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瞎子耳朵尖。”小黑煤的耳朵,也挺尖的。尽管小黑煤不是瞎子,可它住在深深的地下,有眼也看不见东西,只好凭耳朵听。
地下深处一片寂静,小黑煤竖起耳朵仔细谛听着远处的一切响声——那透过厚厚地层传来的地面上的声音。多少年来,小黑煤只模模糊糊听见从地面上传来单调、重复的声音:呼呼的风声,隆隆的雷声,嗒嗒的雨声,哗哗的水声……听着,听着,小黑煤听厌了,听烦了。
终于有那么一天,从地面传来一阵异常的嘟嘟声,小黑煤不由得一惊,连忙振作精神,“洗耳恭听”——在嘟嘟声之后,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然后便是脚步声,说话声,卸货声,打桩声……这些声音,小黑煤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打那以后,小黑煤每天都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来自地面的声音。小黑煤每天都听到各种各样新奇的声音。
约莫过了三四个月,从地面又传来一阵轰隆隆、轰隆隆的轰鸣声。这轰鸣声竟日夜响着,有时候沉默了一阵,一会儿又响起来了。更奇怪的是,这轰鸣声居然一天比一天响,一天比一天近,仿佛逐渐向小黑煤的头顶挨近。
终于有那么一天,轰隆隆、轰隆隆的响声几乎震聋了小黑煤的耳朵。正当小黑煤惊疑不定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一个不断旋转的硬东西,在搔着它的头皮。
“喂,喂,你是什么东西?”小黑煤问道。
“我呀,我是大钻机的钻头。”硬东西回答道。它想看看究竟是谁在问它,可是四周黑咕隆咚的,把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见什么,只好问道:“你是谁呀?”
“我是小黑煤。”
“哎哟,日日盼,夜夜盼,总算把你找到啦!”钻头高兴得手舞足蹈。
“怎么,你是来找我的?”小黑煤十分诧异。千万年来,它一直住在深深的地下,没谁问,没谁晓。今天,居然有朋友专程来拜访它,小黑煤心里乐开了花。
“是呀,我是工人师傅派来的,特地从地面钻到地底下来找你。”钻头道,“工人师傅们常说,你是重要的燃料和工业原料,是无价之宝。他们都称赞你是‘工业的粮食’、‘黑色的金子’,现在,要把你从深深的地下请出来,参加工农业生产呵!”
“多少年来,我也一直想从这深深的地下钻出来,到地面上看看呵!”小黑煤感叹道。
“正因为你埋得深,开采起来也就很费事。为了开采你,头一步就得打通你头上这层厚厚的泥土,挖一口又大又直又深的井,叫做‘大型竖井’。”钻头说,“这大竖井是煤矿的咽喉,运煤、抽掉地下水、通风,全要经过它。在过去,这样的大竖井,全靠人工挖。”
“人工怎么挖呢?”小黑煤问。
“听工人师傅说,人工挖竖井时,先要用冷气把地下的土冻上,因为地下有许多地下水,只有把水、土都冻住,才能防止渗水。冷冻后,这才一锹一锹挖。工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在摄氏零下六七度的低温中挖土,土又硬,非常吃力,速度很慢。”钻头答道。
“靠人力一锹一锹地挖,挖几百米深的大竖井,真不知要挖到什么时候呢。”小黑煤感叹地说。
“工人师傅们为了开发矿业,制造现代化的大型竖井钻机。这大钻机像钢铁巨人似的,又高又重。光是这钻机的架子,就有四十米高,一百一十吨重!整个大钻机有三百多个部件,总重一千三百多吨!他们把我装在大钻机的钻杆头上,让我当开路先锋,地下尖兵。”
钻头十分自豪地说。
“地下有许多坚硬的岩石,你这开路先锋怎么开得了呢?”小黑煤关切地问。
钻头正想回答,没想到从头上传来了一个声音,原来是岩石在插嘴:“它头上有许多锋利的刮刀,可厉害啦,我一下子就被这钻头钻穿了。”
“这是些什么样的宝刀呀?”小黑煤好奇地问。
“这刀头上镶着一块非常坚硬的合金——硬质合金。硬质合金的硬度,仅次于金刚石。”钻头说,“我头上有几十把刮刀,把把刮刀头上都装了硬质合金,所以我钻井时像快刀切豆腐似的,再坚硬的岩石也迎刃而解了。”
