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牛死了,全家人都流了泪。爸爸妈妈哭得象小孩子,我呢,悲伤地几天都不想吃饭。
因为,从老黄牛,大家又想起了逝去的爷爷。爷爷和这条黄牛的感情,真如亲兄弟似的,早已超越了人与兽的界限。爷爷出身贫家,当了一辈子的放牛娃,一直封临死的时候,还把牛缰绳握在手里。为了更好地饲养牛,人到老年了,他还刻苦地自学中医,想当个给牛看病的大夫·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真的学会了,不几年,竟在这方圆百里有了点儿小名声,经常有人来请他。
我因为是放牛人的孙子,所以从小就接触了牛。刚学会走路,身子骨刚能经风寒的时候,爷爷便把我抱起来放在牛背上,到田野里去游玩,牛是四条腾走路,很稳当,我骑在上面,随着牛身轻微地摇摇晃晃,真舒服极了。
慢慢地长大了,我与牛的交往更多了。每逢星期天,我就和爷爷一道上山去放牛,去割草,去打柴。有时候,爷爷生病不舒服,我还一个人去放牛。
爷爷套牛犁地的时候,我在前边牵缰绳,爷爷赶牛耙田的时候,我坐在木耙上压耙,爷爷吆牛驾车拉粮拉炭的时候,我也能帮点儿小忙……样样农活我都学会了,我是在与牛的合作中,在与牛共同的劳动中逐渐地长高长大的。
我觉得,牛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动物。它吃的是草,却干得是世界上最繁重的活儿,它最苦最累,却任劳任怨、默默无闻。它的品格;它的精神,实在高尚极了。
有一次,爷爷喂牛吃干草,我蹲在旁边观看。看着看着,我发现牛吃草咀嚼很慢,就好奇地问:“爷爷,牛的嘴那么大,吃草咋这样慢?”爷爷笑了,告诉我一个常识:牛没有上牙。一听说牛没有上牙,我惊愕极了,便打破沙锅——问(纹)到41底,非要追个为什么?爷爷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在很早很早以前,人类诞生不久,那时候,牛是天上玉垒火帝的传令兵。玉皇大帝对人间的生活习惯。
进行了规定,他派牛下到人间来传话:凡人要每天只吃一顿饭,穿三次衣。可是牛看到人们很辛苦,每天吃一顿饭的话,就饿得受不了,它灵机一动,把话传成:凡人每天只穿一次衣,要吃三顿饭。谁知被坏人走漏了风声,报告给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怒发冲冠,竟然有人敢篡改命令,这还得了。他把牛叫到堂前,举起案头的一个石砚台就打,牛躲避不及,上牙便被打掉了,从此只剩下下牙。玉皇大帝还不解气,他说人每天吃三顿饭,给天宫上交的粮食就太少了,于是发配牛到人间来劳动二活儿。听完这个故事,我恨透了那个暴虐的玉皇大帝,而对牛,一方面感谢它为人间说好话,一方面又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现在死的这条老黄牛,是爷爷一生中养的最好的一条牛,也是爷爷养的最后一条牛。
它很听话,很勤劳,似乎也很懂得人的感情。无论大人小孩牵着它,它都温顺地跟着走;无论大人小孩呼唤它,它都“哞儿、哞儿”地回答。夏天上山去放牧,回来的时候,天气突变,小河涨水,眼看着人是过不去了。这时,它就勇敢的冲进波涛里,与恶浪搏斗划向前去,我只消拽住它的尾巴,就可以安全的到达对岸,回到家里。
