快速发展,不能回避举债。举债也是自信的表现。当然,要量力而行。

想到这里,邓小平微微笑了,扭脸对夏默说,你这一趟来对了,我这一趟也来对了。荣老板的思路里,是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好好咀嚼啊。

这次在北京和平饭店一个面积只有八平米的写字间的交谈,足足持续了两个钟头。最后,荣毅仁充满信心地对邓小平说,我可以用“中信公司”的名义邀请哈默先生来中国,打消他的投资顾虑,全力支持合资企业的诞生。

邓小平说,很好,我看哈默是会高兴的。当然,我们中国人民更高兴。

信心满满的荣毅仁没有料到,自己会在人民大会堂的那次会议上,在窗外吹进的徐徐春风中,竟然与全国人大法律工作委员会的一批干部与专家吵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