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散文精品——心情·百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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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高高的祁连山挡不住他们相互间那炽烈的情感,他们几乎每隔一天都要去20多里外的邮局寄出一封情书。如今,他们虽已年过半百,但床底两大箱子情书一直是他们此生引为自豪的财富。

只要我们恋情不移

——赵丹涯致王胜令

赵丹涯

阿令:

“秋虫初咽,忆离日匆匆,光阴何急?奔波本是意中事,又哪堪,难见易别?今看残叶,两三风声,一片明月。仗平生壮怀烈烈,磨十年长剑,心豪人杰。万里征程,区区匹马笑越。昆仑纵有千丈雪,我亦誓把昆仑截。说予君听,赤胆似铁,激情如血。”阿令,今日是中秋,我正窝在小帐篷里,费尽心思填一阕《桂枝香》哩。陪伴我的小马灯知道,它是送给你的。但恐怕,当你读到它的时候,已是事过境迁、满目苍凉的冬天了,而我则要踏向更远更深的山野。

然而我依旧感到心满意足。因为谁会想到,你和我,两个经历迥异、性格如此不同的大学生,在熙熙攘攘的万千人流之中,一见倾心,从此开始漫漫长途的共同跋涉?谁又会想到,我毕业分配到了青海祁连山地质队,而你放弃江南的旖旎跟随我到了萧瑟的河西走廊?我为此受宠若惊!于是我相信,生活是公正的,你失去意味着你会得到,遗落和补偿永远是生活天平上的两只砝码。

是的,我失去了繁华的灯红酒绿,但我获得了无染的蓝天白云。在这片纯净的天空下,我从经纬仪的镜筒中看到了你,你的身影和你的笑颜,甚至有你的小虎牙。白天,我布测线站在高高的峰顶,峰下的群峦一层一层地向北方铺展,在山的外面是宽阔连绵的戈壁沙漠。呵,那就是河西走廊。你的走廊。也是我的走廊。我看到了你开垦的方方正正的农田,农田上闪闪的光带想必是你挖掘的水渠。我还看到了球场,我向你喊:切入,上篮,好球!

呵,幻想,无奈却又甜蜜,我高兴,因为我拥有。

我还拥有放在样品箱上的这一束野花。它是我在收工的路上采的。别弄错了,蓝的是马兰,黄的是雪莲,紫的是黑刺。它是献给你的。当我写完这封信之后,我会借着月光,把它扎在一块木板上,然后放进坡下的黑河里。河水很急很快,你明晨醒来便会在你们的水渠中看到它。这不用怀疑,平距50公里,落差2000米,比起北翻俄博,过大通,经西宁,绕兰洲再到嘉峪关的邮递便捷快当多了。我想,要是我们一辈子都在这个地方生活,我一定会开辟一条仅属于我俩的邮路,或是湍急的溪水,或是悬崖上的野鸽子,或是草滩里的饿狼。只要我们恋情不移,我便会无所不能。我要用我的才智和勇气,让它们带走我的思念,去抚慰你的思念。你是我唯一的爱与焦虑、恨与宁静。

我要对你说:我即使是吃野草,也要使你幸福。史诗之震撼人心处,在于它的艰苦卓绝。我会与你用我们共同的生命写一部平民的史诗。

问候你,热烈地!你懂。

赵丹涯

1969年中秋之夜

恩格斯说:痛苦中最高尚、最强烈和最个人的——乃是爱情的痛苦。……

真诚的祝福

武利华

表妹来信了。

“表哥,我有男朋友了,他和我同在医疗系读书。他很爱我,如同你……”

我流泪了。是因为表妹有了男朋友?是因为我那心头的负罪感得到了解脱?还是因为那失落的爱?我说不清。

21年前,就在全家人忙着给我“做满月”的那一天,一个电话把奶奶请到了姑姑家。

表妹小我30天。

一年后,一对“地质夫妇”随队远征去了,把刚满一岁的女儿送到了我家。

此后,我便和表妹形影不离了。

幼儿园、小学、初中,我们双双进出校园。到了表妹知道“害羞”的时候,我们又考进同一所高中。尽管还是一块儿骑自行车上学,但在同学们面前,我们的话不如以前多了。我发现表妹常常在众人面前躲着我,常常因我无意的玩笑而脸红,常常在骑车的路上对我不理不睬,可一回到家里,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在奶奶的监督下刮我几下鼻子,当然,刮疼的时候少了。

