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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布局(3)

2.含蓄,深沉有力,回味无穷。如托尔斯泰说的:“好的是那种结尾,就是当读者把作品读完之后,把它的第一页翻开来重新再读一遍。”朱自清的散文《匆匆》的结尾:“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这里用设问句式,引导读者领会时间和人生的价值。“发语已殚,而含义未尽。”

结尾也要尽求生动活泼。

启发读者想象的结尾。如毛泽东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文寓理于形象的结局。又如契诃夫的小说《渴睡》那样,不写结局,让读者去想象那显而易见的结局。

出人意外的情节结尾。如莫泊桑的《项练》,美国作家欧·亨利的《警察与赞美诗》等。

也有平中见奇的结尾。萧红的《回忆鲁迅先生》这样结尾:“……天将发白时,鲁迅先生就象他平日一样,工作完了,他休息了。”先生战斗一生,直到逝世,他应该休息了,他是休息了,但他(精神)并没有死,他醒来以后,还将继续率领我们前进。表面上平淡,平淡中别具情致。

布局的错综变幻

布局也是忌直贵曲,“错综见意,曲折生姿。”(朱熹)文章布局,如果死守章法,平推平拥,就难免刻板、单调。而章法灵活,“波澜开合,如江河之波,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又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为奇,方以为奇,忽复为正,出入变化,不可维极。”(杨仲弘)文章就会有错综变幻之美。布局的变化表现在多方面,刘大櫆指出,“一集之中篇篇变,一篇之中段段变,一段之中旬句变,神变,气变,境变,音节变,字句变。”这里只从整篇的布局着眼谈以下两个方面:

一、断续

文章的结构要一线贯穿,气势流畅。结构上的连贯不外两种形式,一种是顺着要写的人、事、景物,一条线索写下去,当中没有阻隔和间断,语意转换也有明显的过渡衔接,这叫明连。明连的好处是显豁、畅达,眉目清楚;如果太直、太露,又往往成为刻板和肤浅的病根。因此,文章还常采用暗连的办法,表面上阻隔中断,实则暗中相连相续。这就是文章布局的断续。常常是这样,在描述了某一情节或某些抒情、议论之后,就搁置一旁,暂不理会,拾起另外的话头往下写,到后面的某处地方或结尾,又突然接上原来的断头继续往下写,前人把这种断续技巧称为“横云断山法”。林纾在《春觉斋论文》一书中把这叫做“筋脉”,认为“行文之道,亦不能不重筋脉”。他又把这比喻为水的源流和山的走向:“水之沮洳,行于地者,其来也必有源。山之绵亘,初若断为平地,然其起伏若宾主之朝揖,正所谓不连之连。”山水可能有断续藏露的变化(如江河流经沙漠成为伏流,山冈经过大湖就成为潜脉),但内在的联系却始终不会中断。文章的布局也应当是这样。文有断续,才会曲折生姿,一马平川,无断无续,或者有断无续,断续不周,就会使文章板滞平庸,以至破坏了文章整体的和谐统一。所以写文章要善于使用这种断续的布局技巧。

孙犁的著名散文《山地回忆》,主题深刻,人物形象鲜明,这和作者断续技巧的成功运用很有关系。这篇散文的主旨是写军民团结,一双袜子是散文的主要情节。文章开始写“我”同妞儿在河边相遇,然后就写妞儿全家怎样热情为“我”缝袜子,表现了根据地人民对子弟兵的诚挚深情,揭示出妞儿纯朴、爽朗的性格特点和崇高、博大的美好心灵。接下去文章就中断袜子的故事,转写“我”帮大伯贩运枣子,得了钱又怎样和大伯一起给妞儿买回了布机,这就是断,断得自然,合情顺理。而在思想脉络、人物刻划、情节发展等方面却又是断中见续,而且续得甚是巧妙:前写民拥军,后写军爱民,谱写了一曲完整的军民鱼水情的动人颂歌,展现了妞儿对新生活的强烈渴求(买布机建设新生活),进一步丰富了人物形象。然后文章又用一小段文字交代了袜子的下落,这是明连。文章结尾又拾起开头的话题,写“我”在国庆节那天去给大伯买布,大伯要我给他买做国旗用的红布、黄布。这里没有提到一双袜子的故事,却仍然是一双袜子的续笔,阳断阴连:“我”并没有陶醉在胜利喜庆之中而忘记过去,对山区人民仍然是一往深情;以大伯为代表的山区人民也仍然没有失去对美好未采的强烈追求,在新时代的灿烂阳光照耀下,在斗争中凝成的军民鱼水情谊又升华到了一种更为崇高的精神境界。文章就是在这样的断——续——断的曲折布局中使主题思想进一步得到开拓、深化,人物形象也一步步高大,丰满,光彩照人。

