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日知录
29337200000055

第55章

汉高帝十二年十二月,诏曰:“秦皇帝、楚隐王、魏安厘王、齐愍王、赵悼襄王,皆绝亡后,其与秦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齐各十家,赵及魏公子无忌各五家,令视其冢,复,亡以与他事。”魏明帝景初二年五月,戊子,诏曰:“昔汉高创业,光武中兴,谋除残暴,功昭四海,而坟陵崩颓,童儿牧竖践蹋其上,非大魏尊崇所承代之意也。其表高祖、光武陵四面各百步,不得使民耕牧樵采。”宋武帝永初元年闰月王午朔,诏曰:“晋世帝后及藩王诸陵守卫,宜便置格。其名贤先哲见优前代,或立德著节,或宁乱庇民,坟墓未远,并宜洒扫。主者具条以闻。”南齐明帝建武二年十二月丁酉,诏曰:“旧国都邑,望之怅然,况乃身经南面,负扆宸居,或功济当时,德章一世,而莹垄茔秽,封树不修,岂直嗟深牧竖,悲甚信陵而已哉。昔中京沦覆,鼎玉东迁,晋元缔构之始,简文遗咏在民,而松门夷替,埏路棒芜,虽年代殊往,抚事兴怀。晋帝诸陵,悉加修理,并增守卫。”梁武帝天监六年,诏曰:“命世兴王,嗣贤传业,声称不朽。人代徂迁,二宾以位,三恪义在,时事浸远,宿草棒芜,望古兴怀,言念枪然。晋、宋、齐三代诸陵,有司勤加守护,忽令细民侵毁。作兵有少,补使充足。前无守视,并可量给。”魏高祖太和二十年五月丙戌,诏汉、魏、晋诸帝陵各禁方百步不得樵苏践藉。孝明熙平元年七月,诏曰:“先贤列圣,道冠生民,仁风盛德,焕乎图史,暨历数永终,迹随物变,陵隧杳霭,鞠为茂草。古帝诸陵多见践藉,可明敕所在,诸有帝王坟陵,四而各五十步,勿听樵牧。”隋旸帝大业二年十二月庚寅,诏曰:“前代帝王,因时创业,君民建国,礼尊南面。而历运推移,年世永久,丘垄残毁,樵牧相趋,莹兆湮芜,封树莫辨。兴言沦灭,有怆于怀,自古以来帝王陵墓,可给随近十户,蠲其杂役,以供守视,”唐玄宗天宝三载十二月,诏:“自古圣帝明王陵墓,有颓毁者,宜令管内量事修茸,仍明立标记,禁其樵采。”古人于异代山陵,必为之修护若此。

宋熙宁中,兴利之臣建议:“前代帝王陵寝,许民请射耕垦。而唐之诸陵悉见芟削,昭陵乔木翦伐无遗。”传》。小民何识,自上导之,靡存爱树之思,但逐樵苏之利。吁,非一朝之故矣。

金太宗天会二年二月,诏:“有盗发辽诸陵者罪死。”七年二月甲戌,诏:“禁医巫阎山辽代山陵樵采。”独元之世祖纵杨琏真伽发宋会稽攒宫不问,此自古所无之大变也。《实录》:洪武九年八月己酉,遣国子生周渭等三十一人分视历代帝王陵寝,命百步内禁人樵牧,设陵户二人守之,有经兵燹而崩摧者,有司督近陵之民以时封培。每三年一遣使致祭,其后每登极诏书并有此文,而有司之能留意者鲜矣。

