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俄国民粹主义及其跨世纪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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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俄国民粹主义的产生(10)

看得出,别林斯基表现出了一种“发狂的维萨里昂”气质维萨里昂是别林斯基的名字……这是一种被专制制度压迫得发狂的小资产阶级的反抗性。他实际上把社会主义看作是摆脱现实社会压迫的一条出路,认为只有在社会主义中每个人才能过着适合人的尊严的生活;要这样就必须摧毁现存的社会秩序,因此,他所了解的社会主义同改变小资产阶级的无出路状况,改变现存社会秩序密不可分。所以,别林斯基所了解的社会主义是同小资产阶级的急进主义相联系的,他还没有把小资产阶级的急进主义同社会主义的要求区别开来。“他首先把社会主义看成是一种全人类的思想,一种革命—启蒙的思想,一种解放一切不幸者和受压迫者的思想。”《别林斯基全集》,第12卷,第114页;转引自В.А.马里宁著,丁履桂、郭镛森译:《俄国空想社会主义简史》,第116页。所以,他在给巴枯宁的信中写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一种激烈的变化”,他“摆脱了浪漫主义、神秘主义和一切‘杂质’,开始又变成另一个人了”。在他这种思想下面,实际上隐藏着一种强烈的小资产阶级的急进性。

2)主张以暴力实现革命变革,坚决摧毁专制农奴制度。别林斯基代表着来自社会中下层的平民知识分子,对社会上的被压迫者表现出了深切的同情,对官僚贵族和专制农奴制充满着刻骨的仇恨,他们把解放农奴,粉碎农奴制看作实现社会正义和社会主义的现实措施。而统治者是不愿意自动放弃他们养尊处优的特权地位的,因此,在他们看来,暴力是实现社会变革的有效手段。所以,别林斯基同西欧空想社会主义者的重要区别是,他没有后者的慈悲心肠。因此,他说:“再没有什么能比促进社会主义的社会性发展和行动起来更高尚的东西了。”又说:“认为不经过暴力变革,不经过流血,时间就使这一点自然而然地做到,那是可笑的。人们是非常愚蠢的,必须强迫带领他们走向幸福。同千百万人所受的屈辱和痛苦比较起来,几千人所流的鲜血又算得了什么!”《别林斯基全集》,第12卷,莫斯科1953年俄文版,第71页;转引自В.А.马里宁著,丁履桂、郭镛森译:《俄国空想社会主义简史》,第118页。的确如此,在这里,他更加接近巴贝夫和魏特林的革命共产主义。列宁对他这一思想十分赞赏,之所以在他的民主主义之前加上“革命”二字,称之为“革命民主主义”,就在于别林斯基提倡暴力变革、暴力革命的思想。

但尽管如此,别林斯基的社会主义仍然没有脱离空想社会主义的藩篱,在很大程度上是属于民粹主义的思想范畴。

3)他的社会主义具有空想性和通过教育改造社会的启蒙性。别林斯基理解的“社会主义”,只是一种“信仰”,并没有建立在科学理性的基础上,所以,他的社会主义是种空想主义。他首先对百万富翁抱有幻想,幻想借助他们的帮助,建立起一个模范的欧文式的实验区,来推行“社会主义”。在他看来,欧文的方案具有现实性。

他理想的社会是公正、平等的社会,在这种社会制度下,“不会有富人,也不会有穷人,不会有皇帝,也不会有臣民,但将会有兄弟,将会有人民,据使徒保罗说,基督把自己的权力交给神父,而神父则以为理性又降临了,但理性已经在新的天空中,在新的土地的上空”。《别林斯基全集》,第12卷,第71页;转引自В.А.马里宁著,丁履桂、郭镛森译:《俄国空想社会主义简史》,第117页。别林斯基尽管厌恶抽象概念和公式,但他却把社会主义谈得很抽象,很玄虚;他的“社会主义”中既有某种宗教性成分,又有较浓的感情色彩。

社会主义怎么实现?在别林斯基看来,就是在新的社会条件下推行教育。他认为,教育是发展人的一种决定性手段:“教育家将会使我们超出我们的本性或低于我们的本性。”在他看来,社会通过教育就可被改造。严格说来,他还没有超出启蒙思想的范围。

4)关于人民和村社的观念。别林斯基对村社谈得较少,不像赫尔岑和后来的车尔尼雪夫斯基对此讲得那样多。他更多的是把村社理解为一种历史的遗迹,并不看中它对实现社会主义的作用。对人民的看法,一方面,他也像所有民粹主义者一样,受当时历史条件的限制,笼统地使用人民和群众这些概念,不可能把“阶级”和“阶层”区分开来,更不可能把工人阶级同农民相区分,而认识工人阶级的历史使命;另一方面,他也与其他民粹主义者有所不同,他没有把人民理想化,他强调要深入了解人民,了解人民对解放的需求。他尤其反对他的好友巴枯宁对人民的盲目崇拜和神秘兮兮的虔诚;别林斯基认为,这是“一种天真的、天方夜谭的思想”。

