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此时身着锦衣,骑着一匹活泼雄峻的小红马,向着洛阳疾驰。
本来林平之还很是担心,还跟着那人家去报官的家丁,想寻机会在中途打晕了他,不想路上没有下手的机会,正在暗暗着急,就见那家丁被师爷衙役打发了出来。
林平之大喜,也不做避讳,来到一间客栈,着人去买几套衣服、一匹小马。小二见这小娃娃出手阔绰,自是尽力为他找来。林平之又饱饱得吃了一顿,只留下一点做盘缠,接着就寻街走巷找些日子难以为继的穷人,将得来的不义之财尽皆散了出去。以他的此时的身手,自是一个知道的也没有,乡间愚夫愚妇,只道是神仙显灵,城外寺庙道观的香火一时旺盛了不少。
林平之此时没有后顾之忧,心下大是挂念母亲。那时匆匆逃命,又被众多倭寇追赶,后来又跑进古墓,事事出乎意料,转眼已经三个多月。虽然觉得当时自己安排得周全,但也担心意外发生。所以第二天就骑马向洛阳赶去。他一路上行色匆匆,不几日便赶到了洛阳附近。
此时远远的已经能看到洛阳城。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母亲了,林平之心下却有些惴惴。正胡思乱想时,前方竟有几人拦住去路,一人手捧大刀站立在前,看着是个“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意思。林平之心下惊愕,此地离洛阳城已经不远,怎么还有强人?不过他不想横生枝节,依然纵马疾驰,朝着几人直冲过去。
眼见要冲开几人,那捧刀汉子竟然高高跃起,朝着林平之一刀砍下,丝毫不留余地。林平之心下大怒,看此人拔刀的功力,比之三月之前所见的倭人武士尚有不如,竟然就做起这杀人越货的买卖。这一刀砍下毫无犹豫,已是不知多少人丧命他手。
林平之看准看他刀势,微一侧身便躲了过去,待他招式用老,忽的就是一掌拍出。那人收势不及,在空中又无法躲闪,这一掌正中咽喉。中了这一掌,那人不及落地就喷了一股鲜血,继而倒在地上,眼见是不活了。
林平之用的正是最能使出威力的“亢龙有悔”。这些日子修习九阴真经,对这套掌法的用劲之法多有心得。此时的林平之若是单看这一招掌法,已颇有几分当年纵横天下的绝学的意味了,那强人被他一掌击中咽喉,自是毫无幸免。林平之头也不回,直向洛阳而去。
不一时便到了王家,门口几个大汉,见到林平之吃了一惊。“林少镖头?!”急忙进去通禀。林平之也不管他,将马交给一人,自己进了门去。门内陈设一如三月以前,他却有些恍如隔世。正在恍惚间,听到“平儿,平儿”的叫声,回头一看,林夫人赶了过来,眼中满含心痛、责怪、欣慰许多意味。
林平之看到母亲无恙,大为高兴,一把抱住林夫人。林夫人抱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外公王元霸与两位舅舅此时也赶了过来,见到林平之,也是高兴不已。又看林夫人泪流满面哭个不住,急忙劝解起来。直到林夫人情绪稍定,众人这才坐了下来。
众人问起林平之这三月的经历,林平之一一说了。他问起母亲当日的情形,当日林夫人担心至极,又被林平之点了穴道。情急之中想冲开穴道回去解救自己儿子,不想真气竟然岔了路,又受了内伤。气脉淤塞,直至今日依旧没有痊愈。到了洛阳,林夫人急忙让王元霸着人寻找。
王元霸听到消息,也甚是着急,找了许多江湖上的老朋友帮忙寻找,可谁能想到林平之竟然跑到了古墓。这三个月来搜寻无果,家人已经有些失望了。此刻林平之听林平之说他偶得奇遇,不由得感叹这孩子福缘深厚。两位舅舅看他的眼神也颇为复杂,林平之不以为意,只是不住的安慰母亲。
等吃罢了饭,林平之回到房中,又为母亲检查了身体。一试之下,便知母亲是强运真气以致真气走岔了路。他身怀九阴真经这等奇功,其中“解穴秘诀”之法神妙无比,不多时便将林夫人气脉打通。林夫人见自己孩子安然归来,又有这等本领,心中大感欣慰。这三个月她来日日以泪洗面,此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不多时在林平之的陪伴之下,沉沉睡去了。
此后几天林夫人身子渐渐好转,林平之自与母亲商议回福建事宜。这一日正商议时,门子走进来向王元霸禀告:“老爷,门外来了一位官爷,说道县令大人请老爷和林少爷过府一叙。”
王元霸心道我乃是江湖中人,与什么县令大人素无交情,如何请我们过府叙话?但也不好直接拒绝了,于是向门子道:“有请。”言罢转身看着林平之,问道:“平儿你可认得县令大人?可知是什么事叫我们去府上叙话?”