魏高祖太和十九年九月丁亥,诏曰:“诸有旧墓铭记见存昭然为时人所知者,三公及位从公者,去墓三十步;尚书令仆丸列,十五步:黄门五校,十步,各不听垦殖。”陈文帝天嘉六年八月丁丑,诏曰:“梁室多故,祸乱相寻,兵甲纷纸,十年不解。不逞之徒虐流生气,无赖之属暴及徂魂。江左肇基,王者攸宅。金行水位之主,木运火德之君。时更四代,岁逾二百。若其经纶王业,搢绅民望,忠臣孝子,何世无之?而零落山丘,变移陵谷,咸皆翦伐,莫不侵残。玉杯得于民间,漆简传于世载。无复五株之树,罕见千年之表。自天祚光启,恭惟揖让,爰暨朕躬,聿修祖武。虽复旌旗服色,犹行杞、宋之封;每车驾巡游,眇瞻河洛之路。故桥山之祀,苹藻弗亏;骊山之坟,松柏恒守。惟戚藩旧垄,士子故茔,掩殣未周,樵牧犹众。或亲属流隶,负上无期;子孙冥灭,手植何寄?汉高留连于无忌,宋祖惆怅于子房,丘墓生哀,性灵共侧者也,朕所以兴言永日,思慰幽泉。惟前代侯王,自古忠烈,坟冢被发,绝无后者,可简行修治,墓中树木勿得樵采。庶幽显式畅,称朕意焉。”

唐太宗贞观四年九月王午,诏曰:“钦若稽古,缅想往册,英声茂实,志深褒尚。始兹巡省,眺瞩中涂,汉氏诸陵,北阜斯托,寂寥千载,邈而无祀。历选列辟,遗迹可观;良宰名卿,清徽不灭,宜令所司,普加研访。爰自上古,泊于隋室,诸有明王圣帝,盛德宠功,定乱弭灾,安民济物,及贤臣烈士,立言显行,纬武经文,致君利俗,丘垄可识,茔兆见在者,各随所在条录申奏。每加巡简,禁绝刍牧,春秋二时为之致祭。若有毁坏,即宜修补。务令周尽,以称朕意。”是则不独前代山陵,即士大夫之丘墓并为封禁,亦兴王之一事,可为后法者矣。

停丧

停丧之事,自古所无。自建安离析,永嘉播窜,于是有不得已而停者,常炜言:“魏晋之制,祖父未葬者,不听服官。”而御史中丞刘隗奏:“诸军败亡,失父母,未知吉凶者,不得仕进宴乐,皆使心丧,有犯,君子废,小戮。”生者犹然,况于既殁?是以充州刺史滕恬丁零翟所杀,尸丧不反。恬子羡仕宦不废,论者嫌之,齐高帝时,乌程令顾昌玄坐父法秀宋泰始中北征尸骸不反,而昌元宴乐嬉游,与常人无异,有司请加以清议。振武将军丘冠先为休留茂所杀,丧尸绝域,不可复寻。世祖特敕,其子雄方敢人仕。当江左偏安之日,而犹申此禁,岂有死非战场,棺非异域,而停久不葬,自同平人,如今人之所为者哉!《晋书·贺循传》:“为武康令,俗多厚葬,及有拘忌回避岁月停丧不葬者,循皆禁焉。”《旧唐书·颜真卿传》:“时有郑延祚者,母卒,二十九年殡僧舍坦地。真卿劾奏之。兄弟终身不齿,下耸动。”《册府元龟》:后周太祖广顺二年十一月丙午,敕“古者立封树之制,定丧葬之期,著在经典,是为名教。泊乎世俗衰薄,风化陵迟,亲殁而多阙送终,身后而便为无主,或羁束于仕宦,或拘忌于阴阳,旅榇不归,遗骸何托?但以先玉垂孝子因心,非以厚葬为贤,只以称家为礼。扫地而祭,尚可以告虔;负土成坟,所贵乎尽力。宜颁条令,用警因循。庶使九原绝抱恨之魂,千里无不归之骨。搢绅人士,当体兹怀。应内外文武臣僚幕职州县官选人等,今后有父母祖父母亡殁,未经迁葬其主家之长不得辄求仕进,所由司亦不得申举解送。”而《宋史》王子韶以不葬父母贬官,刘兄弟以不葬父母夺职。后之王者,以礼治人,则周祖之诏、鲁公之劾不可不著之甲令。但使未葬其亲之子若孙,搢绅不许人官,士人不许赴举,则天下无不葬之丧矣。

