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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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屹立在建业城西、长江东岸的石头山①,是个突出江岸的制高点,犹如一只踞坐在江边的猛虎,日夜守护着滚滚的长江。周显王三十六年(前333),楚国灭了越国后,楚威王就在石头山上筑了一座金陵邑。建安十七年(212),孙权又在石头山上修筑了石头城。孙权修筑的石头城西临长江,南控淮水(秦淮河)的人江口,城内驻扎军队,城下停泊水军的战船,就像一位雄壮的武士,数十年如一日地守卫着吴国的京师建业。

六十八年过去了,物是人非,石头城虽然仍旧立在石头山上,但修筑此城的孙权却早已化为泥土,吴国的皇帝已经换成了孙皓,不远处的建业城也已被晋军围得密不透风。面对着这种无法挽救的败局,石头城在昨晚便随着吴国的建威将军孙晏一起向晋军投降了。如今的石头城上飘扬的是晋军的旗帜,城内驻扎的是晋军将士,守将府里居住的是晋国的平东将军王濬。

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绚丽的朝霞把石头城映得一片火红。王濬端坐守将府的大堂中,正面对着几案上吴国司徒何植派亲信送来的降书与印绶沉思。

这时,何攀与李毅一同走进大堂。胜利在握的大好局势鼓舞激励着这两位年轻的参军,使他俩虽彻夜未眠但却毫无困意与倦态,边向王濬施礼边精神抖擞地说:“末将参见平东将军。”

“免礼。”王濬打量着自己的“臂膀”,关切地问,“我军将士斗志如何?”

李毅满面笑容地回答:“我军将士斗志旺盛、士气高昂,人人皆欲杀进建业,活捉孙皓。”

王濬款款一笑,又问着何攀:“琅邪王与安东将军所率之兵马现在何处?”

何攀应声答道:“据探马回报:琅邪王所率之兵马昨晚在江乘②宿营,今日午后便可抵达建业;安东将军所率之兵马昨晚在牛渚宿营,今日傍晚亦可到达。”

①石头山:山名,即今江苏南京之清凉山。在唐代以前,长江就从石头山下流过,后因长江与秦淮河泥沙的堆积,江中的沙洲逐渐与东岸连接在了一起,江流西移,致使今日之清凉山已远离江岸。

②江乘:地名,位于建业之东约五十里。

王濬瞅着何植的降书与印绶,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来得好快啊……只怕等不到今晚矣……”

何攀听出王濬是话里有话,有些疑惑地问:“平东将军何出此言?”

“唉——”王濬轻轻叹了口气,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说:“昨夜,吴之司徒何植派人送来降书与印绶,约定今晚戌时开城投降……若要等到戌时,琅邪王与安东将军皆已率军抵达建业城下矣……”

虽然王濬的话说得含含糊糊,但何攀与李毅还是马上明白了王濬的意思。琅邪王司马仙与安东将军王浑不仅爵位、品阶和在军中的地位均皆高于王濬,而且司马仙是宗室至亲、王浑是皇亲国戚,要是等这二人率军到来,接受何植投降的人肯定就轮不上王濬了。巴蜀水军历尽艰辛,长途奔波三千余里,最先抵达建业,吴国的京师已唾手可得,要让他们把这一殊功拱手送给他人,别说王濬心里不乐意,就是何攀与李毅也想不通。然而,官高一级压死人,按照国制军规,只要司马仙与王浑中的任何一人在何植投降之前率兵来到建业,王濬就不得不把受降的殊荣、灭吴的殊功拱手让出。尽管这对于王濬与巴蜀水军很不公平,但却是合法合礼。若想改变这一不公平的现象,惟一的办法就是要赶在司马仙与王浑率军来到之前拿下建业,使它变为既成事实……

想到这里,李毅就直言不讳地说:“平东将军不必为难。以末将之见,我军立即进行攻城,赶在琅邪王与安东将军率军来到之前攻破建业,活捉孙皓,以免留下隐患。”

“李参军所言甚是。”何攀也当仁不让地说,“据降将张象与孙晏言,守卫建业之兵皆为临时从各王府中抽调而来,军纪松弛,军心涣散,士气低落,斗志全无,如同散沙,战力极差。我军将士数倍于守军,且久经磨砺,英勇善战,攻无不克,屡战屡胜,斗志正高,士气正旺,若竭尽全力进行猛攻,半日内便可破城。待琅邪王与安东将军率军赶来时,我军已大功告成矣。”