“你朝下钻,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呢?”小黑煤穷根究底。
“我靠钻杆转动,钻杆靠大钻机带动。大钻机的力气可大哩!”钻头答道。
“这钻杆一定挺长的吧?要不,怎么会从地面一直伸到我这儿呢?”岩石又插嘴了。
“不错,”钻头说,“钻杆是不断接长的。往下钻了一段,工人师傅就在上边接上一节钻杆。再钻一段,再接一节……就这样,我能一直钻到五百米深的地下。五百米,也就是一华里。”
“哟,要钻一华里深哪!”岩石、小黑煤惊奇道。
正当它们说得起劲,突然,钻头不转了。没一会儿,钻头开始朝上升了。
“喂,喂,你干吗要回去呢?”小黑煤很留恋这新结识的朋友。
“我已经钻到你的身边,我的任务已完成,该回去了。”钻头说,“不过,我只是个小钻头,排行第三,只能钻出直径两米半的竖井,这还太窄。我上去以后,我二哥来接班,再从地面钻到这儿。我二哥个头比我大得多,可以把竖井钻得更大,更宽敞些。亲爱的小黑煤,再见!我们后会有期……”
钻头一边说着,一边朝上升,声音越来越小。当它讲‘后会有期’时,声音已是隐隐约约的了。小黑煤想问它“何时再会?会在何处?”已经来不及了。
钻头“老三”上去以后,没多久,又响起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响着,响着,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这一次,小黑煤不惊慌了,因为它已经预先知道,钻头“老二”下来了。
轰隆隆、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小黑煤又感到一个不断旋转着的硬东西,在搔着它的头皮。
“你是钻头二哥吧?”小黑煤问。
“那你就是小黑煤啦?”钻头“老二”说,“我弟弟上去以后,说是在地下遇到了你,工人们听了一片欢腾,我也非常高兴。当工人师傅把我装在钻杆头上以后,我就使劲儿朝下钻,巴不得早一点见到你。”
“你比你弟弟大多了。”小黑煤感到头上的硬东西不是搔一点,而是搔一片。
“不错,我的腰身——直径,比我弟弟大一倍多,有五米多。我把我弟弟钻成的小型竖井扩大成中型竖井。如果说,我弟弟钻成的小型竖井,足够让一辆自行车从井口放到井底,那我钻成的中型竖井,就足够让一辆小轿车从井口放到井底了。”钻头“老二”答道。
“你钻得那么大,那么深,钻下来的泥土、碎石怎么都不见了?”这时,上面又有谁在插话。小黑煤细一听,原来是泥土和岩石同时在问。
“运上去了。”钻头“老二”说。
“用什么东西运的?怎么没看见小车吊上去呀?”岩石与泥土又问。
“过去,用人工挖井时,是用小车子一车一车吊上去的,又慢又不安全。如今,用大机钻井,用钻杆把钻下来的泥土、碎石吸走,就像人们用麦秆儿吸汽水似的。”钻头“老二”说。
“这办法真是又快又好!”小黑煤、岩石、泥土都称赞道,“工人师傅真了不起,创造了这样的巧办法。”
正说着,突然钻头“老二”也不转了。没多久,它也朝上升了。
“怎么,你也要走?”小黑煤挺喜欢钻头“老二”,舍不得它离开。
“我已经完成任务,该换班啦——让我们钻头大哥来钻,把竖井钻得更大些。亲爱的小黑煤,再会!”钻头“老二”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远了。
又是一阵阵轰隆隆的响声,钻头“老大”下来了。钻头“老大”果然大,把竖井的直径扩大到七米多哪,足足可以让一辆卡车从井口一直放到五百米深的井底。
“钻头大哥,欢迎你光临!不过,你把竖井钻得那么大,可得小心呀,井壁会塌下来——塌方哪!”小黑煤提醒大钻头道。
“哈哈,哈哈!”大钻头笑了,“这一招,早叫工人师傅料到了。他们一面把泥土、碎石吸走,一面朝竖井里灌化学泥浆。这种泥浆挺重,比重很大。灌到井里以后,井内泥浆的压力就大于井外地下水和流沙的压力,把它们顶住,防止塌方。”
“这比人工挖井时用的冷冻法要简便多了,”小黑煤说,“这大钻机又要钻井,又要灌化学泥浆,还要抽走泥土、碎石,一定要好多工人师傅操纵吧?”