节假日,我俩一起去看电影、去公园、去爬山,回到家里,又在一张桌子上温习功课。表妹英语、语文学得好,我的数、理、化考试每次都比她分数高。由于我们俩互相帮助,互相促进,两个人的成绩都令老师和家长满意。

临近高考了。星期天的上午,我俩在家里做模拟试题。表妹突然冒出一句:“你要不是我的表哥该多好啊!”我一愣,“?”立刻从脑子里反映到面孔上。表妹脸色绯红的低下头,用左手胡乱地摆弄着她那白色连衣裙领口的蝴蝶结。这时,我好像第一次发现,表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那一天,我们没再说话。我已经朦朦胧胧地领悟到了什么,但我把所有要问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我原以为自己很了解她,可那天我才知道自己太自信了。

我俩先后接到了入学通知书。我如愿进了军事院校,她考上了省医科大学。

军校报到的时间比较早。在全家人给我送行的晚宴上,表妹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姑姑用探询的目光问我,我无言地摇了摇头。在爸爸的提议下,我给大家敬酒。当我最后斟满表妹的酒杯时,她突然扑到我的身上,紧紧地抱住我,开始仅是抽泣,继而竟哭出声来,任凭泪水、鼻涕粘在姑姑刚送给我的新衬衣上。我不知所措,木然地扶着她不断颤动的双肩。我想家里人会站起来劝说表妹,可环视一周,却发现他们都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我们。从表情上,我看出了他们欢欣而又难过的复杂心情。一向很坚强的姑父竟掏出手绢擦眼睛。

第二天一早,我出发去车站,表妹没有送我。从她的窗前经过,我发现她躺在床上,眼角留着泪痕。我心中一阵难过,泪水不由地涌出了眼眶。

她入校的第二天就给我写了信。在信中,她说出了一切当面说不出的话。我的猜测是对的。我不能……可又无法使她摆脱痛苦,为此,我有了一种负罪的感觉。

“恩格斯说:‘痛苦中最高尚、最强烈和最个人的——乃是爱情的痛苦。……”她在信中说。

“小妹,你知道我很爱你,你也喜欢我。可我是你的表哥,我们之间的爱只能是兄妹之爱,而非人们最易理解的恋爱。”我回复她。

“表哥,我知道我们是兄妹,也懂得一点婚姻常识。可我离不开你,多么希望你能让我伴你终生。我想,我再也找不到如你这般知我爱我的人了,也不想去找”。

“表妹,你正为自己建造一个痛苦的小屋,如此下去,你会毁了自己。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不想欺骗你。我仍旧爱你,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也是我惟一的妹妹。小妹,愉快地生活吧,多交一些朋友。有一天,你会发现,他们像我一样喜欢你,爱你……”

“……我让你为难了,表哥。我会努力按你说的去做的……”

今天,表妹终于成功了。我真诚地祝福能从“他”那里得到比我能给予她的更多更深的爱。

相守心灵一段歌,自己做自己的精神家园,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种力量,有一个方向。

心灵有歌

赵梅泉

当我一觉醒来时,列车正停在赣北一个偏僻的小站。

就在这儿下吧。我对自己说。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我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出车站,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把一切安顿好,我就凭窗而坐,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这是我一生以来的第一次流浪,我毅然离开温暖的家,离开我所熟悉的书本和稿纸,还有那好不容易才谋得到的一份工作。这是为什么?仅仅为了一次让我心痛的爱情?或者是长久以来精神上的落寞?我讲不清,反正觉得心里堵得慌。我想出来走走。