林平之想了一想,回道:“外公,我从来不认识什么县令大人。”
王元霸满脸疑惑,看着下人请进来的的公人说道:“既是大人相请,平儿就陪我走一遭。”
两人简单收拾一番,随那位公人去了县令的府上,通禀过后便直接进了去。进得门来,见一位大约五六十岁的老人,身着朝服,手捧茶杯正在喝茶,旁边站着另一人,神色恭谨,也是身着官服。
王元霸认得旁边站着的便是此地县令,此时见他执晚辈礼,心道此人怕是官职不低。此时县令看了他们一眼,介绍道:“这是河南巡抚,督察院右副都御使陈道陈大人。”林平之与王元霸俱是吃了一惊,急忙行礼:“见过大人。”
陈道喝了口茶水,挥挥手道:“免了。这位就是王老爷子和他的外孙林小公子了?”两人更是惶恐,只怕是金刀门或是林家的镖局惹了朝廷的注意,对于江湖中人,这可并非是好事。
林平之偷眼向他看去,见陈道也在看他:“不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林平之和王元霸对视一眼,都有些迷糊。陈道吩咐道:“看座。”随后便讲了他来找这两人的原因。
三个月前,朝廷的银两被劫,押送银两的兵丁尽数被杀,朝中闻讯,天子震怒,下令彻查。没过几天却有河南府消息传来,诸多兵士中有一人逃亡途中被一位十余岁小公子所救,这位小公子却有许多家人遇害,自己也受了伤。好在这兵丁趁乱终于逃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报给了朝廷。皇帝听得有此少年英雄大感兴趣,下旨河南府调查这位小英雄的来历,并带至京城面圣。
河南府得了圣旨,便多方查找,好容易方才查到。月前正要着人去找时,一伙流窜多地盗匪竟在河南杀了人。河南府又遣人查办此事,便将找人之事放了几天。结果尚未查出,这伙贼人的首领竟在洛阳不远处被人击杀。
首领被杀后不过几日,一群无首的匪徒也尽数落网。经过审问,才知道那狡猾不已的匪徒头领竟是一时起意在路上打劫一个华服小童时被那小童一掌毙了。县令仔细盘问调查后,发现这小童正是要找的林家小公子。于是急忙向上峰禀报,恰好近日右都御使陈道巡抚河南,来到洛阳听得此事,也知道皇帝对这个少年英雄很感兴趣。便过来看看,顺便将这少年带到京城去。
王元霸听完之后,不由暗暗咋舌,自己外孙的武艺自己竟然毫不了解。那伙匪人王元霸也是知晓,首领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而且狡猾异常。各地官府屡经抓捕也没有捕获,不想竟被林平之一掌毙了。要说一掌便打死匪首,只怕自己也没有这份能耐。
王元霸不知道的是,那匪首虽然狡猾异常,但对一个十来岁小娃娃能有什么警惕心思。当时看林平之骑着一匹颇为神骏的小马,穿着一身华服。又是独身一人行色匆匆,只道是哪家的小公子撇了下人独自跑了。一刀劈了也无非是个无头公案,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那匪首虽不像林平之一般身怀诸多绝艺,但也算一把好手,又流窜多年。二人若是当面为敌,只怕林平之此时还不是对手,所以毙命,实是轻敌所致。
了解了来龙去脉,王元霸与陈道叙了几句闲话。那陈道原是天顺八年进士,博学多闻,王元霸却只是个粗豪的江湖汉子,两人聊起来颇为无味。忽然陈道似是想起什么事来,叫了外面的兵丁进来,嘱咐道:“去我房里将我桌上的那幅字取来。”那兵丁领命去了,不一时便取来一幅字。
陈道命人将纸张展开,见上面写了四个大字:“见义勇为”,落款却是陈道。陈道将这幅字递给王元霸,说道:“林小公子见义勇为,定然是离不开他母亲的教诲。王老爷子的女儿真是将门虎女,老爷子好福气。”
陈道此言原是恭维,王元霸却没有文人的诸多细腻心思。闻言不由得大喜,接过字,与陈道客气了几句,带着林平之去了。临走时,县令又跟出来叮嘱了日期,叫林平之做好准备,到时便要随陈大人进京,王元霸一一应了,随后和林平之离去不提。