“这……”王濬稍作犹豫,痛下了决心,毅然地说,“为避免后患,就只好……”

王濬正要下达攻打建业的命令,守卫石头城的偏将陈信来报:“吴主孙皓遣太常张夔前来请降。”

“噢——”王濬把将要下达的命令收了回去,连忙说:“速让张夔来此相见。”

“是。”陈信转身走出大堂,把张夔带了进来。

张夔向王濬深施一礼,卑恭地说:“贵军兵临城下,我主知天命难违,为保全建业兵民之性命,特命卑职携带印绶与降书前来请降。”

何攀上前接过孙皓的印绶与降书,放在王濬面前的几案上。

王濬一脸严肃地取过孙皓的印绶,仔细地查验了一遍,然后才拿起孙皓的降书,认真地阅读起来。降书中写道:

吴郡孙皓叩头死罪。昔汉室失统,九州分裂,先人因时,略有江南,遂分阻山川,与魏乖隔①。今大晋龙兴,德覆四海。皓暗劣偷安,未喻天命。至于今者·猥烦六军②,衡盖路次③,远临江渚,举国震惶,假息漏刻。敢缘天朝含弘光大⑤,谨遣私署太常张夔奉所佩印绶,委质⑥请命,惟垂信纳⑦,以济元元。

王濬阅罢孙皓的降书,心中不禁暗自欢喜。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兵不血刃占据建业,俘获孙皓,完成灭吴的壮举,而且还能够赶在司马伷与王浑来到之前就受降完毕,使随后赶来的司马伷与王浑也无话可说。于是,他便强抑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冷静地说:“皓公以建业兵民为重,诚心归附,溶岂有不接纳之理!不知皓公欲何时出城举行归命之典?”

张夔毕恭毕敬地回答:“我主已备亡国之礼,一切悉听平东将军之命。”

王濬略加思忖,客气地问:“如今刚过辰时,濬欲于午时在石头城下迎接皓公到来,如何?”

“遵命!”张夔又向王濬深施一礼,严肃地说,“卑职立即回去复命。午时我主肉袒面缚⑧,舆榇衰服⑨,来石头城下举行归命之典。”

王濬亲自把张夔送出大堂,并吩咐何攀、李毅将张夔送出石头城。他站在廊檐下,望着刚刚跃上地平线的朝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①乖隔:分离,阻隔。

②六军:天子所统领的军队。周朝制度,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

③衡盖路次:衡,同“横”,普遍;盖,布满;路次,路途中间。

④假息漏刻:假息,苟延残喘;漏刻,顷刻。古代计时器上有刻记,一昼夜共一百刻。

⑤含弘光大:语出《周易》,意为恩德广被,宽厚仁慈。

⑥委质:屈膝而委身于地,表示臣服、归附。

⑦信纳:相信和接纳。

⑧肉袒面缚:去衣露体,缚手于背,表示降服顺从。

⑨舆榇衰服:舆榇,载棺以随,表示有罪当死。衰服,古代的丧服,用粗麻布制成,披在胸前。

就在王濬与何攀、李毅商议着如何赶在司马仙、王浑率军来到之前夺取建业时,王浑已率领着三万多大军离开了牛渚,沿江而下,浩浩荡荡地奔向建业。

前天傍晚,王濬没有理睬王浑“过江议事”的邀请,率领着巴蜀水军越过牛渚,直奔三山而去。这让王浑心中既懊悔又窝火:懊悔的是,他屯兵于横江,错失了最先率军兵临建业城下的先机,反而让后来的王濬捷足先登,抢得了围攻建业的头功,使他将来在司马炎进行论功行赏时处于下风;窝火的是,他的爵位、品阶与在军中的地位皆高于王濬,手中又握有司马炎命他节制王濬的诏书,但却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巴蜀水军的船队顺流而去。为此,他生了一晚上的闷气,第二天便率军渡过了长江,在牛渚住了一夜,就又向建业开去。