我就出来了。

正午的天空被一轮太阳炙烤着,空气中飘浮着一种难闻的令人发闷的气味。百无聊赖,我干脆走出旅馆,找了家餐厅坐下,向服务员要了两瓶啤酒。

就在我自斟自饮之间,一阵清朗悦耳的笛声传入我的耳鼓,因是中午,厅堂里客人并不多,四周是那么静,这身声在屋内如精灵般游动,让我本有些烦躁的心出奇的平静下来。

是谁?是谁在这夏日的中午,在这厅堂的后面吹出这么优美的笛声?我想去寻找那个吹笛人,但我是朝着门外走去。两瓶啤酒喝下去,我有些头晕。回去睡一觉吧,然后再考虑下一段的行程。总不能永远这样迷茫地随便搭一辆车,随便买一张票,又随便在中途选一个车站跳下去,永远做一个不带地图的旅人吧?!

一觉睡到华灯初上,我又走出旅馆,又坐进了中午的那家餐厅。这时餐厅里的摆设与中午有些变化。撤去了几张圆桌,其余的桌椅分成两排,靠墙而立,正前方是一套音响设备。这样的摆设在我居住的小城的餐厅里也有,白天招待食客,晚上则为消闲娱乐的音乐茶座或卡拉OK。我发现一个靠前的客人,在她每唱完一首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枯黄的灯光下,我注意到一根拐杖夹在她的左腋下。

又唱了一会儿,姑娘显然有些累了,她问客人中有谁愿意唱?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大胆地走了上去。

“你想唱什么歌?”

“《水手》。郑智化演唱的那首。”

她稍微愣了一下,马上转身去找磁带。“我有这盒录音带的。”她说。

……

我在餐厅里呆到十点多钟。夏夜的十点钟并不算晚,我想出去透透空气。刚起身,就被人叫住。我回过头,发现正是那位唱歌的姑娘。

“陪你走一走,愿意吗?”

我看着她,不知其目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抚州人。一个人出来散散心。”

“那我算猜着了一些。”

小城的夏夜炎热却并不怎么喧闹,出来乘凉的人不少,但大都安静地坐着或走着,连交谈也是轻细的声音,似乎谁也不愿打破这种宁静。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我们可以交流。”

她的目光很诚恳。我仍是点点头。

“我也是一个人出来的,我的家在赣南乡下,一个很落后很封闭的村子。也许是由于腿残的缘故,我从小就有些孤独,孤独使我热爱上了音乐,喜欢唱歌,但那年报考音乐学院没有被录取。落榜了,父母也没钱让我复读,下面的路就很清楚了,嫁人,生儿育女,然后一天天围着灶台转。我不甘心,我就到这里来了,当时身上只有50元钱和一根笛子。幸运的是我一到这里就遇上了好人,我去本地一所师范学校艺术系,请求旁听,一位教音乐的老师问我拿什么交学费?我说我课余去打工。她又说如果我们不想收你呢?我说那我只有继续去寻找。他听后沉思一会儿,竟允许我去旁听,而且还把我介绍到这家餐厅里打工。”

讲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手里玩弄着自己的发梢,“你知道我为什么讲这些吗?”

“你失去了许多,但不愿再失去歌声,对吗?”

她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我说我们可以交流的嘛。……我总在想,人是应该独立的,我不能倚靠任何人。一个人要实现独立,总要有许多支撑才行。铁饭碗外在的支撑都有随时失去的可能,只有自身的精神才是人生永远的支柱。我的精神支柱外现了,就是一首首从我心灵深处唱出的歌。靠这歌声,我走过了一个个难以消受的人生雨夜,在第二天的晴空下拥抱一个崭新的自我。我对你说这些,你不烦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些的,我们原本并不相识呀。”

“我与你第一次对面而立,你就注意到了我的两只空袖管,但你内心的变化只在眼神里才有。”

她听后明显地高兴起来。

“今天中午的笛声一定是你吹出的吧,很能打动人的心扉。我真要感谢你,你的话让我明白了许多。”

“我们谁也不要感谢谁,我说过我们是交流,真正的交流并不是随便可得的。”

