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哀公八年(公元前487年)秋的一天,孔子正在卫国蒲邑与弟子子路交谈,忽然侄儿孔忠来卫都禀报婶母病重的消息。孔子拉起侄儿说:“我时常思念你婶母,她待老人贤善,待我温柔,待孩子们周到,待邻里宽宏。我本想壮年为恢复周公礼制、实行仁政德治多做些事,年老时再与她团聚,共享国泰民安之福。然而,现在她病倒了,我何尝不想尽快回到她身边,为她治病,伺候她,安慰她。况且,我也很思念儿女、侄儿、侄女……”
弟子们同声恳劝:“赶快回家看看师母吧。”
孔忠恳求说:“您老人家终日为国而思,如今到这步境地了,还不为家想想?叔父呀,回家吧,快回家吧!”泪如雨下:“家,对于一个人、对于一家人来说,太重要了;国,对于一家人、对于千家万户来说,更为重要。国与家比,当然是国比家大、国比家重。当初,我离开鲁国,是因为国君鲁定公、相国季孙斯接受齐馈女乐,荒政拒谏。虽然他们均已作古,但新国君鲁哀公、新相国季孙肥并没派人来接我,这说明他们仍不想以礼治国,不想推行仁政德治,不谋强国之道。我若不请自返,岂不遭世人耻笑和新君、新相鄙弃。对于一个仁人志士来说,没有比信仰更高贵的了!我信仰周礼,非礼不行,非仁不就,天塌地陷不动摇!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回国,只好再等待一下时机!”个人的生活是十分不幸的。他幼年丧父,亲生父亲未能给自己留下一点印象,甚至连父亲墓地的方位都不知道。少年时期,当自己刚步入社会,可以凭能力谋生时,年轻守寡、操劳一世、将全部生活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的母亲又溘然长逝。她没有看到儿子的辉煌成功,没有享受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她把一切贡献给了儿子,却没有从儿子那里获得点滴的回报。十九岁与亓官氏完婚,她是一个善良贤惠、任劳任怨、相夫教子、奉献一切的女性。正是由于妻子辛勤的操劳,孔子才能以全部精力从事政治活动和教育事业。后来,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家庭的全部重担压到妻子身上。然而,她终于没有等到孔子归来,临终也未能见上丈夫一面。
鲁哀公十三年(公元前482年)腊月的一天,孔子巡视归来,刚回到距曲阜十余里的地方,忽见公西华飞马而来。
公西华下马急报:“禀老师,我原是去武城给您送信,不料在此遇见,师兄孔鲤突发重病……”
“火速回家!”孔子命驾车的颜回快马加鞭。
走进家门,孔子的独生子孔鲤已经咽气了,全家人痛哭失声。孔子望着儿子苍白的面色,放声痛哭道:“儿啊!你走得这么急啊,爹竟没见你一面!儿啊,你母亲临死时,我也没能见上一面!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啊……”哭道:“苍天啊,你如此不公啊!我孔丘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生中的最大苦难怎么全落在了我头上啊……”孔鲤死后不久,他的妻子生下了遗腹子孔汲。孔子看着这个长得虎头虎脑、满身灵气的孙子,悲喜交集,热泪盈眶。喜的是第三代有两个男孩,他的香火可以传下去。悲的是儿子早逝,看不见他自己的孩子了。而孔子自己也已经年过七十,感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无力为亡儿抚养遗孤长大成人。可这个孙儿却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的资质比他的父亲聪明。祖父的遗传基因似乎更多地在他身上得到继承。孔汲后来成为着名的儒学大师,他写的《中庸》一书,成为儒学发展史上从孔子到孟子的桥梁。在战国时期和以后的历史上,以他与孟子为代表形成的孔孟学派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孔鲤死后不久,孔子还没有从失子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又遭到一连串的打击:冉耕、颜回和子路接连死去,他几乎要被这接踵而至的悲哀击倒了。
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的新春伊始,孔子脸上已无过年的喜悦,只好躺在病榻上过春节。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医生估计:圣人寿终为期不远。
春节过后不久,回家过春节的弟子挂念着老师的安危,提前回来了。
正月十五上午,孔子以手示意起身。弟子们连忙扶老师坐起来,让他后背靠在垫着棉被的墙上,为老师洗净脸,梳理好头发,还给老师喂下半碗稀饭。显然,孔子清醒了许多。对守候在他身边的弟子们说:“我从三十岁开始,设坛教徒,历时四十二年,有三千弟子从学于我。其中,有很多人德才兼备,亦能为国家、为社会效力,我感到欣慰。人活七十古来稀,我七十三岁了,病魔缠身,归天之日近在眼前……”御医摸手切脉后,注意观察了一会,示意大家离开病榻。走到屋外,御医对哀公、孔忠、闵损、曾参说:“你们看清楚了吧?刚才,夫子用手抓床呢!凭借我四十多年的临床经验,这不是好兆头,因为病人用手抓床,预示着最多只能再撑七八天。”
一天早晨,孔子平静下来,也清醒了许多,孔忠连忙给叔叔喂下点鸡蛋汤。孔子慢声说:“拿拐杖来。”说完,示意让人扶起他。他强撑病体,拄着手杖,挪步门前。他看着满院的弟子,用尽气力说:“周经历六百多年,日渐衰微,我终生主张复周兴鲁,历尽磨难,愿望难以实现……但我仍希望你们奋发进取,报效社稷,克己复礼,振兴鲁国!”
子贡一步扑到孔子面前,跪在地上,哭着说:“弟子不知老师病重,刚进门,来迟了,请老师恕罪。”坐在堂屋正中,对子贡说:“夏人死了在东阶上停棺;周人死了在西阶上停棺;殷人死了在两阶柱子中间放棺材。我是殷人的后代,昨夜做梦,我坐于两阶柱子中间了。我快死了,要回到我的殷人先祖那里去了。”
七天后的早晨,穿上寿衣的孔子回光返照,精神忽然兴奋起来,清晰地说:“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周公……周公来接我了……”
这时的孔子似乎已没有一点痛苦了,他端端正正地躺在病榻上,低声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圣人留下这最后一句话之后,慢慢地闭上了双眼,离开了人间,享年七十三岁。
弟子们为孔子举行了庄重而简朴的葬礼,他们都像儿子对待父亲一样为孔子尽孝、守灵。鲁国的政府官员、贵族和平民川流不息地前来吊唁,哭声震荡着鲁国的都城。鲁哀公也在官员的陪同下前来吊丧,并亲致悼词说:“上天没有怜悯之心,不肯暂时留下这位国老,以保障我的君位,使我孤孤单单地忧愤成疾。呜呼哀哉!尼父,您的辞世使我失去了效法的榜样!”鲁哀公对孔子的悲悼是真切而深沉的,因为他明白,孔子一生都心向国君,并衷心期望国君从卿大夫那里夺回那本来应该属于他的权力。
吊唁结束以后,弟子们簇拥着灵车把孔子的灵柩送到鲁城北面、洙水之北的墓地,将他安葬在距孔鲤之墓北边两丈之遥的地方。遵照孔子的遗愿,墓室不放殉葬品,坟墓堆土筑成偃斧形。安葬以后,弟子们在墓旁筑室而居,为老师守孝三年。同时在墓地陆续栽种许多松柏和各种珍贵名木,以寄托自己的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