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新的日子,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叫他耳弟弟。
他是李耳。耳朵大大的李耳,白发的李耳。
独一无二的李耳,唯一的李耳。
今天李耳要和唐奉黄决赛了。
他们比赛已经进行了两局,李耳轻松赢得了头局比赛,第二局踢了个乌龙,放水给别人,自己输了。
筹码是常枞老师出的两块楚小布。
楚小布是楚国铸造量非常少的一种比较珍贵的钱币。据说铸造者叫钱元,善制钱币,所制钱币灼灼生辉,夜有光亮。而楚小布为其为爱人所做,一颠一倒两枚,形状一致,相连相伴。宛如两块为心爱人铺下要剪裁的衣料,又如展开的衾枕,又如形影相随的情人头尾相接。有缘得之,爱人各持一枚,即使失落千里,楚小布所拥有的魔力也会令钱会人会。但是天妒其才,一代铸币大师钱元华年早逝,楚小布已成绝版。
常枞老师早年出自楚都,因为某原因来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曾经和钱元交好。楚小布是钱元所赠,一共也不过两枚。因为心爱的徒弟争背《易》,佳赏他们的学习热情。于是自己出筹码奖励弟子。
多少人想要楚小布呀!岂独单单我姬睐?
李耳已经答应我。我笃定那两枚楚小布是我囊中之物。
李耳去学堂了。我心里暗暗的思忖,这样的热闹我怎么能不看看去?
“阿姨,我想出去一下。”我的姨娘向来温柔爱人。果然如我所料。
“好呀,牵着大青牛吧,让他也走走,透透气。”
我这个阿姨不知道是疼牛还是疼人。李耳的大青牛非常的利害。有次我牵他出去喂食。结果自己在树荫下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大青牛的蹄下有一条长长的红花蛇。还有一次它踢死了一只狼。所以每次我独自出门,婴敷阿姨必定要我去遛遛牛。
我骑在大青牛的背上。怀里抱着水袖浩浩荡荡的向学堂赶去。
老远便看见常先生的学堂里围满了人。老老少少的一大群。村里的好事张侗早就唧唧呱呱的说个不停。
冯牵兹老头捋着胡须说:“我看这回恐怕还是唐公子得胜。毕竟唐公子入学早,人又用功。”
“是呀是呀,人家唐家是什么人家呀,家大业大的。这个唐公子将来还能差了?”
西村的王皆利不满的应到:“李耳这个孩子也不差呀,我看懂道理,又礼貌,又用功。胜负还保不切呢。”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众人静一静。”常枞老师清清嗓子走了出来。
“我这两个弟子切磋经史,相互督促。今天比背《周易》,谁胜谁负都不重要,关键是恢宏读书的志气。下面谁先开始?”
声音洪亮悠远,果然是有德之士,听声音便中正圆润。看眼睛也精光内敛。
看来李耳的眼光确实比我好呀,果然人不可貌相。听这几句话就比较有见识了。我心里暗暗佩服:“好个谁胜谁负不要紧,这句话就很有现代教育思想呀,重过程不重结果。追求的悠远的过程每一步都是体验和享受,成功的仅仅一秒的高潮并不那么的重要。”
我微微笑着欣赏地看着常师傅。
看着我亲爱的李耳弟弟,一张俊秀的脸庞在白发的映衬下简直超凡脱俗,卓然不群。他翘翘的凤眼,长长的睫毛,新新胡须的阴影。
看着没有什么地方不合心呀。我越看越爱,越爱越看。
百看不厌。看得我眉眼含春,笑从双脸生。
“我先背。”唐奉黄身材高挑。着紫色衣服。看起来傲气,但是也有几分的聪明才智。
他朗声背诵。文从字顺。看看就背到了46卦。
九二:孚乃利用禴,无咎。
九三:升虚邑。
****:王用亨于岐山,吉无咎。
他停顿下来,看看想不起来了。他想了一阵,又背几句。
上六:冥升,利于不息之贞。
常枞老师又等了一下,看看他实在想不起来。就示意李耳背诵。
李耳不急不缓的一卦卦吟诵。
周围人都很安静。不是周围人安静。是在李耳的周围令人安静。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如同不知深浅的潭水。我只见清澈见底,不知有龙伏焉。
四十四卦了。
我看见唐奉黄变了脸色。脸色蜡黄,嘴唇青白,没有半点血色。他的手在发抖。
四十五卦了。唐奉黄脸色死灰,牙齿死死的咬住嘴唇,满脸虚汗,衣服全部濡透了。
我心里爬出几丝怜悯。
这个可怜的人!