张稷若尔歧,采皇甫谧之名,作《笃终论》。其下篇曰:“葬之习于侈也,于是有久而不克葬者,是徒知备物丰仪之为厚义亲,而不知久而不葬之大悖于礼也,先王之制丧礼,始死而袭,袭而敛,三日而殡,殡而治葬具,其葬也,贵贱有时,天子七月,诸侯五月,大夫三月,士逾月。先时而葬者,谓之得葬;后时而葬者,谓之怠丧。其自袭而敛,自敛而殡,自殡而葬,中间皆不治他事,各视其力,日夕拮据,至葬而已,以为所以计安亲体者,必至乎葬而始毕也。袭也,敛也,殡也,皆以期成乎葬者也。殡则不可不葬,犹之袭则不可不敛,敛则不可不殡,相待而为始终者也,故不可以他事间也。今有人亲死逾日而不袭,逾旬而不敛,逾月而不殡,苟非狂易丧心之人,必有痛乎其中者矣。至于累年而不葬,则相与安之,何也?殡者必于客位,所以宾之也;父母而宾之,人子之所不忍也。而为之者,以将葬,故宾之也,所以渐即乎远也,殡而不葬,是使其亲退而不得返于寝,进而不得即于墓,不犹之客而未得归,归而未得至者与?非人事之至难安,而人子之大不忍者与?《丧服小记》曰:“久而不葬者,惟主丧音不除,其徐以麻终月数者,除丧则已。”孔氏曰:“久而不葬,谓有事碍不得依月葬者,则三年冠服身,皆不得祥除。主丧者,谓子为父,妻为夫,臣为君,孙为祖,皆为丧主,不得除也。其徐谓期以下至緦也。《孔子丛子》:司徒文子问于子思,曰:‘丧服既除,然后乃葬,则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丧未葬,服不变,除何有焉?,乃知古之人有不幸有故不得葬其亲者,虽逾三年,不除服。其心所痛在于未葬,以为与未及三月者同实也。与未及三月者同实,斯不得计时而即吉矣。何也?丧之即吉,始于虞而成于秜。虞之为礼,起于既葬,送形而往,迎精而反,故为虞以安之。未葬则无所为而虞,不虞则卒哭而祔,皆无所为而举,卒哭与祔不得举,又何为而可以练?何为而可以祥且秜?故虽逾三年,与未及三月者同实也。未及三月而欲举祥秜之礼,行道之人弗忍矣。斯其所以可以除而弗除与?斯其所以宁敛形还葬,县棺而封,而必不敢为溢望奢求,以至于久而不葬也与?由是言之,则人子之未葬其亲者,未可以虞,未可以卒哭也,未可以虞,未可以卒哭,而可以服官乎,反末代之浇风,举百王之坠制,必有圣人起而行之者。”

陈可大曰:“以麻终月数者,期以下至緦之亲,以主人未葬,不得变葛,故服麻以至月数足而除,不待主人丧后之除也。然其服犹必收藏,以俟送葬也。夫未葬之丧,期已下至緦之亲且不得变葛、而为之子者乃循葬毕之制,而练而祥而秜,是则今之人其无父母也久矣。’”