回到家中,将事情向众人讲了,林夫人听说孩子又要离开,自是大为不舍。两位舅舅却有些不以为然,一者江湖汉子从来不将朝廷和皇帝放在眼中,二者他二人对自己外甥屡经奇遇有些不忿和嫉妒。林平之只做未见,只是不住的安慰母亲。
几日之中,林平之的两位舅舅屡屡向林平之打听那洞中的功法,林平之便将洞中一些简单易记的法门告诉了他们一些,两位舅舅自是欢喜的紧。没过几天,林平之就与家人道了别,在母亲的眼泪和两位舅舅不甘的眼神中,与陈道一行人离开洛阳。
在路上行了几日,一行人已经离开河南。陈道为官清廉,不愿惊扰百姓,排场也不大,一行只有兵丁数人。这一天路上行的疲累,便找了一处茶馆休息一番。这一路上,陈道和林平之偶尔交谈几句,林平之有前世的知识打底,是以和陈道也还谈得来。
此时林平之双目微闭,呼吸悠长,陈道知道他又在修习内功。心中一面感慨此子勤奋,一面有些遗憾。陈道是文人出身,只道学习圣人之道,日后为官一方造福百姓才是正道。见他每有空闲便练功不辍,不免有些遗憾,便每每提点于他。
见他又在练武,陈道心想圣人之道方是长行万世之法,怎得这孩子如此聪颖却沉迷于武艺这等小道。我官居三品,每到一地,官员无不以得我指点为荣幸,你这黄口娃娃怎得将老夫的金石之言当做耳旁风?
他微敲桌面,看林平之睁开眼睛,便道:“平之,当年子路见孔子,孔子问他:‘你有什么爱好?’子路便如你现在这般痴迷习武,回答孔子说:‘好长剑。’孔子说:‘你有这么好的天分,若是学习圣人之学,成就岂是现在比得上的?’子路便问:‘学习圣人之学又有什么好处?’你可知道这个典故?”
林平之想了想,觉得和记忆中的有些似是而非,想来自己记错了,便摇摇头。他不知陈道为了劝导他将这个“孔子劝学”的故事做了些改动。
见他摇头,陈道说道:“孔子说:‘夫君无谏臣则失政,士而无教友则失德.御狂马不释策,弓不反于檠;木受绳则直,人受谏则圣;受学重问,孰不顺成?毁仁恶士,且近于刑。君子不可不学。’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林平之搜寻了一下前世的记忆,又想了想陈道刚刚说的话,答道:“孔子的意思是‘好比君王如果没有敢进谏的大臣,政事就会有错失;读书人如果没有能够指正自己缺点的朋友,品德就容易有缺失。对性情狂放的马不能放下鞭子,操弓射箭则不能随便更换辅正的檠。树木如果以墨绳来牵引就能长得笔直,人能接受善言规劝就能品格高尚。接受教导认真多问,没有什么学不成的。违背仁德专行恶事的人,随时要接受国法的制裁。所以说君子不能不学习。’”陈道拈须微笑,正要赞一声“孺子可教”,茶馆外忽然闯进一人。
陈道微微蹙眉,正要呵斥,却见来人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身量只比林平之略高。虽然年纪尚小,但却明眸皓齿,顾盼动人。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衫,腰间一条宽宽的束腰,头上还带着些配饰。林平之心知这应是个少数民族的女孩,这种奇特服饰自己前生今世都未曾见过,不由得大感兴趣。
陈道看着这小姑娘虽然风尘仆仆,面上却依旧带笑,也大是奇怪。正要发问,门外又闯进两人。这两人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俱是手持一把阔剑,恶狠狠的看着这小姑娘。
众兵丁见陈道脸色不愉,其中一个将官站起身来喝骂道:“哪里来的蠢汗,冲撞了大人,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两人丝毫不惧,其中一个对那将官骂道:“五岳剑派追杀魔教,闲杂人等快滚!”