后来我回到旅馆,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我不知是谁的安排,给了我与这位姑娘异地相遇的机缘。和她相比,她勇敢,我却懦弱;她心头隐伏着一种独立不羁的力量,而我总想着倚靠别人。现实已经告诉我,爱情像酒,醉酒总有醒酒时;友谊如花,花开也有花落季;亲情似水,水亦难保不断流。在人生道路上,惟有找准自己的坐标。相守心灵一段歌,自己做自己的精神家园,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种力量,有一个方向。

感动是生日里的一束鲜花,是孤独时朋友打来的电话,是生病时周遭关切的询问;是一个眼神,是一个手势,是一个微笑……

心存感动

佟月姝

在这个人们日益被物化被功利化的世界上,感动别人和被别人感动已不再是轻而易举的事了。钢筋混凝土楼房、电视、电话、电脑、传真机的崛起,模糊了旧日的音容笑貌,迟钝了彼此的心灵感觉。作为高科技学科的仿真工程,被越来越实用主义的中国人信手拈来,运用自如:仿真双眼皮、仿真眉、仿真硕乳、仿真肥臀、仿真善良、仿真正义、仿真单纯、仿真情爱……仿真的泛滥成灾使人们不得不严谨地圈养自己的真情并有节制有目的地放牧它们。于是,感动这种人类经常性的情感活动栓塞了,而“感动”一词却以空前的高频率被雅的俗的以及雅俗共赏的报章杂志青睐着,而且字里行间是感动得颇到位颇彻底的。这是生活中贫弱感动的折射。人们需要这种感受却极少感受得到,由是以十倍百倍的疯狂消费这一情感品牌。这多少有些像缺乏恒心的戒烟者。

戒烟者拣回了丢弃的烟蒂,可他们拣回了什么?

在长途汽车里,一位发高烧的战士为抱小孩的妇女让了座,那妇女不感不谢地坐下了,一副心安理得的神情。周围的乘客很是感动了一番,直向那不感动的妇女递白眼,然而乘客们感动的结果是,不假思索地抢占中途空出的座位。那位发高烧的战士一直站到了终点。

仿真感动,这便是玩弄“感动”名词的人刻意的获得。比较起来,那不感动的妇女倒显得不那么令人憎恶了。至少,不感动比仿真感动要诚实。

感动是什么?

感动是生日里的一束鲜花,是孤独时朋友打来的电话,是生病时周遭关切的询问;是一个眼神,是一个手势,是一个微笑……

你被关注着,被爱着,被需要着。所以,你感动。

难得感动的人并非拒绝这种感受,而是他们的感受能力在长久的一己利益中悄然蜕化了。一个心里只能存储自己的人是没有能力存储感动的。这是他们的遗憾,也是大家的遗憾。

容易被感动的人其实是被佑护着被滋养着的:你被医生宣判患了某种顽症,你站在空荡荡的公共汽车站,一任悲凉的吞噬。一个随母亲走过你的小女孩突然对你说,你的鞋带开了;你陷入了某种精神困境而不能自拔,你需要排遣心中的郁闷,你拨了一个电话,可突然记起这位异地的朋友刚刚结束婚姻,于是你对电话的另一端说了许多违背初衷的话。而那位朋友却断定说你的情绪不好,倾诉一下或许会轻松些;从幼儿园里归来的儿子,急切地从衣袋里掏出两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梨,说是专门留给你的;你每一次唱起《牵手》;你每一次聆听《梁祝》……

你感动得热泪盈眶。

心存感动的人通常被认为活得很累。他感动你,她感动你,他们都感动你,感动来感动去,你就一厢情愿地肩起了许多情感重负。牵挂之情、惦念之累纠缠着你。你为别人伤感着、忧郁着、烦躁着、愤慨着……永无平静。而思想就在这样的阵痛中诞生了。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纵横驰骋,在它栖息过停泊过的地方,便留下一段平静的文字,一串平静的音符,一幅平静的画面。

心存感动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文学家、艺术家。或者可以这样说,感动不已,文学艺术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