魏刘仲武娶母丘氏,生子正舒、正则。及毌丘俭败,仲武出其妻,更娶王氏,生陶,仲武为母丘氏立别舍,而不告绝。及母丘氏卒,正舒求祔葬,陶不许。正舒不释服,讼于上下,位血露骨,衰裳缀络,数十年弗得,以至死亡。宋海虞令何子平母丧去官,哀毁逾礼,属大明末,东土饥荒,继以师旅,八年不得营葬,昼夜号哭,常如袒括之日,冬不衣絮,夏不就清凉,一日以米数合为粥,不进盐菜。所居屋败,不敝风日,兄子伯兴欲为耷理,子平不肯,曰:“我情事未申,天地一罪人耳,屋何宜覆?”蔡兴宗为会稽太守,甚加矜重,为营冢矿。梁殷不佞为武康令,会江陵陷,而母卒,道路隔绝,不得奔赴,四载之中,昼夜号泣。及陈高祖受禅,起为戎昭将军,除娄令。至是,四兄不齐始迎丧柩归葬。不佞居处礼节,如始闻丧,若此者又三年,唐欧阳通为中书舍人,丁母忧,以岁凶未葬,四年居庐,不释服。冬月,家人密以毡絮置所眠席下,通觉,大怒,遽令撤之。元孙瑾父丧,停柩四载,衣不解带。此数事可为不得已而停丧者之法。

近年亦有一二知礼之士,未克葬而不变服者。而或且讥之曰:夫饮酒食肉处内,与夫人间之交际往来,一一如平人,而独不变衣冠,则文存而实亡也。文存而实亡,近于为名。”然则必并其文而去之,而后为不近名邪?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呜呼,夫习之难移久矣。自非大贤,中人之情鲜不动于外者。圣人为之弁冕衣裳,佩玉以教恭,衰麻以教孝,介胃以教武,故君子耻服其服而无其容。使其未葬而不释衰麻,则其悲哀之心、痛疾之意必有触于目而常存者。此子游所谓以故兴物,而为孝子仁人之一助也,奚为其必去之也?《诗》曰:“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哀公问曰:“绅委章甫,有益于仁乎?”孔子作色而对曰:“君胡然焉!衰麻苴杖者,志不存乎乐。非耳弗闻,服使然也。”后之议礼者,必有能择于斯者矣。

又考《实录入永乐七年七月甲戌,仁孝皇后丧再期。皇太子以母丧未葬,秜后仍素服视事。至几筵,仍衰服。八年七月乙巳,仁孝皇后忌日,以未葬,礼同大祥。

夫天子之子尚且行之,而谓不可通于士庶人乎?

侈于殡埋之饰,而民遂至于不葬其亲;丰于资送之仪,而民遂至于不举其女,于是有反本尚质之思,而老氏之书,谓礼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则亦过矣。岂知《召南》之女,迫其谓之。而夫子之告子路曰:“敛手足形,还葬而无椁,称其财,斯之谓礼。”何至如《盐铁论》之云“送死殚家,遣女满车”;齐武帝诏书之云“斑白不婚,露棺累叶”者乎?马融有言:“嫁娶之礼,俭则婚者以时矣;丧祭之礼,约则终者掩藏矣。”林放问礼之本,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其正俗之先务乎?

假葬

晋武帝太康中,前太子洗马郄诜寄止卫国文学讲堂十馀年。母亡,不致丧归,便于堂北壁外下棺,谓夕假葬。葬,携将老母渡江。”“假葬”字始见于此。三年即吉,诏用为征东参军,论者以为不合礼。《郑志》曰:“赵商问:‘主丧者不除。今人违离邦族,假葬异国,礼不大备,要亦有反土之意。三年阂矣,可得除否?,答曰:‘葬者,送亲之终。假葬法后代巧伪,反可以难礼乎?’”

改殡

古人改殡之礼,必反于宫寝,不拘即远之制。齐庄公以襄公二十五年为崔杼所弑,葬诸士孙之里。二十八年,崔庆既死。十二月乙亥朔,齐人迁庄公殡于大寝,以其棺尸崔杼于市。二十九年二月癸卯,齐人葬庄公于北郭。夫自郭外之葬,历三年之久。出而迁之路寝,为之改殡,不以宫廷为忌,不以兵死为嫌,古人送往慎终之礼如此。汉和帝以梁贵人酷殁,敛葬礼阙,乃改殡于承光官,追服丧制,盖附身、附棺之物,人子所宜自尽。若宋之高宗于梓宫入境,即承之以椁,上以欺其先人,下以欺其百官兆姓,诚千古之罪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