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课外必读第十二辑——牛虻
28918600000016

第16章 病

1月份里的一天,玛梯尼给大家发出了委员会每月都要召开的座谈会的请帖。这之后不久,他收到一张牛虻用铅笔草率地写着“对不起,不能来”几个字的简单纸条。他有些愤怒,认为牛虻这种高傲的举动,完全是一种非礼的行为。开会时,列卡陀医生问他:“列瓦雷士没来吗?”他气愤地回答:“没来,他似乎正在干什么更有趣味的事情,天晓得是不想来还是不能来呢。”

“玛梯尼,”盖利异常激愤地说,“你大概算得上是佛罗伦萨偏见最深的一个人了。凡是你不喜欢的人,他的一切举止言行都是错误的。列瓦雷士病得那么厉害,他能来吗?”

“他患了什么病?”

“那我不清楚。昨天晚上我去看他时,听说他的病情更加恶化了,根本不能会客。当时,我还以为列卡陀已经给他治疗了呢。”

“这件事我压根儿都不知道。今晚我得去看看他。”

第二天的清晨,列卡陀医生脸色灰白,面带疲惫地走进琼玛的小书房。等琼玛和玛梯尼做完手上的工作后,列卡陀医生一脸忧虑地说:“列瓦雷士的病情很危险。一句话,他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忧惧的危急关头。你们知道,他曾经受过伤,当时伤口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现在正朝着一种慢性炎症发展,每次发作都会给他带来很大的痛苦……”

“发作起来很危险吗?”

“哦……不,发作起来时的主要忧虑是病人在痛得无望时甚至想去吞服砒霜。那种痛法,简直可怕极了,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挺住的。我在无可奈何的状况下,只得给他服下少许鸦片。你们猜他这病已经复发多久了?五昼夜!再说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那个笨头笨脑的房东太太,就是山崩地塌也惊醒不了她,即使叫醒她也毫无用处。”

“那么那位跳芭蕾舞的女人呢?”

“对啊,这真是个难解的谜?他竟不让她靠近他一步,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哦,我还有点儿急事,得马上赶回医院去了。”

“他为什么不肯派人给我们送个信呢?”玛梯尼插嘴说,“他起码应该相信我们是不会抛下他不管的。”

“我原来是要去找盖利照顾他的,但是列瓦雷士听到后发疯似的阻挠,他说这样大家会取笑他的。”

“他身边现在有谁在照料?”琼玛问道。

“除了房东太太和她的女佣人,再没有别的人。”

“我得赶紧去看看他。”玛梯尼站起来说。

“谢谢你。我晚上再过去。假如疼痛发作得很厉害时,你可以到隔壁房间的架子上取鸦片给他吞服,但记住千万不能多吃,否则会有生命危险的。”

当玛梯尼一走进那间阴暗的房间时,牛虻很快地把头转了过来,笨拙地做出他平日那种轻率的神情说:

“哦,玛梯尼!你是来找我的吧。请不要抱怨我昨晚的缺席……”

“别再提开会的事了。我刚才见到列卡陀,我来是看看能否为你做点什么。”

牛虻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

“谢谢你的好意,我很好,什么也不需要。”

“那好吧,我去隔壁房间里坐坐,或许你需要一个人清静一会儿。我会打开那扇门的,有什么事就喊我,随叫随到。”

“请你不要再费精神了,我确实不需要什么。这完全是在白白浪费你的时间。”

“胡说,伙计!”玛梯尼粗暴地打断他,毫不客气地说,“你休想拿这种话来搪塞我,那是毫无用处的。静静地躺着,能睡着就睡会儿吧。”

他来到隔壁房间,把门敞开着,拿起一本书在那儿坐了下来。没多久,他听见牛虻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扭动着。显然,牛虻正在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呻吟。于是玛梯尼走了进去。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列瓦雷士?”