我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的庚子悄悄告诉我:“他昨天和同学罚了誓言:如果要败了,不悬梁自尽,也投河而死。”
我心里讶异变成了鄙视。哼哼,这样的男子确实该死,有胆子惹没有胆子撑牙呀?愿赌服输,有什么含糊?
我鄙薄的看着唐奉黄。我知道,至少李耳还可以背十卦。这些东西和李耳太有缘分。他记起来喝水吃瓜一样。
我们稳操胜券!
楚小布舍我其谁!
李耳的眼光看过来,看看唐奉黄,看看庚子,看看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突然很安静很安静。大家都看着李耳。
他平静的停下下来。看着常先生弯腰鞠躬。
“再想想,还背吗?”常先生耐心地说。
“弟子背完了。”
“你再仔细想想。”常先生有点不可置信。
我差点要冲上去。然而阿睐的身体却不听我的控制。
我好像做梦一般,感觉漂浮在空中,看着阿睐眼睛里盈满泪水。却不说一句话。
我为什么不能控制阿睐的身体了?难道阿睐不是前世的我吗?
常老师举起大拇指连声夸赞:“好,好!还是唐奉黄聪明,我要当场奖你!”说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枚楚小布,亲自用双手捧到唐奉黄面前。唐奉黄接过楚小布,刚才的沮丧一扫而光。
常老师把目光转向李耳,严肃而冷峻,“李耳,你听着!这次赛背,是你失败。胜则重奖,败则重罚,这是事先说定,为做到有规必遵,有章必守,我要言而有信,行而有果!为严明学规,惩一警众,我要重重罚你!”
说着,伸手从书几上拿起一个二寸来宽,二尺来长的桑木戒尺,“把左手伸出来!”
李耳顺从地把左手伸出。
常先生目光严厉,冰冷,脸上仿佛能拧出水,他用左手抓起李耳左手的四个手指头尖,抡起戒尺,啪!啪!啪!啪!狠打起来。
而我心心揪揪得疼痛。我知道阿睐也同样。
在李耳被打的那一刻。我抑制不住想冲上去。
有话就要说个明白,我以为李耳的隐忍完全没有必要。在现代我习惯给我的学生作形形色色的测试,口试笔试面试,测记忆能力,测写作能力,测口头表达能力,测融会贯通综合运用能力…
嘿嘿,力求把学生烤糊。但是我希望我看到的是真实能力。
我看着李耳一双凤眼淡漠的扫过对手,扫过众人。这个家伙一定用了读心术,读出唐奉黄的心思。
这个长得高大,却怀小人之心的家伙,那一脸的死灰明明把自己的底牌亮给了别人。
李耳这个稳操胜卷的傻子,竟然为了什么心里的什么惟恍惟惚的大“道”,坚持他的什么“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那一刻我感到他是多么的迂腐。我们不固执己见,我们不自以为是,我们不夸耀自己。
为什么我们不能真实的亮出自己呢?
为什么一定要缩起头来做乌龟?我们没有做什么错事呀。
我们可以不要楚小布,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平白被戒尺上下其手?