炎热的夜晚,屋里睡不着,我们就在野外牛的身边支起一块门板睡下来。它就一晚上提高警惕,为我们站岗放哨。野狼来了,它“呼”地站起来,大声地喷着鼻气,野狼只得逃走。据说狼把牛叫舅舅,牛鼻子里出的气如果喷在狼身上,狼身上的肉就会腐烂。
它的驯服,它的英勇,深深地感动了大家,大家也就非常爱护它。爷爷对它的爱,就更深厚了。前几年,在大集体生产劳动的时候,爷爷是队饲养员,他如果发现哪个小伙子随便任意鞭打这牛,他就发疯似地吵闹,绝不罢休,骂得你狗血喷头,无脸见人。
有一次,放工的时候,爷爷去田野接牛,正遇用牛的小伙子扛着犁头,赶着黄牛往回走。老远,黄牛望见爷爷,就“哞儿、哞儿”叫着跑了过来,用头轻擦尊;爷爷的衣服。爷爷一看,黄牛身上有许多带血的鞭痕,并且到处都糊着泥巴,不禁跳了起来,奔到小伙子面前骂开了,差一点儿动手打了人家。小伙子自知理亏。再之爷爷当时是大队党支部委员,有点儿权利和威信哩,小伙子也就不敢吭声。后来,小伙子买了几升黄豆来喂牛吃了,这事才算结束。
爷爷爱牛,远远超过了爱他自己。夏天,去野外放牧的时候,他手里不时地捧动着棕叶刷子,为牛驱打虻虫。晚上回来,他用艾蒿拧成绳子,在匿棚里焚烧,艾蒿的气味儿就把蚊子熏跑了。冬季,他用稻草编织一件。草大衣,给牛披在身上防风。为了增强牛的抗寒能力,他跑了许多路去寻找酒糟来给牛吃。姑姑在县城里工作,经常买些鸡蛋、奶粉呀让人捎回来孝敬爷爷。爷爷却舍不得吃,给我留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拿去喂牛了。他把鸡蛋打在一截竹筒里,让我用手拿着,他抱住牛头双手掰开牛嘴巴,然后叫我把竹筒里的鸡蛋汁往牛的喉咙管里灌。对牛的这种厚爱,我当时都不免嫉妒起来。
农村实行责任制,包产到户的时候,队上要处理农具和大型财产,爷爷便卖掉他的棺材,把黄牛买了下来。可是,不久,爷爷却身染重病,卧床不起。病中,他还经常叮咛我们要照顾好黄牛,说它是务好庄稼的本钱,是农户的功臣等等。
爷爷生了病,黄牛似乎也觉察到了。有时候,我们把爷爷扶出来,让他睡在躺椅上晒太阳,黄牛便挣脱绳子走过来,低着头,舔着爷爷的手,哞儿、哞儿地直,泪眼汪汪,神情忧郁。爷爷一辈子辛辛苦苦,拼命劳动,梦想发家致富,盖一院新瓦房,过过舒畅日子,眼看苦日子穿了头,他却终于去世了。爷爷的离去,给全家人一个沉重地打击。那老黄牛卧在圈里,几天几夜动也不动,象一尊石雕像。撄草料、温水送到嘴下,它闻粤不闻,一下子掉了许多膘儿。
此后,一到山坡上去放牧,老黄牛便跑到爷爷的坟头上去,“哞儿,哞儿”地叫唤,让人听了心发酸。
这两年,老黄牛也真为我们家立了功。责任田里,它吃苦耐劳,肯用全力,在它的帮助下,我们把庄稼务得好上加好,季季都夺了高产。另外,我们又种天麻、植木耳、搞副业,家里终于富裕起来,盖了五间大瓦房,还买了一台拖拉机。爷爷的理想,已经变成了现实,可惜是他没有看见。
现在,老黄牛也死了,它把青春、理想、生命全部献给了土地,完成了生活给予它的艰苦的重负。它为我们出了一辈子力,向我们却一无所求。我们怎能不怀念它啊?
按照爷爷的遗嘱,我们把老黄牛安葬在他的身旁,就在那高高的山头上。
山头下面,就是我们承包的责任田。庄稼熟了,金黄的稻浪迎风波动,此起彼伏,非常壮观。收获时节,拖拉机来回跑,脱粒机轰隆隆响,愁眉苦脸的耕作,已经变成了愉快的劳动。
一望着这景象,爷爷和老黄牛,恐怕都会露出欣慰的微笑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