他走近床边,看见牛虻由于剧烈的疼痛,脸色已经变成了铅灰色。

“你再服一些鸦片好吗?列卡陀嘱咐过,如果痛得厉害是可以再吃的。”

“不,谢谢你,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儿。”

玛梯尼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牛虻痛苦地挣扎。一小时后,他站起身,拿来了鸦片。

“列瓦雷士,我再也忍受不了你这样痛苦下去了,你必须吞下它。”

牛虻不声不响地吞下了鸦片,然后扭过脸去闭上双眼。玛梯尼重新坐了下来,静静地听着那逐渐均匀、正常的呼吸。

牛虻这时实在是筋疲力尽了。他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从白天到黑夜,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玛梯尼一次又一次走近他,看着他那毫无知觉的脸,除了能听见一点细微的呼吸声外,再也看不出一丁点儿生命的象征来。会不会是刚才鸦片服得过量了?他拉着牛虻的左臂轻轻地摇了摇,想把他弄醒。他这样摇几下,那只没有扣子的衣袖便滑了下来,露出一连串又深又可怕的疤痕。

“如果这条胳膊没有疤痕的话,一定是非常好看。”他身后传来了列卡陀的声音。

“哎呀,你终于来了!列卡陀,你快看看,是不是服药过量了。他已经睡了十个小时了。”

列卡陀俯下身听了一会儿。

“没事,他呼吸非常正常,这是由于过度劳累的原因。天亮之前可能还要复发一次,最好是能有个人来陪陪他。”

“盖利说,他10点钟左右赶到。”

“现在差不多快10点了。哎,他快醒了!你去吩咐那位女佣人热碗肉汤来。”

牛虻突然惊醒过来,他看看四周,惶惑不安地抬起手来在前额上擦了擦,不解地说:“玛梯尼!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我刚才肯定睡得太沉了。”

“你足足睡了十个小时呢!我一直在这儿守着你,后来我有些恐惧,以为给你吃了太多的鸦片。”

牛虻一声不响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如果真那样的话,你们委员会不就能安安静静开会了吗?你又来干什么,列卡陀?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们就不能让我安静安静吗?”

“那么好吧,把这些肉汤喝完,我就让你安静。过一两天我还会再来的,来给你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噢,我很快就会好的,多谢了。那位是——是盖利吗?哎,今晚我这儿真是高朋满座,深感荣幸呀。”

——

盖利走了进来。“我来这儿是陪你过夜的。”

“瞎扯!我不需要任何人陪我过夜,你们都回去,回去吧。”

“总之,我们是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儿过夜的。”列卡陀冷漠地回答,“盖利,跟我到隔壁房间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晚安,列瓦雷士!明天我会再来看你的。”

玛梯尼正要跟他们走出去,突然听到牛虻轻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而且把一只手伸给他。

“谢谢你。”

“哦,用不着这么客气!快睡吧。”

列卡陀走了以后,玛梯尼和盖利又在外面房间里谈了一会儿。在他打开前门的时候,听见一辆马车在园门外停住了,一个女人迈下车门,从那条小径上走了过来。是绮达,显然是刚刚散宴回来。玛梯尼很讲究礼节地站在一边让她先走过去后,才迈出大门,向那条通往帝国山的阴暗胡同里走去。可没多久又听见园门咯吱一声开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那边传了过来。

“等一等!”是绮达的声音。

玛梯尼转过身迎了上去,借着转角处那盏街灯微暗的光线,他看到她低垂着头,似乎有些窘迫而含羞的样子。

“他好些了吗?”她依旧垂着头问。

“比上午好多了。他几乎睡了一整天,精神已有所恢复了,我估计他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她的双眼一直没离开过地面。

“这一次的发作很厉害吧?”

“是的,我认为这次是最厉害的。”

“我也这样认为。每当他病得很严重的时候,是绝不肯让我走进他房间的。”

她抬起头来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说,

“他每次预感到自己的病要复发的时候,总是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打发我出去,叫我去参加音乐会、去跳舞等。之后,他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我经常悄悄地跑回来,守候在他的房门外——可他一旦知道了就会大发雷霆。”

她的态度之中含有一种积压已久的愠怒。

“好了,我希望这病以后不会再复发了,”玛梯尼和颜悦色地说,“列卡陀医生对他的病因非常重视,他或许有办法把他彻底根治。如果下一次有此类情况的话,你得立即派人来告诉我们。要是我们早点知道的话,他绝不会受这么大的罪。晚安!”

他向她伸出手,可她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我不理解你干吗和他的情妇握手。”绮达低声说。

“当然,这要随你的心情。”他有些尴尬地说。

她突然跺起脚来,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转过身来,冲着他大声叫道:“我讨厌你们这些人!他让你们昼夜地守候着,让你们给他吃止痛的药,可我呢?我连从门缝里看他一眼都不允许!你们是他的什么人?你们有什么权利到这儿来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我讨厌你们,我讨厌死你们了!”

说完,她号啕大哭起来,随即转身冲进园子,“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我的上帝!”玛梯尼一边向着胡同走去,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女人如此真心爱他!为何……真是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