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爱欲之蛊(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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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亲

1

35岁的许茵仍然单身。

许茵从朋友手里拿到一个电话号码,不知道这电话号码背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真是奇怪,一组小小数字的排列组合背后就是不同的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通往的不同的路径,过着不同人生了。真是奇妙。

当那串号码响起的时候,许茵正埋在作业堆里,抬起头,看看自己手机的那串号码,敲门一样只管急促地响着,小茵连忙走出办公室,才敢摁下接听键。

办公室里几双眼睛已经黄色瞳仁看黑色瞳仁,黑色瞳仁看有血丝的眼白,再看眼睛三处露眼白的那双。一起停住说话的声音,侧耳听门外许茵的声音响起。

这个中学初二语文办公室有8张办公桌,原木色的复合板的写字台。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作业,显得房间非常拥挤,桌子很小。

作业的黄色封皮似乎还保留着稻草、麦秸秆的色泽和柔软,横翻的是作文本,竖翻的是字词本。大小不一的软皮本是学生的日记摘抄,印刷体的是练习册。每一摞小于或等于80本,和班级学生的自觉程度、老师的严厉程度成正比。每一种作业都一式两份,他们每个人都带两个班级。

“喂,许茵老师吗,江薇给我的你的电话号码。我是李贺,你看今天晚上有空吗?”

“哦,江薇说了,今天晚上到是没有什么事。”

“那,你那条路比较方便呀?哦,晚上8点体育馆门口怎么样?”

许茵答应下来。

晚上赴约的时候,许茵一身运动T恤就去了。在路灯下有一个高高的电线杆一样的人,竟然也是运动T恤。看见许茵走近,就迎上来,问:“许老师吧,我一看见就知道是你。”,李贺要高到189,高而挺,白皙的皮肤,眼睛细长的丹凤,有瘦削的面颊和尖尖的下巴。他热情的邀请许茵围着街心花园去散步。

正是秋季新雨后,空气凉爽。有安静的花草散发出夜神秘的气味。李贺边走边介绍自己,半个小时走下来,许茵已经知道李贺是部队转业,篮球运动员出身,现在某国家垄断企业中层干部。每天运动,下班后乒乓。

许茵感觉累了,看见石桥边的树林里有一块大石头,就要求坐一下。于是两人坐下继续聊天。

第二天李贺没有联系许茵。

第三天傍晚打来电话,说自己父亲去世了。自己正在灵堂,恐怕最近几天不能联系许茵了。

第四天下午电话来,邀请许茵晚上一起吃饭。在两个人住处的一个中间地带,李贺请许茵吃烧烤。羊肉串、水煮毛豆、水煮花生、土豆丝、罗卜丝疙瘩汤。

饭后邀请许茵散步,在石桥边的树林里的大石头上坐下休息。

坐下后就问许茵:“你需要用钱吗?”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叠钱。看来是父亲丧礼上刚收的礼金。

许茵惶恐了,连忙摆手:“不要,不要!”

第五天李贺邀请许茵一起吃烧烤。羊肉串、水煮毛豆、水煮花生、土豆丝、罗卜丝疙瘩汤。饭后邀请许茵散步,在石桥边的树林里的大石头上坐下休息。

第六天同样。

第七天。

第八天。

第九天。当又坐在大石头上,许茵质问李贺:“为什么要每天同一个时间出来,吃同样的饭菜,走同样的路线,坐同一块石头上?”

李贺认真地说:“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吃同样的菜,走同样的路,坐在同一块石头上。你愿意吗?”