大约正因为别林斯基对人民和村社的这种看法,苏联和目前俄罗斯的一些学者认为,别林斯基的思想不属于民粹主义。他们用过分严格的俄国民粹主义的定义来界定别林斯基,却忽视了这位思想家在其他方面同民粹主义的相通之处,尤其忽视了他的基本营垒是在民粹主义一方。所以,无论如何,显然也不能把他划到这个阵营之外,因为他在解决俄国问题的方式、道路问题上,即自下而上解放农民,通过粉碎农奴制度来解决俄国出路的问题上,是完全属于民粹主义的。

在对别林斯基民粹主义属性的界定上,还是别尔嘉耶夫讲得更全面一些,他说:“对于民粹主义者来说,他不是最典型的,他承认工业发展的正面意义,甚至愿意承认资产阶级的意义。”别尔嘉耶夫著,邱运华、吴学金译:《俄罗斯思想的宗教阐释》,第39页。又说,虽然“他尚不具备对于民粹派最具特点的对‘人民’的信仰,但是,在他那里,已经形成了两条奠定民粹主义社会主义基础的原则——人的个性至上的原则和人类社会的村社社会主义组织的原则”。同上,第40页。这就是说,虽然别林斯基不具有最典型的民粹主义思想,但他拥有基本的民粹主义的社会政治立场,尽管在19世纪俄国思想史中,“他理应比别人站得更高,比他的同伴,比赫尔岑和其他40年代甚至60年代的人们更高”。同上,第39页。

不过,在对待资产阶级的问题上,别林斯基也基本上属于民粹主义思想的范畴。

别林斯基一方面把“斗争中的资产阶级和胜利中的资产阶级”加以区分,认为二者“不是一码事”:资产阶级“在运动开始时是正直的……它当时没有把自己的利益同人民的利益分开来”,《别林斯基全集》,第12卷,第449页;转引自В.А.马里宁著,丁履桂、郭镛森译:《俄国空想社会主义简史》,第119页。也看到了资产阶级在上升时期的创造力量;另一方面,他也有一般民粹主义者超历史地对资产阶级的愤激的批判,认为资产阶级“用饥饿和资本扼杀了人民”《别林斯基全集》,第12卷,第449页;转引自В.А.马里宁著,丁履桂、郭镛森译:《俄国空想社会主义简史》,第121页。,是长在民族身上的“杨梅疮”,等等。

(二)彼得拉舍夫斯基派的活动和思想主张

彼得拉舍夫斯基派的活动,在俄国解放运动的发展中带有一种过渡性质,即由先进贵族知识分子和个别非贵族知识分子的抗议运动,向有组织的平民知识分子运动的过渡和转变。如果说在以前的运动中,平民知识分子的参与还是极个别的现象,那么,从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开始,非贵族即平民知识分子已经作为群体参与其中了,尽管这还只是个别的群体。这种情况,是与40年代俄国社会的经济发展、工业进步,随着社会中下层受教育机会的增多,平民知识分子开始浮出社会层面相联系的。

彼得拉舍夫斯基派是从1845年冬天开始活动的。他们位于彼得拉舍夫斯基在彼得堡的宽敞住宅里,每逢礼拜五里举行聚会;参加者的社会成分,主要是非贵族出身的知识分子,有教师、文学家、小官吏和高年级的大学生,后来还有年轻军人等。虽然其中也有贵族,但大部分是没带封号的人。他们的信仰和观点各不相同,有温和的自由主义者,也有思想很急进的人。代表急进主义一翼的著名人物,有Н.А.斯佩什涅夫、Н.С.卡什金等,后来,他们曾在更小的范围组织聚会并建立了小组。

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的奠基人,是М.В.布达什维奇——彼得拉舍夫斯基,他是一位在外交部任职的年轻官员,1841年作为自由旁听生毕业于彼得堡大学。他富有才华、交往甚广,来他这里聚会的除了上述这些人外,还经常有一些著名的作家和科学、艺术活动家,如М.Е。萨尔蒂科夫——谢德林、Ф.М.陀思妥耶夫斯基和М.И.格林卡等人。车尔尼雪夫斯基和列夫·托尔斯泰也参加过他这里的星期五聚会。

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并不是一个有固定形式的团体。它最初采取文学活动的形式进行小组聚会。在1848年以前,它实质上是一个半公开的、带有启蒙性质的组织。在小组中,主要是进行自学并交流学习心得,特别是就文艺、科学以及各种社会、政治、经济和哲学方面的最新读物,交流心得和看法。小组的参加者对当时广为传播的西方社会主义学说尤感兴趣。他们的思想观点,多受法国社会主义者傅立叶和圣西门的影响。小组成员致力于收集图书,他们同心协力收罗了近千册被查禁的图书,其中几乎都是西欧启蒙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的著作。在彼得拉舍夫斯基这里开办的这座图书馆,实际上成了小组星期五聚会的掩蔽所。