那将官见陈道脸色愈加阴沉,便要拔刀上去。不料刀未出鞘,那年轻人的阔剑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一时冷汗淋漓。那人一笑,阔剑一弹,便将那将官弹在一旁,众兵丁发一声喊,一股脑冲将上来。
那两人觑的真切,刷刷的刺出几剑,眨眼间将众兵丁的衣服都划了一个大口子。众人俱是呆住,不敢再上。
其中一个青年大笑,对着陈道说:“这位大人还是滚吧,见你一把年纪了。放你们众人一把,不要把老命交代在这里。”
陈道气的双手发抖。他身份尊崇,每到一地,地方官员无不尊敬有加,何时受过这等侮辱?他指着两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当街便要行凶杀人,这大明国土须是有王法的地方!”
林平之在一边看着,心下暗暗佩服。这老人明知身处险地,丝毫不惧,真是有几分酸文人的硬骨头。
他笑了一笑,站起来对那两人说道:“这位乃是河南巡抚,右副都御使陈道陈大人,两位还是速速离去,万勿自误。”
那二人微微一惊,继而哂笑道:“我等江湖汉子,过得是刀头舔血的日子,皇帝老儿都不放在眼里,管你什么这巡抚那巡抚?你是这老儿的孙子罢?带着你爷爷快滚!莫要吓坏了你们。”言讫哈哈大笑。
林平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眼也不抬的说道:“快滚快滚,再不滚蛋,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两个人大怒,举起阔剑,一左一右杀了过来。陈道刚骂出“无耻…”两个字,却见林平之已经扭身冲了过去,身法之快,惊得陈道险些咬了舌头。
林平之看两人剑势很急,剑招庄严大气,心知这二人应是大派弟子无疑。自己年纪还小,又以一敌二,虽然身负绝学,怕是也占不了上风。他身体一侧,躲开来剑,回身对众兵丁说道:“保护大人,来几个人围住了。”
众兵丁互相看看,又看向陈道。陈道一见大怒:“看什么看,围了围了,莫要走了一个。”林平之见众人隐隐围住三人,心下稍定,举手便是一招“羝羊触藩”。
两人见他掌法大气古朴,不敢硬接,急忙各自避开。林平之自从习得九阴真经,尚未与人过招,眼见他们躲开,心下微哼:“今日且拿你二人喂招!”就势将降龙十八掌一式一式使将出来。
那两人并不知林平之掌法中许多招式没有很大威力,只觉得他的掌法精微奥妙,每一掌似乎都将自己要害笼罩住。心下惊疑不定,只是苦苦躲闪。林平之堪堪一套掌法打完,见他二人身法已乱。看准空当,一记“亢龙有悔”打了过去,正中一人小腹。那人小腹中掌,顿时倒飞出去。另一人一见同伴受伤,拼着受了林平之一掌,抱起那人,转身一个纵跃便逃了出去。众兵丁追赶不及,眼睁睁看着两人逃了。
林平之站在原地微微摇头,降龙十八掌威猛无俦,应对来敌,每掌击出,俱有莫大威力。似自己这般使得小心翼翼,反倒不是降龙十八掌的真意了。奈何自己掌握的掌法没有发力的技巧和方法,只好暂时如此了。想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忽然他觉得自己这声叹气如此分明,身边似乎很是安静。他吓了一跳,急忙抬头看去。
只见陈道、那个小姑娘,还有众多兵丁一动不动,俱都呆呆的看着他。他看了半晌,不明所以,也呆呆的看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