可以看出,要善断善续,其要谛之一在于把握事物之间的内在联系,因为所谓断续就是事物内在联系的明断暗续,语断意不断,是一种更为巧妙、更为紧密的连续。同时还需要在巧妙布局上下功夫,要精心布设贯通全文的线索,使之既要断得开,信马由缰,纵横驰骋,又必须以意帅之,收得住,续得巧。“于情势截然不相关之处,亦有连环细笋,伏于其中。”(李渔)所以刘熙载《艺概》中指出;“章法不难于续而难于断。先秦文善断。所以高不易攀,然‘抛针掷线’,全靠眼光不走;‘注坡蓦涧’全仗缰辔在手。”

二、曲直

“远山则一高一低则有势,疏林则一起一伏则有情”,文章的布局也如看山看林一样,要讲究高低起伏。直线推进,数语说破,不给读者寻思的余地,不会有好的效果。倘若运用“以退为进”、“欲扬先抑”等曲笔,造成一种有曲有直、回环跌宕的结构,就能收到强烈的表达效果。

如杜甫的律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官军相继收复河南河北,延续七年多的安史之乱终告结束,诗人想到自己从此可以回到故乡和家人团聚了,开头一句就表达了他这种又惊又喜的感情:“剑外忽传收蓟北”。照这个思路下去,诗人应该写他“喜欲狂”的激情了,可他却“忽拗一笔:‘初闻涕泪满衣裳’,以曲取势。”(清·施补华《岘傭说诗》)以下写“却看”、“漫卷”,一步步逼向喜得“还乡”,但又没有立即写还乡,而用“白日放歌须纵酒”一句造成曲势,然后转到“还乡”上来。收尾“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才直写如何还乡。这首诗历来为人们称道,是同他的曲折用笔之妙分不开的。“忽传、初闻、却看、漫卷、即从、便下,于仓卒间,写出欲歌欲哭之状,使人千载如见。”“句句有喜跃意,一气流注而曲折尽情。”(《杜诗详注》)

运用曲笔布局有多种多样的形式。《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诗,是就事物本身,采取欲扬先抑的手法,吞吐往复,参差离合,在激荡回环中尽情抒发。也有时是采取烘云托月的笔法,从旁边的事物写起,反复渲染烘托,最后文势陡转,托出主体,情节波澜层迭,变幻纵横,文章也就迭宕起伏,婉转动人。比如《三国演义》写“三顾茅庐”就是用了这样的曲笔。刘备要向诸葛亮请教治国之策,竭诚拜谒,二次徒劳往返,只见到他的友人和岳父,这是一曲。第三次拜访,孔明在家却又不立即出见,刘备恭敬侍候,这又是一曲。最后才终于在刘备的殷切期待中出场了,有众星拱月,诸葛亮的形象才显得气势奕奕,光焰逼人。这里会见前的文字,就是为烘托诸葛亮出场而着意安排的。毛宗岗对此作了以下评语:“此卷极写孔明,……而篇中却无孔明,……孔明虽未得一遇,而忽见孔明之后极其幽秀,见孔明之童,则极其古淡,见孔明之友,则极其高超,见孔明之弟,则极其旷远,见孔明之丈人,则极其清韵,见孔明之题咏,则极其俊妙,不待接席言欢,而孔明之为孔明,于此领略过半矣。”这评语正道出了《三国演义》曲笔运用的妙处。

布局的错综变幻,其依据就是客观事物的发展变化,是事物相生相成的辩证统一法则。

客观事物是曲折复杂的,反映客观事物的文章的布局也应该是错综变幻的,单一、平板的结构不能表达丰富深广的生活内容。布局要有曲折,关键在于作者要有对于事物的深刻的认识,对于事物的多样性复杂性的认识。类似中国古曲小说中的“三气周瑜”、“三打祝家庄”、“五关斩将”、“六出祁山”、“七擒孟获”、“九伐中原”这样曲折多变的情节艺术,正反映了作者对生活认识的深度和广度。文章写得平平,没有波澜,首先是因为对生活认识肤浅,不了解事物的差别和各种矛盾。考虑布局的变幻,首先要在研究生活,把握事物矛盾的多样性上下功夫。

断续、曲直等都是相生相成的对立统一关系。所谓“相生相成”,就是相互对立的两个方面的互相配合以至互相转化。写文章要研究这些对立概念的运用。布局文章不要平均用力,要善于在关键处巧用笔墨,或直或曲,或断或续,置关设卡,错错落落,文章才能呈现出错综变幻之美。当然,布局讲变幻决不是脱离内容表达的需要,故弄玄虚,无风起波澜。金元之际的著名作家元好问云:“文章要有曲折,不可作直布口袋;然曲折太多,则语意繁碎,整理不下,反不若直头布袋之为愈也。”这是说,布局要错综生姿,但必须做到合理,自然,不是故意制造曲折,应该如苏轼所说的,“随势曲注”,“随物赋形”,行于所不能不行,止于所不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