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显然是一个善于为自己树敌的人。从8月份到佛罗伦萨后,一直到10月末,委员会里就有四分之三的人反对他的做法。这主要是因为他对蒙太尼里的野蛮攻击。
但是,当那些漫画和讽刺文章像风雨似的袭击过来时,蒙太尼里却仍然能泰然处之。这让城里人更加崇拜他了。
一天,城里出现了一张讽刺蒙太尼里的传单,那恶毒而辛辣的风格,使大多数读者不用猜就知道那一定是出自牛虻之手。不过蒙太尼里的威望很高,任何讽刺他的文章都无损于他的形象。
蒙太尼里的支持者也不少,那张讽刺传单刚散发出两天,一家很有影响的教会报纸《信徒报》上就刊登了一篇为蒙太尼里辩护的精彩文章。文章在结尾处向牛虻提出挑战并奉劝读者,千万不要相信这个卑鄙的诽谤者。
接下来,牛虻的答复是——对蒙太尼里和他所代表的新教皇攻击得更加激烈。他慎重地暗示读者,那篇颂扬他的文章大概是主教自己授意的。蒙太尼里在佛罗伦萨逗留期间,人们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两个作者激烈的论战所吸引,以至于对这位着名的传教士本人倒没兴趣注意了。
10月底,蒙太尼里回到罗玛亚省去了,那位匿名的辩护人也随之退出论战。
11月底,牛虻告诉委员会,说要到莱亨休息两星期。不过在他走后不久,列卡陀医生到莱亨去找他,找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12月5日,教皇领地沿亚平宁山各省,相继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这时,大家才隐约猜到牛虻突然在隆冬季节到莱亨休息的真正理由了。那次起义被镇压下去以后,牛虻又回到了佛罗伦萨。有一次,牛虻在街上碰到列卡陀医生,一反常态地微笑着对他说:“我听说你到莱亨找我,可当时我在比萨。那是一座多么漂亮的城市啊!”
圣诞周的一天下午,牛虻应邀到列卡陀医生家参加委员会召开的会议。他来晚了,见没有座位,就走到离琼玛很近的窗子旁,一跃坐在了窗台上。
当他俯视琼玛的时候,琼玛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会议讨论的议题是:针对正在威胁塔斯加尼的灾荒,委员会要发表一个对灾荒的看法和救济对策的小册子。以前委员会对于这个问题分歧就很大,现在要想意见一致仍然是很困难的。包括琼玛、玛梯尼和列卡陀在内的激进派主张向政府和群众发出强烈的呼吁,立刻采取措施去救济灾民;像格拉西尼这样的温和派则认为过激的口气不但不能说服政府,反而会激怒他们,更不利于展开救灾的活动。
大家争得面红耳赤。从下面的街上传来的民间艺人那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也没能打断大家激烈的争辩。
萨康尼说:“我很想听听比萨和莱亨两地人对这件事的看法。列瓦雷士先生刚从那边回来,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情况。”
牛虻正在向窗外看,根本没听见人们的谈话。
“列瓦雷士先生!”琼玛大声叫他,他仍没反应。无奈,琼玛用手捅了捅他的胳膊。牛虻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脸来,琼玛看到他那呆滞可怕的面孔,不禁大吃一惊。过了一会儿,他才有气无力地说:
“对,外面是一帮练杂技的。”
这时候,琼玛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遮住他,不让别人发现他的失态。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他刚才一定是陷入某种可怕的幻觉之中了。她急忙站起来,挡住了别人的视线,又打开窗户,装出向外看的样子。这样一来,除了她自己,就没人能看见牛虻的脸了。
一个民间的马戏团正从街上经过,有骑着驴的卖艺人,有穿得花花绿绿的“哈里昆”,也有把装着糖果的小纸袋扔给坐在马车上的“考伦朋”。那个用金银纸箔和美丽的羽毛打扮得很俏丽的“考伦朋”,前额留着刘海儿,鲜红的嘴唇儿上面故意露出一种忸怩的微笑。那辆马车后面跟着一大群形形色色的人物——流浪汉、乞丐、边走边翻跟头的小丑和吆喝叫卖的小贩。此刻大家正向一个人冲撞过去,投掷着东西,鼓掌喝彩着。那个人夹在人流中,最初琼玛看不见,过了一会儿,她看清楚了,原来是一个又矮又丑的驼背人。他身穿小丑的衣服,头戴又尖又高的纸帽子,脖子上挂着一串叮当乱响的铃铛,一看就是马戏团里的人。一路上,他装出各种可憎的鬼脸,扭摆着屁股,哗众取宠,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外面在干什么?”列卡陀也走近窗子问,“你们似乎很感兴趣。”
他发现琼玛和牛虻不顾全体委员会的人都在等着,而看街上的卖艺人表演,都觉得很惊奇。琼玛这时转过身来。
“没什么有趣的,”她说,“只不过是个马戏班子,他们闹得那么凶,我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呢。”
她站在那儿,一只手扶着窗台。突然,牛虻用冰冷的手充满热情地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谢谢你。”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关上窗,又重新端坐在窗台上。
“很抱歉,我打断了各位的发言。我正……正看那耍马戏的,真……真的很好看。”他略有几分轻浮地对大家说。
牛虻解释他在比萨只待了一天,对于那边人的情况他不太了解。然后,他就开始口若悬河地发表议论了,他先讲农业形势,接着又说小册子的问题,结结巴巴讲个不停。
当会议结束时,玛梯尼和其他几人还有事要商量,就不能送琼玛回家了。
牛虻走近琼玛说:“波拉太太,若是你允许的话,我愿意送你回家,咱们还是同路呢!”
看着牛虻和琼玛离去的背影,法布列齐严肃地说:“我不相信他到过比萨。他这种神秘的短期旅行已经有过3次了。”
“我想这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他是到山区去了。”萨康尼说,“他以前在萨维尼奥起义中结识了那些走私贩子,现在仍旧和他们保持着联系,这点他自己也承认了。”
“我也正想说这个问题,”列卡陀说,“我忽然想起来,请列瓦雷士负责我们的走私工作是再好不过的了,辟斯托亚的印刷所工作效率太低,只会把传单放在雪茄烟里运送,这种方法太原始了。我相信,倘若列瓦雷士答应负责这项工作,局面就会大不一样了。”
“你有什么根据?”听到有人推举牛虻,玛梯尼总感觉不舒服。
“第一,牛虻认识那些走私贩子,而且和他们很熟悉。第二,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像列瓦雷士那样熟悉山区。你们还记得吗,他曾经在山区流浪过一段时间,走私贩子出没的地方他都掌握。”
“因为我对列瓦雷士了解甚少,我完全不赞成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他。法布列齐,你怎么想?”玛梯尼问。
“就我来说,我对他的勇敢、忠诚和镇定没有一丝怀疑,至于他熟悉山区和山民这一点,我们也已有充分的证据。但还有一点不同看法,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到山区去做神秘的旅行。当然啦,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私话,不过是瞎猜而已。我觉得他很可能跟某个团体有联系,或许还是最危险的团体。”
“你指的哪一个——红带会吗?”
“不,是短刀会。”
“短刀会?那可是个反对教会,从事暗杀活动的小团体呀——都是些农民,大多数既没受过教育又无政治经验。”
“我不是认为,只是怀疑。无论怎么说,我认为在决定把偷运工作交给他之前,我们得先把这事搞清楚。我们可以改天再谈这件事。我要告诉你们一条来自罗马的消息。据说,那儿也将指定一个委员会起草地方自治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