“不。当大钻机正常运转以后,只要两个工人师傅看看仪表、揿揿电钮就行了——因为它是用一种叫做‘可控硅’的先进电子装置自动控制的。我还听说,坐在大钻机控制台前操作的,是一个扎两根小辫子的姑娘呢!她坐在控制室里,看看仪表指针,看看红绿小灯,就知道我这开路先锋在地下已经开了多少路了。当我钻进煤层一定深度以后,她一按电钮,我就服从她的命令,停止前进,朝上升。”大钻头非常兴奋地诉说着。
“呵,真了不起!钻头大哥,你马上要上去了,请顺便把我带上去,让我看看大钻机,看看那些创造了这一奇迹的工人师傅们!”小黑煤央求道。
“别着急,别着急。你想想,工人师傅制造大钻机干什么?把大钻机从上海搬到这儿干什么?我们钻头三兄弟一次又一次扩大竖井干什么?就是为了请你这‘工业的粮食’走出地下,参加建设呀!”大钻头说,“亲爱的小黑煤,你放心好了,一百个放心!到时候,工人师傅会请你坐电梯上去呢。”
“还要等啊?等到什么时候?现在大竖井都钻好了,我还不能上去?”小黑煤焦急地问道。尽管它在地下已经度过漫长的千万年,可是,此刻它感到在地下再多逗留一刻,也要比那漫长的年代还漫长。
“这是因为大竖井虽然钻好了,但井壁还是临时性的。如果把化学泥浆抽掉,它马上就会塌下来。可是,如果不抽掉,满井都是泥浆,那怎么行?工人们岂不要穿潜水衣下来挖煤?所以,钻好以后,还得把一节节预先做好的钢筋混凝土圆筒放进竖井,给它装上结结实实的井壁,这才能够把化学泥浆抽掉。接着,再装好采煤机器、吊车。到了那时候,采煤工人头戴着小灯的铝盔,手持风镐,来到井底采煤。他们会让你坐上‘电梯’——吊车升上去。”大钻头十分耐心地向小黑煤解释道。
钻头“大哥”的话儿不错,当它上去之后,工人们果然把一节一节巨大的水泥井壁放下来,然后把化学泥浆抽掉。小黑煤终于第一次看到从井口射进来一缕金色的阳光。这时,它才看清楚,整个竖井笔直笔直,一节节浅灰色的水泥圆筒从井底一直排到井口,非常整齐美观。
大型竖井钻成功了。又一座大型江南新煤矿要投产了!这时,从井口传来一阵阵欢呼声、锣鼓声,也传来一阵阵歌声:
大钻机,力量大,
万吨泥石齐搬家。
钻头刺破千层土,
打井不用人工挖。
大钻机,本领大,
工人阶级创造它。
开发矿业当先锋,
地下尖兵人人夸。
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在地下沉睡了千万年的小黑煤,终于被采煤工人装进了运煤吊车,沿着笔直的竖井,像坐电梯似的向地面上升去。小黑煤坐在煤车上,晃悠悠,乐悠悠,乐悠悠,晃悠悠,心中甭提有多高兴啦!
到了地面啦!小黑煤抬头一看:碧空万里,阳光灿烂,青山葱茏,河水潺潺,真个是“山秀水清万里晴”。
小黑煤马上被装上输送带,向前运去。小黑煤真想见见大钻机,可是,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大钻机的影子。这么大的个子,躲到哪里去了呢?
正巧,小黑煤躺在运输带上,刚出竖井口不远,却看见一辆大型平板车上躺着三个圆东西,个子一个比一个大,身上长满一把把锋利的刀。
“咦,这不就是小黑煤吗?”那三个圆东西齐声喊了起来。
小黑煤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马上就听出这是钻头三兄弟的声音——尽管它们曾在地下相遇,可小黑煤这时才第一次看见钻头三兄弟的长相。
“你们好!”小黑煤旧友重逢,非常高兴,不由得想起钻头“老三”那句“后会有期”的话来。
“你好!祝贺你光荣参加工农业生产的行列!”钻头三兄弟也非常高兴。
“大钻机哪里去了?”小黑煤连忙问。
“喏,这就是……”钻头们指着地上、车上的一大堆钢铁巨物。哟,有的部件比电线杆儿还长,有的比七八张乒乓桌还大,有的蹲在那里,像头钢铁的大象。
“为什么拆掉了?”小黑煤不解地问。
“煤矿建成了,我们完成任务了。”钻头三兄弟说,“我们打起背包走天下,正准备开到另一个地方去开辟新煤田,为祖国增产更多的‘乌金’!”
离竖井不远,就是铁路,小黑煤们从输送带上掉下来,正好落进火车车厢。它挥着手,向钻头三兄弟,向大钻机,向煤矿工人师傅告别。
1975年9月作