王浑骑在司马炎赐给他的那匹御马上,边催促着兵马赶路,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已在淮南与吴国对峙了多年,知道建业城墙高厚坚固,戒备森严,仅凭巴蜀水军之力,短时间之内是无法破城的。尽管他比王濬要晚到一两日,可只要在城破之前到达建业,他就可以充分利用司马炎授予他的节制王濬的权力,在攻打建业时做些手脚,把难啃的硬骨头让巴蜀水军去啃,将易吃的肥肉留给扬州之军去吃,使巴蜀水军劳而无功或事倍功半,让扬州之军事半功倍或不劳而获。这样,才能化解他憋在胸中的那股窝囊气,才能压制住王濬,才能在朝廷进行评功时拔得头筹。为达此目的,他不仅在大军离开牛渚前就派遣参军陈慎,带着司马炎的诏书驰奔建业去见王濬,宣布他对巴蜀水军的节制之权,而且严令王濬不可轻举妄动,攻打建业之事要待他到达后再做决定,不得提前行动……

王浑正在颠簸的马背上一遍遍地思考着如何去制服王濬,怎样才能巧妙地将巴蜀水军嘴边的肥肉抢过来,大军已经接近了三山。这时,率兵开路的何恽来到王浑的马前,认真地说:“我军已连续行进了近三个时辰,人饥马饿,是否可在三山歇息一个时辰,让将士用些饭食、战马吃点草料?”

王浑瞧了瞧已经西斜的日头,稍作思忖,严厉地说:“兵贵神速,时不我待。传令全军,继续前进,待赶到建业之后再歇息用饭。”

何恽不解地瞅着王浑,疑惑地说:“此处距建业还有五六十里,将士与战马皆饥肠辘辘,若继续行军,只怕……”

王浑瞥了何恽一眼,无动于衷地说:“各部均不得在三山停留,天黑之前务必要赶到建业!”

“是。”何恽不敢违抗王浑的将令,只好返回了本部,带领着腹中空空的兵马继续赶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大军已抵达了三山,前往建业去见王濬的陈慎飞马来到了王浑的马前,气喘吁吁地说:“末将前来向安东将军复命。”

王浑看着满身往下滴水的战马与大汗淋淋的陈慎,忙问:“汝可曾见到王濬?”

陈慎喘着粗气回答:“末将见到了王濬。”

王浑又问:“汝是否已将圣上诏书转给王濬?是否向其传达了我之命令?”

陈慎答道:“末将已把圣上诏书转给王濬,并向其传达了安东将军命令,可……可为时已晚。”

“为时已晚?”王浑不由得一怔,提心吊胆地问,“莫非巴蜀水军已攻破了建业?”

“非巴蜀水军攻破了建业,而是孙皓已出城投降。”陈慎抹去满脸的汗水,垂头丧气地说,“末将离开牛渚后,快马加鞭,一路奔驰,但赶到建业时,还是晚了一步。今日午时。孙皓已在石头城下向王濬投降……现孙皓与其诸子皆被王濬软禁于太初宫内,巴蜀水军兵不血刃就占据了建业……”

“啊!”还没等陈慎把话说完,王浑就惊叫了一声,摇摇晃晃地险些栽下战马。他扶住马鞍,定了定神,气呼呼地问:“王濬见到圣上诏书后有何表示?”

陈慎如实地回答:“王濬拜读过圣上诏书后,沉思良久,对末将言道:‘濬在离开江州之前,曾接到圣上诏书,命溶出了三峡以后受镇南大将军杜预节制;濬行至武昌时,又接到圣上诏书,封溶为平东将军,受大都督贾充节制。从那以后,我军一路东进,行踪不定,濬再未接到过圣上诏书,并不知应受安东将军节制之事。前日我军路过牛渚时,濬本欲过江去拜访安东将军,共议夺取建业之事,无奈风大流急,战船无法靠岸,故只得顺流而下,直奔三山……请陈参军转禀安东将军,非濬违抗诏命,不受节制,而是实不知情。待贵军到达建业后,濬再当面向安东将军请罪吧。”’

王浑听罢陈慎的转述,气得浑身直颤,哆哆嗦嗦地说:“狡辩!纯属狡辩!传令全军,在三山安营扎寨,歇息待命,各部将领马上到中军大帐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