对彼得拉舍夫斯基及其小组成员最有吸引力的,是社会主义问题。为了宣传社会主义和唯物主义思想,彼得拉舍夫斯基编辑出版了一部《俄语外来词袖珍词典》。在这本《袖珍词典》中,彼得拉舍夫斯基收入了在俄语中从未使用过的外来语词条,通过它们可以阐释西方社会主义思想,也可以解释18世纪末革命时代法国宪法的一些实用条款。为了制造迷惑人的假象,彼得拉舍夫斯基还特意找了一个好心的出版商从事发行,并在扉页上题词:“献给米哈依尔·帕夫洛维奇大公”。1845年4月出版的第一辑,曾得到别林斯基的赞许,他在评论中称赞说,“编撰得很聪慧、很内行”В.А.费多罗夫主编:《19世纪至20世纪初俄罗斯史》(История России ХIХ—начала ХХ В./Под реД. В.А.Федорова),莫斯科2000年俄文版,第226页……但1846年4月第二辑一出版,便很快从商店被没收,并被勒令把商店和库存的书籍悉数销毁,还被禁止再行出版。

从1846—1847年之交的那个冬天起,小组聚会的性质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对文学和科学新书的评析和心得交流,转向了时政问题讨论和对尼古拉制度的抨击。这一转变,引起了小组成员的分化。观点最温和的一些人开始离去,而同时,聚会者中又出现了一些持急进观点的新面孔,如И.М.杰布、Н.П.格里戈利耶夫、П.Н.菲利波夫等人。他们都主张用暴力反对专制制度。

彼得拉舍夫斯基派受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特别是傅立叶学说影响最大。他们在这个派别成立之前很久就开始研究傅立叶的著作。傅立叶的学说虽有个别原理带有幻想色彩,甚至不乏离奇古怪之处,但同圣西门的学说相比,毕竟在马克思主义以前的社会主义理论中又前进了一步。傅立叶看到资本主义生产必然导致经济危机,而经济危机必然产生并加深群众的贫困。他主张按劳动、资本和才能分配社会财富,改变现代制度中有利于资本的分配状况。傅立叶在某种程度上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矛盾,主张用统一的世界经济协作社,代替资本主义生产的无政府状况。他认为,未来社会主义社会的经济结构就是建立一个由自治公社——法朗斯泰尔组成的社会组织的网络,由这种公社把工业生产和农业生产集中统一起来,这样就能改变劳动的性质,消除经济危机和群众的贫困,用以保障全体社会成员的生活状况。

虽说傅立叶的学说对彼得拉舍夫斯基派的思想有重大影响,但是,彼得拉舍夫斯基及小组成员并没有受这一学说的局限而对它盲目信仰,而是主张用理性对它加以检验。他们认为,必须将社会主义理论应用于俄国的特殊条件。

彼得拉舍夫斯基及其拥护者认为,社会的政治变革,必须伴之以社会结构的变化,否则对人民是无益的。他们主张,实现“代议制共和”的政治革命,其任务是改变经济关系,消灭私有制和农奴制。为此,彼得拉舍夫斯基提出,要“直接地、无条件地解放农奴,而无须给地主付任何的赎金”。《彼得拉舍夫斯基派案件》,第1卷,第514页;转引自В.А.马里宁著,丁履桂、郭镛森译:《俄国空想社会主义简史》,第133页。

这里,正表现出彼得拉舍夫斯基派同傅立叶、欧文的区别所在:后者主张在对社会的结构进行改造时,有产者和无产者之间应当自愿达成协议,而这种自愿协议也要符合于有产阶级所正确理解的利益;而前者认为,傅立叶学说的这一思想是直接反对革命的,“即反对凭借暴力的任何变革”《彼得拉舍夫斯基派案件》,第1卷,第73—74页;转引自В.А.马里宁著,丁履桂、郭镛森译:《俄国空想社会主义简史》,第134页……可见,彼得拉舍夫斯基派是更加急进的,在他们看来,搞社会主义,各方面必然要发生公开的冲突,必然要进行革命的变革。他们有别于傅立叶和傅立叶主义者之处在于,后者把和平宣传社会主义思想看作是取得胜利的主要手段,而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成员则把推翻专制制度和建立共和国,看作是改造社会的最重要条件。他们认为,组织秘密革命社团,继承十二月党人的这一传统,是达到这一目标的手段。

彼得拉舍夫斯基派的实际活动,也实践着这一主张。除了前面所说,建立图书馆、出版《袖珍词典》进行革命宣传外,他们还试图创办一个地下印刷所,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们正着手建立一个秘密的革命团体,同外省进行联系,发展新的成员,以便为秘密团体打下更广泛的基础。

彼得拉舍夫斯基派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可以通过在俄国改造农奴制的途径,来建立社会主义社会,这自然意味着超越西欧的资本主义阶段,直接建立社会主义。至于通过什么样的形式来建立社会主义,该派的一些人,包括彼得拉舍夫斯基本人在内,以及内科夫和戈洛文斯基等人都认为,农民公社是俄国的希望。在彼得拉舍夫斯基看来,公社在一定程度上对将来的社会是有益的,因此,他重视“公社的劳动组织形式”。《彼得拉舍夫斯基派案件》,第1卷,第82页;转引自В.А.马里宁著,丁履桂、郭镛森译:《俄国空想社会主义简史》,第1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