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尽管方国强已经尽量说得委婉,张松龄听在耳朵里,依旧是天雷滚滚。要知道眼下可是一九四零年,而不一九九八或者二零一四。即便在上海、广州这些以开放而闻名的大城市里头,未婚先孕也不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况且张松龄本人来自孔老夫子的故乡山东!在他有限的记忆中,自己的老家那边若是有青年男女没成亲便大了肚子,女方十有七八会被其家族绑上石块沉入水塘。而男方,如果他挨了几百棍子还没被活活打成肉酱的话,也会被赶出家门,永远不能返乡。
“小声点儿,你还嫌这件事影响不够大么?”方国强的思维模式与张松龄完全不属于同一世界,迅速用手在对方嘴巴上挡了挡,以极低的声音呵斥,“我已经给老疤瘌下了封口令,眼下除了他、老郑、老马、小郑和我之外,整个游击队中还没有其他人知道斯琴曾经怀孕的事情。你也不要再去过问此事,咱们俩一起把这件事压下来。等风波平息后,再想办法让龙哥娶了斯琴,这样,即便将来被军分区那边知道,此事也没追究的意义了。”
“好,我知道轻重!”张松龄稍作迟疑,然后用力点头。八路军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身为副大队长的赵天龙“带头”与女友同居,无论对方是蒙古王爷还是普通人,这件事被上级部门知道后,都无法选择视而不见。所以方国强所以提出的“瞒天过海”之计,恐怕是最稳妥的一种办法。虽然真相曝光之后,他们这两个主谋,肯定会受到一些牵连!
跟赵天龙两个是过命的交情,张松龄当然不在乎为了帮助对方,而受到上级领导的批评!然而眼下最麻烦的问题却不是如何给上级领导交代,而是怎样才能让赵天龙顺利把斯琴娶回家?!重庆归来之后,斯琴已经获得了对右旗王府的绝对控制权,先前横亘在她和赵天龙之间的某些障碍,当然也随之不复存在。但八路军内部的“二五八团”规定,却不是轻易就能绕得开的,至少,赵天龙这个副大队长,距离“团”级,还有非常远的一段距离。
对于这个障碍,方国强也想出了折中的办法,见张松龄愁得直挠头,便从书柜某层中拿出一份文件来,低声说道:“咱们游击队先前的规模太小,只能算是二级大队,你、我都是营级,赵队长是副营。但黑石根据地建立时间超过一年之后,咱俩就可以向上级打报告,把黑石游击大队升格成游击支队,即便人数依旧没关内的一个游击大队多,参照草原上地广人稀的特殊情况,也勉强能定为团级战斗单位。龙哥于此期间再立上几件拿得出手的战功,或者评上一次军分区的先进,即便游击队的升格报告没获得批准,以他的营级干部身份和那些战斗英雄勋章,也足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了。为他请功的报告我已经发出去了,这是相关材料,你可以参考一下,然后再做些具体补充!”
“嗯,我现在就看!.”张松龄没想到向来古板的方国强,居然还有如此通融的一面。愣了愣,迅速将请功材料抢在手里,同时带着几分感激说道,“龙哥知道么?你跟斯琴通过气没有?如果你跟斯琴通个气,她也不至于这样恨你!”
“龙哥去辽西开会之前,已经知道我在替他请功了?但是斯琴那边....”方国强摇了摇头,满脸无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也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如果托人带话给她,我又怕传播开,让干部战士们觉得我这个当政委的太没原则!”
“你啊!让我怎么说你?!”张松龄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冲着方国强连连摇头。明明是好心帮忙,却因为怕破坏自己在弟兄们面前“坚持原则”的形象,生生被当成的棒打鸳鸯的大恶人。偏偏这个大恶人的内心还非常骄傲,骄傲到根本不屑于替自己辩解,或者认为他自己根本不需要辩解!
“怎么说都可以,只要咱俩别闹矛盾,影响到队伍的稳定就行!”见张松龄终于明白了自己并非没有苦衷,方国强也笑了起来,不住摇头。“你估计还没意识到,你这个大队长,在咱们根据地里头影响力究竟有多大。说实话,如果你不支持我的工作,我这个政委,任何事情都做不成!”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张松龄可不敢真的接下来。赶紧摆了几下手,低声回应,“行了,行了!我的大政委,你就别拿我开涮了!这一年多我不在家,你不是干得挺好么?!”