许茵无语,又坐了一阵,说:“我们回去吧”。

这以后李贺的电话再打来的时候许茵没有接。任凭电话响了又停,停了又响,终于寂然无声。

许多年后,许茵突然想起李贺,才懂得李贺曾经许下一个美丽的诺言。

但是她不懂。

2

这样半年以后,许茵又相了一次亲。

许茵喜欢苏轼,理由不必赘述。有次相亲就在“东坡酱肉”店里,在几个装满猪蹄、猪耳朵、猪尾巴的油垢的大盆、大锅之间约见了某地分管农林的农业局老陈,也算是一种因果吧。

“徐老师,幸会幸会。”矮小精悍的老陈非常热情健谈。一见面就紧紧握住许茵的手。

“老板,生意好不?”然后转身兜揽介绍人夫妻。介绍人是双方同学的同学的同学,妻子是医院医生,收入颇丰。丈夫企业不景气后一直做食品,这“东坡酱肉”在一方做得颇有名气。

“这味道一闻就不错,那天得带几个伙计专程来购买。要不这样,你们也挺忙,我带许老师出去转转?”

介绍人连忙会意说好。许茵便跟着老陈往外走。两人各推一自行车,许茵身高近170,推一26自行车,老陈身高近170推一28自行车。

老陈眉眼活泛,连忙说:“徐老师,咱去顺义路的德福鱼馆怎么样?”

许茵想:“换了个不在户外吃烧烤的,也算进步吧。”就点头答应。于是两人各自驾驶自己的交通工具向饭店去。只听见老陈的自行车咯噔咯噔那个响。弄得许茵心跳也不协调起来。感觉初次认识就听人家这声音不礼貌似的。渐渐加快了脚步。声音就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了。

到了饭店,20分钟老陈就到了,自行车却没来,打车来的。说是自行车车链子断了放路边修理了。老陈进来就很礼貌的抱歉:“徐老师,真不好意思,自行车一般不骑,今天这种场合没想麻烦司机,见笑了。”边说边招呼服务员点菜,要了四个菜,辣乌鱼、七星鱼丸、番茄鱼片、韭菜炒青虾,青菜香菇包子。

老陈一边布菜一边介绍自己情况:丧偶,妻子病故两个月,自己病榻照顾六年,并不是自己急着找老婆。是岳母岳父都催促,大姨子小姨子一再说,再找了,来我们家还是做姊妹。

许茵没有想到遇到这样一个胸怀宽广的男子,顿时觉得自己非常狭隘,缺少这种大家庭意识。

“你的孩子呢?”许茵小心的问。

“我儿子也早就问我什么时候给他再找个妈妈了!”

“男孩子胸怀就是宽广,我那个干儿子也是。”许茵不禁赞叹。

“什么?你还有什么干儿子,什么干儿干妈的,容易出事!”老陈一摆手干练的说。许茵低下头,感觉更无地自容了。

一顿饭吃的热热乎乎,鱼非常鲜,似乎是新鲜的生命体立刻注入了另外一个生命体。吃完饭,两个人彼此告辞。

“许老师,你就这样走了?”老陈在桌边站定,非常自信地说。

“啊?”许茵不解地看着老陈。

老陈展开双臂,声音洪亮,好像做报告一样富有鼓动性:“来,拥抱一下吧!”

许茵落荒而逃。

3

又几个月后,同学聚会遇到江薇。特意告诉许茵说李贺结婚了,是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姑娘呢。许茵哦了一声,意识到自己似乎有那么点不识抬举。

又半年过去了,看看已近年关,学校放假了,节日气氛也越来越浓厚。街道开始张灯结彩了。许茵接到一个号码陌生的电话。声音传来许茵面前立刻出现一位一年四季只穿裙子的、陀螺身材、波浪长发,大声朗诵高尔基的《海燕》的女子形象,赵校原来是城区语文教学名师带头人,教而优则仕,现在已经是某校校长。赵校问许茵个人问题解决了吗?赵校对许茵私人生活的关怀让许茵颇有受重视之感。答曰:没有。于是赵校说,“帮你介绍一位市人民医院的中层吧。”