那一刻,我起身上前的一刻。我的神魄和阿睐飘忽分离。
我心里突然明白,我不是阿睐。我做不了阿睐。阿睐的隐忍温良是我所难以具有的。我的明朗率真也不可能属于春秋。
我的魂灵漂浮起来,我失去了寄托。
一阵风吹来我就会随风而去,魂飞魄散。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抓住,还是停留。
在空中我可以纵观全局。
我看见戒尺落在李耳的手上,他依旧淡漠面无表情,他细长的凤眼缓缓的张合,密密的睫毛运动的速度正如我一直所熟悉的。他白晰的面颊,粉粉的唇,美妙的唇型。正是我一直眷恋的,很想靠近的。
我灵魂的前世记忆里那是最美好的形状。我一直以为我还可以重新温习前生的功课,终于会有一天等他的手拉住我的手。等我的唇和他的唇在相隔2500年后契合碰撞,发出光和热。
他的白发一丝不乱,温和的如同夜空的银河。
我很想再为他绾起头发,再为他缝衣做鞋。
一阵风来,我的灵魂无根无衣随风而走。
我再回头看见阿睐水盈盈的眼睛。
阿睐的眼睛出水了,这可爱的春秋女子。
我香魂一缕被风习卷,袅袅上升。
初始感觉气压压迫着,憋闷的黑暗。
我失去了视觉。
最初的惶恐过去以后。如流星般飞行在夜空中,没有重量,没有方向。
突然来了一团光亮,这团光亮稳稳的接住了我。
我看不清那是谁,我似乎不实用眼睛看的,而又似乎全身都是眼睛。这个就是灵魂的触觉吧。
没有依凭的体躯,灵魂原来是这样的无力。
“你要回去吗?”那团光亮簇拥着我,我落在最安全亲切的怀抱里,我感觉到那团光亮询问我。
“回什么地方去?”
“还是去做林锦吧。2500年的路太长。回不来的。”他悠悠的长叹。
“为什么呢?为什么别人可以穿越?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相信穿越吗?”他淡淡的说。
“天没有人可以改变,地也没有人可以改变。天长地久。有个东西浑然天成,在天地形成之前就存在了,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见他的形体,寂静空虚,他不依靠任何外力而独立存在永不停息,循环运行永不衰竭。这个就是“道”。你说有人能把道改变吗?”
他悠悠的叙述。平淡缓慢,但是又无可辨别。
“让你来是我的错。我忽视了你的改变。你已经不是2500年前的阿睐。”
“你是谁?”我满心疑问。
2500年,可以有许多世了,他是李耳的一世?或者就是传说中的太上老君?和冰岛渔夫有关系吗?
此时,对那个曾经让我现世遐想男子的热情在潮水中渐去。我的好奇全部集中在去看春秋刚刚开演的剧本。
“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你已经违反了游戏规则。”他似乎永远平静的语调。
“哼,什么规则我怎么不知道?又是单方面的霸王条约吗?”现世签过太多的霸王条约。这个姐姐是熟悉的。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万物有自己的规律,你强行去改变曾经发生的事情,怎么可以?阿睐有她的思维,历史是无法改变的。如果改变了一点,万物就要改变几千年,此非我所愿。”
我缄默了。
“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我保证以后不影响阿睐的思维,我只看着好不好?”想一想,我进驻阿睐的躯体以后,的确还是按照现代的思维。我常常感到阿睐的身躯里有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远远没有我的意志来的坚决,明白。那个声音很少想到自己。也不过是劳作,关爱家人,这个我都做了,谁让她没有自我呢?
于是我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我已经主宰了那个思维。
我知道错了。
他沉吟了一下。“回去可以,但是你不可以再做阿睐。阿睐有自己的选择。”他语气低了一下,我敏感的感觉到这个冷面冷心的冷人也有心疼的时候。“阿睐有自己的命运,你可以看着。我就是想让你看着。”他低低的道出自己的目的。
他的目的原来是要我做个观众,而不是演员。
“至于回去,你可以考虑那只狐狸。”原来他早就有了主意。真是不像话!
要我去做狐狸!!!
“如果感觉不好,我送你去林锦。”
“如果做狐狸,那么你要给我几个条件。”我考虑了一下,答应了。
“好,”他等待我开价。
哼,这样耍我。我要好好想想条件。要保护好自己呀,还要方便。
“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可以以后提吗?”
“当然,我会知道一切的。你需要的时候可以碰三下鼻子,我就会帮你的。”
恍若一场梦,醒来我已经是媚眼修身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