“那是龙哥他们得了你的命令,带头配合我的缘故!”方国强看了张松龄一眼,收起笑容,继续补充。“我不是在抱怨你,而是陈述一个事实。如果没有你和龙哥两个,咱们黑石游击队就彻底成了空壳子。这种情况,从长远角度,对你,对黑石游击队和黑石根据地,都不是一件好事!”
“嗯!”尽管心里未必很舒服,但张松龄却不得不承认,方国强话在理。这倒不是说有人会猜忌他拥兵自重,连炊事员和饲养员都加上才几百号人的队伍,想拥兵自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而是说万一哪天他和赵天龙两个不幸以身殉国了,或者说被奉命调往他处了,将对黑石根据地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毕竟,上述两种情况都非常有可能发生,特别是第一种,以八路军基层干部最近两年在战斗中的损失概率来推算,几乎是十有七八。
既然扛起了枪,张松龄就再没考虑过自己将来会子孙绕膝,最后老死于床榻。他并不惧怕以身殉国,作为战士,那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荣耀。但是他却惧怕自己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红胡子留下的基业瞬间崩塌。轻轻看了方国强一眼,他也收起笑容,非常郑重的说道:“你是不是已经想出解决办法来了,说吧,别小看我的肚量!”
“我从来就没小看过!”方国强又笑了起来,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赏,“能在如此复杂的斗争环境中,让黑石游击队越战越强的人,怎么可能是个鼠肚鸡肠的家伙!我只是不愿意引起什么没必要的误会,耽误了下一步工作的展开罢了。随着根据地和咱们游击队的发展壮大,队伍的正规化建设,势必要提到日程上来。基层指挥人员的培养锻炼,各兵种的战术配合,还有具体执行战斗任务时,各级干部所处的位置,应发挥的具体作用,都得尽快拿出个方案来。不能每次作战,都是龙哥带队冲锋,你这个当大队长的操作完了迫击炮,再去拿重机枪。各中队长和小队长只管和普通士兵一样围着你们两个晃,根本没机会发挥应有的作用!”
这是好心的规劝,同时也是一种变相的抗议。张松龄没有理由去反驳,也找不到合适说辞去反驳。特别是在经过抗大的专业培养之后,他更能理解方国强想法。黑石游击队原来那种战斗方式,虽然看上去酣畅淋漓。但从正规化角度,的确存在非常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过于仰仗赵天龙和他二人的存在了。除了他们这两个绝对核心之外,其他各级干部在战斗中都是陪衬与摆设。万一赵天龙和他两个其中一人发挥失常,或者不幸在战斗中牺牲,局势立刻就会急转直下。甚至有当场崩盘,被敌军直接消灭掉的可能。
所以即便方国强不提出来,等正式回到大队长的位置上之后,张松龄自己也会着手队伍的正规化建设。让他自己和赵天龙,还有所有干部战士,都变成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无论缺了哪个,都有替换的可能,不会给整个黑石游击队带来毁灭性的影响。这是从游击队到正规军的必经之路,虽然在最初始阶段,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引起整个队伍的不适应。可待转变完成之后,整个游击队必将脱胎换骨。无论今后遇到多大的困难,哪怕是被日本鬼子以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兵力围追堵截。只要最后能留下一、到两粒火种,假以时日,必将重新点亮整个东蒙草原!
“行!”想到这儿,张松龄再度郑重点头,“这两天你先拿个大致方案出来,顺便帮我招待好那些学生们。等我从王府回来,咱俩再坐到一起商量具体细节。等我送学生们回来之后,咱们再把龙哥和老郑他们召集起来,开个诸葛亮会。只要把大伙的思路都理顺了,就不愁打造不出一支铁军来!”
“你倒是真会寻清闲!自己去讨好小姑娘,什么活都先推到我头上!”没想到张松龄答应得如此爽快,并且彻底来了个大撒把,方国强先是愣了愣,然后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抱怨。
“能者多劳么,是吧,我的大政委!”张松龄摆出一幅我非常信任你的姿态,用力拍打对方肩膀,“况且你也知道,我这次去,可不光是为了缓和咱们游击队和右旗王府的关系!我得把你替他们两个做的事情,跟斯琴说清楚!否则,天天被人骂做方棺材,你就不嫌晦气么?!”
“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方国强心中感动,嘴巴上却依旧不服不应。
“那当然了,我是大队长么?”张松龄骄傲地扬起头,满脸占了便宜还叫你感恩的快意。
方国强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苦笑。二人相对着微笑,进而大笑,先前心中的那点儿隔阂随着笑声烟消云散。窗外的风景,也在一瞬间变得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