在医院男打来电话时,许茵把约会地点定在西迪咖啡。到西迪咖啡,许茵拨通电话,听见电话从一个靠窗的角落响起来,一位黑色西装,藏青色毛衣的男子。

医院男有轮廓过于清晰的五官,犀利的眼神,嘴角棱角分明向下撇。许茵坐定,要了一杯苹果汁。医院男矜持地说只要白水即可。上下打量许茵,修长而丰满,线条流畅秀美,翦水双眸。是初见也觉美丽,再看也耐端详的那种女子。这种女子往往美而自知,把自己的感情看得过于高贵,以至于束于高阁,春去冬来,成了过期货物,却又不肯大幅降低价格,即使降低价格,也少有人问津。

“你经常到这里来吗?”医院男问。

“不经常,朋友想聊天的时候会来。这里比较安静。”

“我原来没有见过你。”

“你当然没有见过我。你原来见过我吗?”许茵感觉非常纳罕。

“你们城区学校的单身女教师我几乎全部都见过。”医院男很自信地说。

“你海选吗?”许茵更加诧异。

“有些是面对面见的,像我们这样。有些不是,我听说有单身的女教师,就去问清楚,门口等着,先看看。”

“你太有想法了。”许茵赞叹说。

“赵校长告诉你我情况了吗?”医院男问。

“说了你单位,年龄。”

“没再说别的?”

“没有。”

“赵校呀,赵校呀,真是。”医院男摇头叹息。

“哦?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吧。”许茵感觉很奇怪。

“我离婚两次了,第一次妻子有外遇,离婚了。第二次妻子上网聊天,和单位同事调情,被我发现了。刚离婚。”

“哦?上网聊天也不一定就是外遇吧?”

“还不是?发“?”、发亲吻,发抱,还发玫瑰,还不是?”

“这也很平常呀。”

“还平常?我第一次警告了他们,不能再联系了。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又联系了。觉得密码我不知道,我把电脑直接抱电脑公司,把他们聊天记录全拉出来了,法院呈堂!她妈妈爸爸都哭着求我,我坚决离婚!”医院男深深的法令纹写满他的坚定。

许茵喝下最后一口苹果汁,转动眼眸缓缓地说:“嗯,我天天都上网。”

医院男说:“不聊天就行!”

许茵拿起背包,干脆地回到:“我天天都聊天。我们回去吧。”

医院男不知道是恼怒还是遗憾。

许茵感觉话已经说明白了,这个事情就算交代了。没有想到过来两天医院男又打电话来。邀请共进晚餐,许茵恰好和朋友有约就拒绝了。坐下后两个人点了几个小菜,说些最近见闻,高兴的不高兴的事情,彼此当下情感垃圾筒,倾倒一段时间积压的情绪垃圾。没有想到突然一片阴影飘到面前,抬头一看竟然是医院男。

医院男这次一件米黄的笔挺西装,短短齐整的头发,棱角分明的五官,下撇的嘴角,看来竟然有几份高仓健的味道。走到桌边惊讶地说:“许老师,你也在这里呀!”

许茵陡然感到一股寒气袭来,这料峭寒冬。看看门口门已经关上,脸色阴晴了下,也故作平静地说:“真巧,你也来这里呀!”

医院男却没有坐,说:“我找个朋友,说在这里,怎么没有看见?也许地方弄错了?”便离开了。

这一顿饭就在这种不知道那里来的寒意中度过了。那种不安全的、似乎被监视的、又似乎是鼠类小动物从肢体上爬过的感觉。

医院男在农历的年二十八有电话打来。“你在什么地方?”

“在理发店。”许茵随口回答。

“是真的吗?那么嘈杂?”医院男挂掉了电话。

这以后医院男的电话许茵就没有再接过。

一年后,许茵在婚纱店试婚纱。许茵看见一个不熟悉的号码,还是接了。“我是张硕根,你在做什么?”

“我在试婚纱。”许茵对那件紫色的婚纱非常喜欢。边请导购员帮自己调带子,边想:“张硕根是谁呀?”这个名字让许茵搜索了好一阵记忆。

“你陪人家试婚纱?”

“不,我自己。”

“你要结婚吗?找的什么单位的呀?”

许茵以为是自己一个以前的熟人,回答完才意识到张硕根就是医院男。

这以后终于没有医院男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